顾璋坐起身来, 伸手将可爱的木雕小狗握在手里。
怔怔地看了会儿,思考着某种骇人的可能性。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来,落在他和木雕小狗身上, 小木狗狗的笑容都更亮堂了,外头传来顾大根响亮的嗓门:“小石头,你再不起来,上职要迟了!”
顾璋起床推窗,闻着院子里泥土和植物的芬芳,沐浴着透亮微暖的和煦日光, 看向鲜活又干劲儿十足的顾大根,真切的幸福和满足感, 强势的驱散所有灰霾。
顾璋这才发现,他背后不知何时浮出涔涔冷汗。
他不惧硝烟战火, 也不惧让整个城池地动山摇的巨石, 这些和末世里声势震天的异能战斗来比, 微不足道。
曾经他一根百丈巨藤能掀起的声势,比这大数倍,高耸入云的铁塔在他鬼索之下轰然倒塌, 数万丧尸一击之下粉身碎骨。
可他怕战乱、破城、血流成河。
怕耳边是声声血泣,怕眼前是人间炼狱。
有系统里“高产粮种”“快速生长液”这些跨时代的科技, 若他有称王称霸的雄心壮志,揭竿起义, 无论是后勤粮草,招兵买马,还是制造天象、预言灾荒收服民心, 都轻而易举。
可他不想如此,让数不清的普通百姓为此颠沛流离, 饱受战乱之苦,时时刻刻都生存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
天下百姓何其无辜?要因为他的一己私欲,国破家亡,家园被毁,亲人离世,甚至全家惨死。
和平盛世,万金不换。
顾璋看着生机勃勃的宅院,晒着暖洋洋的日光,听着家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生活响动,心中定了定,迈步去膳厅吃早饭。
王氏笑得开怀,脸上的褶子都跟开了花似的:“小石头快来,今儿是你爱吃的李家铺子的小笼包。”
价值不菲的黄花梨餐桌上,正摆着一笼笼热腾腾的小笼包,香气飘散到人鼻下,让人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它肥瘦均匀的内馅,筋道喧软的外皮,还有装丰沛汤汁的鲜美内馅。
光是香气就勾起美妙幸福的回忆,让人不由口舌生津。
这是独属于和平安乐的诱人香气。
“奶最懂我了,我就爱这一口!”顾璋笑着拉开椅子坐下,额头上覆盖上一双粗糙的大手,顾大根雄浑粗厚的声音传入耳中,“小石头你脸怎么比平时白,是不是生病了?”
顾璋没皮一把,带着点难得的乖巧道:“昨天晚上做噩梦,吓着了。”
王氏顿时道:“被梦给噩着了可不是好兆头,我今儿多拜拜菩萨,给菩萨上点贡品,保管噩梦不敢再来。”
秋娘仔细观察了他的面色,已经逐渐红润起来,这才道:“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还被噩梦吓到,今儿给你杀只鸡炖点汤补一补,鸡血洒在屋檐下头。”这是永河村那一带口口相传的习俗。
尽管顾璋不太信,但也十分配合道:“要两只。”
顾大根更直接,把儿子肩膀搂住:“今晚要不要跟爹睡?”
从肩膀上能感受到顾大根结实的肌肉和澎湃的力量,让人有种被护着的安心。
顾璋扬起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现在十岁呢。”
顾大根哼一声:“能被梦吓到,不是十岁是什么?”
他给顾璋碗里夹了好几个灌汤小笼包:“快吃,吃饱了就舒坦了。”
说完,他也夹起一个小笼包,直接整个吞下,连皮带肉包裹着汤汁一口闷:“学爹这样吃,保管什么害怕都忘了!”
顾璋可不学,他夹起一个轻轻咬破皮,里面立刻迸出鲜浓滚烫的汤汁,天然的肉香和面香凝聚出来的汤汁浇在舌头上,简直让人幸福得眯起眼来。
顾璋沾了点李家铺子配的醋,再整个放入嘴里咀嚼,内馅软嫩鲜香,配合着不知被手工揉了多少遍的筋道包子皮,微微的酸香开胃:“唔,好吃!”
