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神童

顾大根把人从车上抱下来, 低声道:“没事的,咱们村带来的粮食足,不会被为难的。”

顾璋看着不远处的情况问他爹:“是每年都这样吗?”

“之前风调雨顺的时候, 好像没这样过。”顾大根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会这样。

往年虽然也严苛,但收粮的衙役起码还是讲理的,要不他也不会把小石头带来。

“老爷我发发善心,也不追究你们瞒报的罪了,限你们两日之内, 补齐剩下的粮食,不然就按律严惩。”

一车车的粮食被收了进去, 那一村人眼里都压着怒火,看着衙役手里的大刀, 都不敢多言。

有人试图挣扎:“本就减产了, 我们哪里还有粮食补?”

“走走走, 下一个。”那人挥挥手,似驱赶臭虫烂蚁般不耐烦地赶人走。

“咱们真的没粮交粮税了啊,要是真按照往年的收成补, 怕是要饿死人了!”年迈的老者哭着哀求。

“对啊,这是要饿死人!!!”

想到可能的情况, 顿时一片哭天抢地的哀嚎,当第一个人跪下哭求后, 像是罗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都跪了下去。

顾璋视线一黑,视线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挡住, 哄骗道:“小石头别看,小孩子看这些, 眼睛会长包的。”

宽厚的手掌隔绝了险恶人心、百姓疾苦,也隔绝了光线,世界顿时黑暗了下来。

只有耳边传来阵阵哭泣和哀求,连绵不绝。

不过很快,就随着一阵“唰”的刀出鞘的声音,渐渐远离。

反而是周围的声音清晰起来,这是永河村村人压低声音的叹息。

“哎。”

“下一个村子,”那收粮人视线环绕一圈,指过来:“你们是永河村?就你们了,把粮食拉过来检查。”

顾璋眉毛一沉。

趁着黑,他直接在系统里,用所剩不多的积分,兑换了水仙花花粉和鳞茎。

这是一种带毒的植物,鳞茎中的汁液容易让皮肤敏感红肿,花粉一旦吸入,会对喉咙有损伤。

如果大量摄入,还可能出现腹痛、腹泻、休克的症状。

顾璋面不改色,漆黑的乌眸不见半点波澜。

顾大根要帮忙推车,挡住他视线的手也放下来,叮嘱道:“小石头你就在最后面玩一会,咱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顾璋:“嗯。”

“过来我瞧瞧?”

“我早就听人说,你们永河村种地是好样的,现在看来,确实比其它村都老实啊。”

顾方正压眉。

周围这么多村子都听着,这分明是想让人恨上他们村。

他解释道:“只是碰巧距离水源近,运气好!”

顾璋也皱眉。

矛盾转移得也太好了,原本可能是百姓和官府的矛盾,这样一说,直接就将矛盾转移到百姓内部——如果不是你们永河村产量这么好,官府说不定不会不信减产的事。

绝对不是这个满身横肉,全身都透着酒色之气的小喽啰能想得出来的。

顾璋有些犯恶心,这样好的世界,却养出了这样丧尸不如的臭虫。

尽管被立做典范,那收粮人也气焰嚣张的很,似是喜欢看人在他面前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样子。

顾璋眯起眼。

他打算上前,耳畔响起气呼呼的声音,“宿主你别去,我直接给你把兑换的商品投放到指定位置!”

气死统了!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顾璋压抑的心情再一次被打断,眼眸里笼罩的阴霾,好像被冲散,又变得乌黑透亮起来。

那道气呼呼的声音,他听着甚至有种小呆瓜被气炸,要撸起袖子冲上去干架的错觉。

顾璋嘴角抿住,眼底染上一丝微暖的笑意。

不过居然还能将兑换物品,投放到指定位置?

收粮人正用刀挑开粮袋,又或者一刀刺进粮袋里面,看看内部有没有混杂石渣或者别的。

顾璋观察了他用刀的方向,将花粉落在车尾的粮袋口。

“唰。”

袋口被粗暴的挑开,粮食碎末飞扬起来,花粉也顺着力道飞落到夏日裸露的皮肤上。

“呸呸,”那人用手在身前挥:“可以了,粮食没问题,称重!”

他面露不耐,手无意识的抓挠双臂和脖子:“都快点,磨蹭什么呢?”

顾方正将册子交上去,那人根本不去看细节,只看了眼全村缴纳粮食总数,似乎是达到要求了,他直接就交到旁边验粮官手上。

顾璋越发肯定他背后有人。

验粮官检查起书册中的记载,另一头所有的粮食正在称重量。

只等两边都验收无误,拿到今年粮食税交过的凭证,这才算完成。

“粮食是不是少了点?”

分明是被他刚刚刺穿粮食袋,落到了地上,顾璋撇了一眼地上的粮食,若是每个村都来一次,能贪墨不少。

顾方正显然早有准备,喊来几个后生,他们腰间挂着粮袋,全都拿了出来,赔笑着塞到他怀里:“可能是路上晒透了,是我糊涂了,忘了还有这一桩。”

接到粮食,那蛮横的收粮人顿时笑起来,连身上越来越明显的瘙痒都顾不上,还以为是自己碰了粮食,所以身上有点痒。

顾璋乌眸里划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凉意:“笑得这么开心,就放他嘴里吧。”

水仙花鳞茎落在了张开大笑的嘴里。

“咳咳咳!”