顾璋吃得十分满足,从胃里发出的温度,逐渐温暖到全身。
能让他穿越到这么美好的世界,这样捡漏的事,已经很不错了,有点代价也是应当的,否则让他重活一世,就单单让他享受的吗?
他顾璋可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
“你这样吃,汤都被吸走了!”顾大根一脸没安利成功的惋惜。
“下次,下次再试。”顾璋神采奕奕的站起来,和家人道别后往外走去。
他在心中快速理清楚思绪,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路上正巧偶遇的威武将军,顾璋上前与他并肩而行,他对这个驻守京城的武将还挺有好感的,有点一根筋的正直和忠义,也许这就是明盛帝把守卫京城的驻军交给他管理的原因。
威武将军陡然看到身边出现个皮肤白的,还有些错愕,等定眼一看,是顾璋,顿时感觉不好了。
小少年身板不壮,但是脑子和眼神都厉害,他斗不过啊!
顾璋宛然一笑:“威武将军去过边关吗?”
“当然去过!”要是连边关都没去过,算什么武将,他回答铿锵有力,似乎对这份质疑有点不高兴。
顾璋朝他打听起来,每当他说些什么有用的东西,顾璋就顺口来一句夸奖,然后引导着他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说。
威武将军被夸得飘飘然,心想,不愧是六元及第的小状元,夸人都更有水平,有些个文官说的话文绉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骂人!
“那边确实全是大多都是石头盖房子,可和你们文人喜欢的竹房不一样,又结实又耐用,要是有流箭飞进来了,可比茅草屋安全多了。”
“这你不用担心,那边有个矿,净产这种坚硬的大石头,家家户户盖房都用不完。”
……
顾璋心中却越听越沉,在“梦”里看见的那座通体赤黑,好像许多黑色石头搭成的城池。还有高高矗立的、被天降巨石砸得动荡破碎的石墙,都与威武将军的描述颇为相似。
全都对得上。
顾璋心像是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然后泡在酒中一样晕乎又微微刺痛。
他想,系统此前的那个任务,怕是就与此有关,只是现在还没触发。
小呆瓜感觉到宿主心情不太明朗,明明昨天还在为自己的辛苦学来的能力被质疑生气,今天就小声道:“别太担心了,指不定是我推演错了呢?主系统还没动静呢。”
顾璋揉揉小呆瓜的头,把它揉得脑袋上竖起三根毛:“即使有错漏,也不能放过这个万一。”
等主系统发布任务,也许是很确定,不会再有变故,但留给他反应的时间也很短了。
顾璋想,也许此前任务是必须考中,就是为了能在这会儿顺利去边关,要不然一个举子,既无官职也无权势,没有话语权,即使想去边关帮忙,个人力量怕是也如蜉蝣撼树。
***
皇宫。
听到顾璋来了,明盛帝笑道:“正巧朕也要唤你来,今儿难得不在饭点,又不躲人,还真稀罕。”
他伸手将一本册子推出来,让苏公公拿到顾璋面前,他道:“看看,你对哪个有兴趣?”
顾璋伸手从托盘里拿出来,将册子打开,上面竟然罗列着如今京城中空缺的正五品的官职。
列在最前头的,是正五品的翰林学士,这是翰林院内部升迁的光明大道,升迁速度快,晋升机会多。
再往后翻,还有些实权官职,分散在各部,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许多都和他展现出来的能力相符合。
明盛帝温和开口道:“瑶光觉得如何?”
顾璋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只觉得他眼里的期待都快要溢出来了,他嘀咕:“哪有让人自己选官的?”
从古至今,闻所未闻。
明盛帝朗朗笑道:“那就从我们这对君臣开始!”
顾璋沉吟片刻,说道:“我原本其实想外放去地方当官。”
“也不是不行,但你还小,头前又做了户部那差事,这几年新账法举国推广,你出去难免受刁难被使绊子,不如先在京城当几年京官。”明盛帝耐心一一说明。
他舍不得自己小宝贝蛋,小小年纪就出去外面闯荡,尤其是胆大包天掀了许多人老底后,在京城里,起码有他护着。
“朕也知道你师父当年在各地做出许多实事,你也许想效仿他……”
顾璋眼底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笑意,耐心听完明盛帝的考量,才笑眯眯道:“我现在没想去地方,而是想去边关。”
“好。”明盛帝听他没想去地方,下意识答应,反正不管什么京官,去哪个衙门都行!
就凭这颗聪明的脑瓜子,去哪里都能干得漂亮。
顾璋立马豪气干云地说:“没问题了,您答应就好!”
等等,边关?!
明盛帝手头一颤,本来在手上握得好好的折子,都啪嗒一下从龙案上摔下来,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几乎是同时,向来沉稳的明盛帝眉头高高竖起,下意识带上了点威严:“你说什么——?!”
顾璋乌眸带笑,再次道:“我说边关,您刚刚都同意了,君无戏言!”
“胡闹!”明盛帝训斥道。
顾璋嘟囔:“耍赖是小狗。”
明盛帝额头上青筋直突突:“朕不同意!”
臭小子天天耍赖,怎么不说自己是小狗?
不过这次顾璋可不像平时机灵讨巧,跟犯了倔脾气似的,气得明盛帝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忍无可忍把人撵出去,一言堂道:“老老实实给我在京城待着!”
明盛帝实在头疼,扶额叹气:“你说他一个文官,去边关做什么,边关凶险他难道不知道吗?”
苏公公没做声,显然这会儿不需要他来回话,毕竟顾小状元脑袋瓜想法稀奇古怪,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头冒,谁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瞧了眼外头自己收的干儿子的示意,小声道:“还在外头站着呢。”
明盛帝看了一眼殿门口的光影,下意识想开口把人喊进来,话到嘴边顿了顿,又变成:“站站又站不坏,想站让他站去!”
怎么突然就变成倔脾气了?竟然还想去危险重重的边关!
顾璋特意在殿门口站了会儿,脑海里想了很多。
若他真的要去边关当官,无论文官武官,边关总是危险的。
他可以把家人安置回宁都,宁都多山水,其实不好攻,而且那里有根基,有宅子,有田地,还有村里人,肯定是比边关和京城更安全的。
可燕芷呢?
小姑娘才刚刚和他订亲,若不嫁给他肯定闹笑话,若嫁给他却留在京城也遭人嘲笑,如果跟着父母去宁都的话,人生地不熟的,生活条件可能也要降,也是委屈。
顾璋怎么想,都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法。
他足足想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没想出好办法只得垂头丧气的离开。
他觉得如果想要达到目的,前头困难重重,哪一关都不好过。
总不能现在边关好好的,他说边关要被破,这是乌鸦嘴还是诅咒?
即使用做梦,或者算卦之类的透露了,旁人也只会说,那也是派能征善战的武将去,你一个文官去了有什么用?
还有,无论是说服明盛帝、说服家人、师父,这些若能安置好,也算问心无愧,唯独小姑娘顺顺当当的人生,本不该有这番挫折的。
***
燕府。
燕先竹作为天子近臣,是最先从明盛帝那儿得到消息的,让他给劝劝,联合弟弟一起劝劝。
故而顾璋上门的时候,燕先竹已经知道他的想法。
燕先竹脸上完全没有平日里和煦的笑容,沉着脸训斥道:“放着京城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非要跑去边关做什么?让芷儿跟着你去边关受苦,还是小小年纪当寡妇?”
顾璋抱着对小姑娘的愧疚,老老实实挨了一通训斥,然后才说想见一下小姑娘。
燕先竹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还是挨不住顾璋的软磨硬泡,把他放进去了。
在放他进去之前,不仅骂骂咧咧的把他一通好训:“简直跟你师父一个脾气,外头有什么好的?又危险又弄得一身伤。”
他还特意让心腹去给燕芷说他想去边关这事,绷着脸道:“我劝不动你,你小子自己去跟芷儿解释,看你好不好意思!”