谁都觉得是他笑岔了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还有人觉得心里止不住得舒坦,忍不住感叹:“果然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顾方正拿到了凭证,便麻溜的收好,边走边喊道:“大人您忙,别累坏了,别急,我们这就让开,不耽误您收粮。”

他胳膊不动,手掌在下面飞快地打快走的手势。

永河村的村民也都不是傻子,连忙推着手推车,赶紧往回走。

“咳咳,下一,咳咳,下一个!”

这种时候,哪个村子敢上去?

都纷纷羡慕不已的看着永河村回程的身影。

还没等永河村走远,“被口水呛到”的收粮人脸色涨红,晕倒在地上,像是突发恶疾。

收粮工作不会因为一个人停止,被人抬走送郎中。

瞧那恶霸走了,排队中的村子连忙争相交税,想着趁那周扒皮不在,赶紧将凭证拿到手!

***

回村的路上,车队气氛诡异的有点好。

“哈哈哈,你们刚刚看到没,他就那么直直的倒下去了,砸在地上梆响!”

“作恶多端,还糟蹋粮食,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

他们空车赶路,速度比来的时候快了不少。

顾方正还特别安排了个人,追上前面那个村子,提醒他们回去试试。

至于行不行,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这次偶然的插曲没影响到永河村,但还是在顾璋心里留下了点痕迹。

才回到家。

就闻到院子里传来的浓郁鸡肉香气,顾大根笑得健朗:“走,回家去吃鸡了。”

才进门,就发现燕先梅还在,不仅在,还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顾璋狐疑,怎么还没走?

顾璋走过去,看到他手里拿了一叠纸,像是他从小到大习字的笔墨。

顾璋:???

这些玩意哪里来的,他都不记得扔哪里了。

燕先梅见他的反应,小心从袖口掏出一张破破烂烂、布满爪痕的纸:“这个也是小石头你写的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燕老却说出了肯定的语气。

顾璋装无辜,指着自己的那一叠:“只有这个是我写的,旁边那个不是,你看字迹都不一样。”

闻言,燕老不仅没有被否定的失落,反而笑了出来。

他能确定,两份字迹来自一人,认了其中一份,在他这里就是认了两份。

“这字迹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不同。”

燕先梅见他笃定,笑着抚摸胡须道:“我给你讲个真事,京城很多要点卯的衙门,直接签名来确认人未迟到。”

听了他的这番话,顾璋面露诧色。

签名最容易让人代签,却被许多衙门使用,唯一的解释就是……

燕老见他神色变换,心道果然聪慧,眼中笑意更浓,他见过许多天赋卓绝的奇才,三岁作诗、年纪轻轻便熟读四书五经,文采飞扬。

可他燕先梅从来没心动过,反而是眼前小娃娃,让他难得心动,他笑道:“猜到了?每个人的字迹都代表了他这个人,鲜少有人能仿能替。”

顾璋实在没想到,古人还有这样本领,末世里哪有人练书法?确实属于他的知识盲区了。

被戳穿了他也没太大表情变化,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还好奇道:“这都能看出来?”

他往外面的小山坡走,朝院子里喊:“爹娘,我出去会儿。”

燕老也配合地跟着他往外走,指着手里的字:“当然能看出来,字如其人,我还看出来,你落水被救后,新写的字里,多了许多洒脱舒旷的心境。”

顾璋麻了,对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有了全新的认知。

“活过一次,有变化是自然的。”燕先梅怕他多想,主动解释,“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趣,怎么想到的?”

他们走到了无人的小山坡,顾璋坐下来,指着眼前山山水水说起来。

说书法他比不过,但是聊植物,没谁可以比得过他。

眼前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每一朵花,他都能随手拿来当例子,如数家珍。

不把人忽悠瘸了,他简直愧对上辈子的植物异能!

姜武越听越迷茫,双眼都失去焦点,透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无助。

燕老却越听眼睛越亮。

他甚至有些惊喜,孩童的思维竟然如此有趣、童真,又充满灵气。一花一草一木都佐证着那骇人的洞察力,伴以天马行空的思维。

这就是孩童从没被束缚过的思维吗?

他甚至在顾璋的描述中,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天地自然图。

冬日的雪水、四季的雨水,山里的参天大树、路边一株株绿油油的杂草,不同颜色的土地……

雪水融化滋润土地,植物根系锁住土壤不让其散落四方,土壤又反过来帮助植物长大,为它输送水分,又化作水气……

一切好像都鲜活起来,仿佛万物都有自然而然的秩序。

燕老为这一套理论惊叹不已。

看似小娃娃童真的言论,虽然不知究竟是对是错,但他竟然挑不出太多毛病来!

在心中对比自己这些年去呆的地方,甚至感觉许多言论,都正正好说到自己心坎上。

就连那些曾经困惑的问题,都隐隐有些拨开迷雾窥见真相的感觉。

他从前觉得,前朝十二岁出使他国,使用计谋得到十几座城池的甘罗已然不凡。

没曾想,如今竟遇到一个八岁的神童。

此番天赋若能好好培养,以后……燕先梅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