顾璋确实不好意思。
“顾璋哥哥。”燕芷今日穿了一身窄袖碧蓝色束腰裙,头上依旧是上次他捏过的可爱双丫髻,只是没了灿烂的笑容。
明明上次分别的时候,他还答应人家小姑娘,要再来看她,要高高兴兴的带她玩新奇好玩的游戏的。
顾璋跟着小姑娘屁股后头往里走,明明身量更高,更为健朗,在娇娇小小的燕芷后头,愣是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大狗狗。
顾璋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解释,他脑子不笨,可两辈子都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从没愧对过谁,没有道歉的经验,也没有需要真心道歉的时候。
他头一次觉得对不起人。
两人走到院子里的小花园里,这里是上次小姑娘抱着白团子自言自语的地方,也是拆开礼物后,小姑娘笑颜如花的地方。
还有一棵漂亮的,开着粉粉嫩嫩小花的树,格外好看。
顾璋搜肠刮肚,也没想好怎么道歉,他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道歉方法,只是用来哄人的,其实并不会觉得自己真的错了,而现在这个情况,如果用这种方法,未免也太不尊重小姑娘了。
若是末世那些和他并肩作战过的彪悍的女性异能者,若遇到一个头些天花言巧语哄人,转头就把人扔在一边,自己跑去冒险不负责任的,怕是把人捉回来抽筋拨皮,再各种异能上阵泄愤一番,才配得上她们那个暴脾气。
顾璋最后也只想出最原始的法子,他上辈子若是看不顺眼一个人,要么杀了、要么打的人不敢出现在他面前,他抬头左右看了看,伸手折了一截略粗的树枝。
连上面的倒刺都没有去掉,只是小心把光滑的那一截,撕下衣角包好,然后轻轻塞进小姑娘手里。
他掏出早就签好的退婚书摆在石桌上,闭上眼咬咬牙一鼓作气道:“若你不想嫁给我了,可以用这个。要是……要是还愿意嫁我的话,我会安顿好你的,等我从边关回来一定好好待你。要是你有气,就拿这个抽我一顿,我不还手。”
“总之你想什么样都行,由你决定,我听你的。”
说完顾璋就敛下眼睑,不敢看小姑娘,等着审判的降临,他心里有些酸涩的难受,从他决定要去边关的那一刻起,其实就是将燕芷排在了后面,是他对不起人家小姑娘。
从顾璋的视线,只能看到燕芷把花枝握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敲石桌,就跟敲木鱼似的。
他想,小姑娘指不定现在憋着嘴,委屈得快要哭了,有些心疼地笨拙哄道:“我皮糙肉厚的,你生气就打我,你别难过。”
小院子很安静,连风摩擦树叶的声音都没有。
故而小姑娘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过来——
“你肯定也很委屈吧。”
顾璋听到这道软软的,带着安慰的声音,怔了神。
随即胸膛里有莫名酸胀的情绪,不断翻涌,好像有什么戳到了心窝里。
顾璋抿了抿唇,正打算说话,一根柔嫩的手指就轻轻点在他的嘴唇上,指甲粉粉嫩嫩的,看着就很乖软。
说出的话却很认真:“顾璋哥哥,先听我说哦。”
她的声音很低,又带着点小苦恼,“我知道这种感觉。自己想做的事情,喜欢做的事情,没有人理解。长辈们关心我们,爱护我们,想让我们走康庄大道,这份关心反而成了桎梏。”
顾璋沉默下来,他何尝不知道长辈是关心他,爱护他,珍重他,想让他选更轻松的路。可他有没法说的原因,顶着心中焦躁的担忧和压力,还要想办法解决说服,内心深处,真的没有一点点委屈吗?
可这是他重活一世,本该担的责任,本该扛的压力,怎么好让人家小姑娘分担?
“你怎么不说话呀,顾璋哥哥。”燕芷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点他的眉毛,捏捏他硬朗的下颌线,再或者轻轻戳戳他的脸,戳出一个个软软的小坑。
顾璋也不动,随她摆弄。
他心有点乱,胸膛中许多种复杂的情绪不断碰撞,又酸又甜又苦。
燕芷在他嘴唇两侧往下戳,戳出两只“人造小酒窝”,圆润白皙、粉粉嫩嫩的手指头,提着唇角就上走,在硬挺的面庞上画出一个笑的弧度来。
她笑意盈盈的,带着点期待说:“而且,我为什么不能跟你去边关呢?”
顾璋下意识想说不行,边关苦寒,又有危险,他怎么能带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去?不过在两根粉粉嫩嫩的手指头的压制下,没能说出来。
燕芷眼睛亮亮的,像是缀满了漫天璀璨的星河。
一点也没有躲避来自顾璋惊讶的视线,而是说:
“这世间女子从小开始,便被灌输着,要找一个可靠的男子。日后一辈子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即使是我娘这样的正妻,这辈子也没离开过京城三百里,最远也只去过清远寺烧香。”
“可我却离经叛道,喜欢做美食,喜欢亲手把自己生活打理的舒适,更向往外面广阔的天地。”
她浑身都亮晶晶的,不仅没有一点怪他,生他的气,还是这样一副生机勃勃小太阳的模样。
顾璋胸腔中碰撞的酸涩,终究是被这道亮晶晶的,生机蓬勃的光彻底冲散,驱散,他心软了,舍不得小姑娘一点受委屈,小心搂住她,轻声道:“那一起去?”
他们坐在花园的草地上,又像是上次一样头挨着头靠在一起说话。
“我从小最爱塞外诗了,觉得读起来十分开阔,塞外烽火,奇特壮丽的塞外景观,将士们一往无前的豪情……”
顾璋也知道了更多关于小姑娘的事,她其实比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外貌坚强许多,手被溅了油,被刻刀割伤了手,眼泪都不掉一下,又继续学,继续玩,乐此不疲,这才有了如今手艺。
他们聊塞外风光,聊塞外美食,笑谈着日后一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聊打起仗来的凶险,聊将士牺牲的悲壮。
“不管顾璋哥哥你为什么想去边关,我都想和你一起,真不怕的,我力气大着呢!”燕芷右手从地面上举起一块脑袋大的石头,还颠锅般抛了抛,难得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得意,她笑得灿若桃花般炫耀道,“你看!”
“指不定我还能帮帮忙的!”
顾璋原本有些焦灼的心,在这样灿烂得意的笑容下变得逐渐平静下来。
只要他成功,城不破,燕芷在城里便没有危险。
***
顾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主系统既然还没有发布任务,就说明不是最佳的时机。
他要在离开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顾璋先潜移默化的给家人灌输“宁都好”的想法,试图勾起他们的思乡之情,又暗中关注边关的消息。
在这个过程中,他认认真真办了好几期报纸,还给正在推进新账法的户部解决了几个难题。
他想试着再多推进推进任务,把庄园点亮更多,建设得更好些,看能不能获得些能保护家人和燕芷的奖励。
天然条件限制,报纸不可能每天一期,顾璋定的发行周期是一旬一期,这样一个月就有三份报纸,每一期内容充实些,足以让百姓们津津乐道许久。
他照例秀了几次恩爱,许是与燕芷有过更深的交流,感情流露出来让人感觉牙酸变少了,连原先笑着调侃他的男子们,也都忽而感觉有些羡慕。
报纸越卖越好,名气越来越大。
黎川这些日子却有些苦恼。
他走到哪里,都会被认识的人用好奇的眼神看着,翰林院同僚们看他的眼神也都很是古怪。
即使是不认识的人,也总能听到人议论“黎川真不是人!”“他的心怎么能这么狠?”“我祝黎川吃包子没有肉馅!”
甚至有些友人,还会凑上前来玩笑道“好你个黎正慎,没看出来啊,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黎川起初面对这些,都还挺镇定。
他心中有一杆秤,看到百姓积极的讨论案情,甚至能说出在故事中宣传的律法,有这样好的教化民众的效果,即使被人揶揄几句又如何?
他行得正坐得端,不惧人言!
可后来事情就慢慢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他分明是记录+编撰,只是根据大宣律法,对前朝官员审判过的案件和结果进行了一些更改。
他甚至还在文章后标注了,这是他整理的!
可百姓竟然都开始传,说他黎川是明辨是非,是细致入微,为民着想的神判官!
就是不做人,爱把故事断在关键的地方。
他每每听闻,都觉得面红耳赤,对同僚解释,他们道:“我知道啊,报纸上写着呢!”
若对百姓解释,那些百姓反而怒不可遏的反驳,喝道:“你谁啊?怎么说黎川的坏话?肯定是个心虚的贪官,走,跟我去见官!”
黎川:“……”
他就是黎川本人呐!
黎川不得不着急地找顾璋求助:“瑶光,这可怎么办才好?”
莫名其妙得了这样的虚名,名不副实,实在让他寝食难安。
顾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想想,咱们宣朝的识字率连一成都不到,百姓大多口口相传,肯定没法看到报纸上的备注,但凡识字的,其实都心里清楚。”
才安慰了一句,他就开始忽悠:“传言就是会跟风一样到处瞎窜,哪里澄清得了?其实你反过来想,也未必是坏事,有这么个百姓都崇拜的‘神判官’在,宵小不敢犯罪,百姓对朝廷有信心,咱们的普法的想法也能更顺利的推进。”
顾璋一通忽悠,然后就把黎川这个正直的好兄弟忽悠瘸了。
黎川被夸得面红耳赤,又没法解释,他心里羞赧这个名不副实的“神判官”头衔,愈发潜心钻研律法,白日学,晚上学,就差头悬梁锥刺股。
顾璋看了几次,老气横秋的叹道:“怎么脸皮这么薄?又不是他自己传的,这么学也不怕把自己累着。”
余庆年默默出现在他后头,幽声问道:“不会是璋弟做的吧?”
顾璋:!
这次真是巧合,不是他做的!
“怎么能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顾璋怒而反驳,继而扶胸道,“玉昂你也太伤我的心了。”
顾璋莫名被扣了锅,怒而开始搞事,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受伤!
多多搞事,看能不能在主系统正式发布任务之前,得点给家人和小姑娘保命的奖励。
顾璋这厮,直接在报纸上秀了一波大的,说要给心爱的小姑娘,准备“世纪婚礼”
把婚礼描写得极为稀奇罕见,说“一定让人终身难忘”,引得人好奇不已,还邀请全京城人共同见证。
全京城人:“……”
谁家有这么大的院子和场地?
顾小状元又想出什么神奇好玩的点子了?
就在顾璋一连许多刊报纸强势秀恩爱后,他略施小计,让看过报纸的人都在讨论——爱你的人,敢于登报成亲,公开让大家见证婚书,敢于白纸黑字的表达爱意。
“是啊,真的喜欢,有什么不敢说的?”
“要是没有文采写诗,这不还有登报成亲,公开婚书吗?”
许多起初嘲笑逗趣顾璋的男人:“……”
怎么还兴拉人一起下水的?!
祝府。
已经成婚的祝子瑜和盛千琴,正在争辩。
他们属于典型的联姻,强强集合,却没有多大感情。
祝子瑜看中了盛千琴的美名,原本还是有点期待的,如今却没了半点感觉,直接纳了几个通房享受小意温柔。
盛千琴也瞧不上他:“你好歹也是个榜眼,能不能争气一点?状元、探花都比你强也就算了,二甲里也有个名声鹤起,被皇上召见好几次的,你在翰林干了些什么?”
祝子瑜也郁闷,对上盛千琴锐利地、带着点瞧不上的视线,被狠狠戳中了伤处:“多少届翰林学子不是这样过来的?你盛家父兄在户部不一样被顾璋教?”
他就气恼了,往年翰林都是最清平,最安宁的地方,怎么顾璋一来,全都变了!
祝子瑜被戳了伤口,拂袖而去。
盛千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没动,伸手用力一挥,一旁小桌上的几张报纸,全都飘到地上,她深吸一口气命令道:“以后再送来上,把顾璋给燕芷写的全部裁掉。”
丫鬟:“是。”
盛千琴的陪嫁嬷嬷知道她掐尖要强,看到报纸上那些,心里肯定不舒服,于是安慰道:
“夫人其实不必生气,单论婚宴,您与祝公子的婚宴,交盛祝两家之好,朝中不知有多少人前来贺礼,盛大隆重。顾璋日后再好,毕竟也根基单薄,婚宴有再多噱头,也定然没您的热闹体面。”
盛千琴面色这才缓和:“我倒要看看,婚宴条条框框的规矩下,他还能整出什么噱头来。”
即使心中不得不承认燕芷运气好,竟然真遇到个眼瘸喜欢她的,但眼下这一场还是让她心情稍微好点,大话放出去了,还吹得这般厉害,没做到岂不贻笑大方?若男方请不到多少人出席,只有女方宾客,就更是一桩谈资了。
***
眼见着报纸一日日变好。
俨然要走进千家万户,京城许多家族们,都已经向龚家书局按照月或者年来订购。
在街道上、茶楼里,甚至路边摊,要是谁能捧着一份报纸,在配上一杯闲茶,慢慢喝慢慢读报纸,那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绝对是引人侧目,倍儿有面子的一件事!
这日早朝后。
顾璋和上次同一批大佬,被明盛帝留下来,一起来商议报纸的事情。
这已经不是普通报纸了,俨然要发展成能引导舆论和民心的武器。
诸位大佬等待顾璋先开场发言,灼灼目光默契的停在他身上。
顾璋慢条斯理地从袖口掏出一本折子。
“这是臣拟的有关报纸的折子。愿意将此法献给皇上,献与大宣朝廷,不取分毫。”
顾璋表情大义凛然,实则心里暗搓搓算着,若是不成,朝廷不要,他打打广告还能挣钱,但是现在成了,广告多半是要减少,甚至直接被砍掉了。
就凭这个时候的纸墨成本,再加上百姓识字率不高,许多都是合买一份,或者直接不买靠嘴打听,不做广告肯定是要亏钱的!
卖得份数越多,卖得范围越广,亏得越多!
不赚钱也就算了,他顾璋绝对不能亏钱,这是原则问题!
明盛帝和诸位大佬都接过折子传看起来。
顾璋的写得仔细,调理也清晰,怎么选稿子,怎么定稿子,怎么让百姓有议论的,每个版块的作用,哪些绝对不能删……一切都清晰明了。
朝中大臣们都不傻,拿着这个折子,想来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这些大多一品、二品,至少都是三品的大佬们,看过了毫无保留的折子,再回忆顾璋刚刚说的“无偿上交”的话,心中对顾璋的好感再次大大提升。
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聪慧,能想出这样对国有利,又能开民智的法子!更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心胸,愿意将扬名又挣钱的法子,无偿贡献出来。
顾璋这小子,平日里虽然行事跳脱了些,但是心有大义,胸有乾坤啊!
全场大佬们都这么想,结果想法都还没消散,就听顾璋热情地推荐:“审稿要严谨,不如让御史台的官员们负责?”
顾璋把人叭叭一通夸,明里暗里都在说,御史台的人呢拿着俸禄,竟然不干什么实事,只是每天悠哉悠哉的喷人。
顾璋心里有小九九,只完成喷人业绩怎么行?都给他来996,日后报纸发行量大了,投稿的人多了,007都安排上!
燕先竹:不对劲。
戎景山:小子记仇!
一众大臣:“……”
是不是有点不禁夸?
甚至还没夸出口呢,只是在心里想一想,这小子就变了!
还是不能夸,夸了这混小子怕是要翻天了!
“御史大夫们倒是确实适合审稿的工作。”燕先竹思量一番道:“不过此事重大,不能由他们一衙门单独完成,不如让翰林学子加入作为监督?”
……
商量了好一会儿,正事才堪堪说完。
大家都口干舌燥,明盛帝吩咐人换些新茶水上来。
顾璋觉得时机好,低头在袖口里取东西。
明盛帝喝了口茶,抬头就看到这一幕,他笑道:“袖口里还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休息的大臣们也都好奇的看过来。
刚刚那份想法独到,颇有可行性的折子,就是从这个袖口里取出来的。
难不成这小子还有折子?
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好点子了?
默契的放下了茶盏,等着顾璋掏东西出来。
结果看到顾璋掏出了一叠红彤彤的折子。
不对!一叠???
谁家折子红色,还一写写这么多!
燕先竹倏地记起那日自己臭着脸,问这小子:“你那边能请几桌?”
顾璋拍胸脯:“放心,保管成亲宴席看起来热热闹闹的!”
如今这会儿,燕先竹有些额头突突。
顾璋抱着一摞请柬,笑眯眯地一人手里塞一张,还不忘给前头的明盛帝也来一张,还十分自来熟地热情道:“都来哈!”“都是自家人。”
“小子心中甚是敬佩诸位前辈,故而特当面邀请,还会有正式的请柬递送到各位前辈府上。”
一众大臣:“……”
如果当这个自家人、当这个被崇敬的前辈,代价是被坑的话,那还是不要了。
入宫上朝带着一摞请柬,也就是顾瑶光这小子能做出来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