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谁都能回到京城过年的。
三郎、四郎就在西边驻守, 防着齐王和吴王。
不过三郎如今已经有两个嫡子、一个庶子,两个妾室又都有身孕,四夫人抱孙抱得开心极了。
如今就只等着五郎妾室这一胎了。
因兰娘的好运似乎被婚事用尽了, 连生两个都是女儿。
对比着大嫂两个嫡子一个庶子。甚至十郎比五郎小了四岁, 成婚晚, 只因纳的妾多,都已经有了两儿一女。
成婚数年了,丈夫的热情也渐渐淡去。兰娘终究还是给五郎纳了妾。让妾来帮她生。
她与五郎说好了, 若生出来是男孩,就抱给她养, 记作嫡子。
如今大家的身份不一样了, 便连当初曾经是叶家家仆的人家,都讲究起嫡庶高低来了。
因嫡庶和财产继承权是紧密捆绑的。
正常一个家庭的财产,有五成甚至七八成都要给嫡长子一个人继承。剩下的,才给别的儿子分。
从前只有一间瓦房仨瓜俩枣的时候, 自然嫡庶不重要。可现在家大业大了,若不厘清财产的继承权, 必将乱家。
如果不能保证核心财产的完整传递,就很难发展壮大, 把“家”变成强大的“族”。
家弱族小,便易为大族所欺。
很多时候,宗族与宗族之间的冲突、争夺, 官府只是起个调停的作用, 并不会为哪一个主持公道。
想要利益, 就靠宗族强大。
宗族强大, 就得靠人丁兴盛。
这个时代, 所有人都活在这个规则之下。
如今皇宫是皇宫又不是皇宫。
因皇宫里暂时没有皇帝, 只有中原王。
皇宫既是她办公的公署,也是她的居处。日常都是男人们在宫城里进进出出,赶着要过年了,女眷们难得有机会,纷纷带着孩子往叶碎金跟前凑。
心里都明白,若是哪个孩子能得她青眼,只要这位姑姑肯多照拂一下,这个孩子未来就能活得比别人更好。
甚至于更深的,已经没有人敢诉诸于口。
从前女人们还会私底下相互交流,六娘这地盘越来越大以后给谁的话题。
可现在没人敢再对别人说这个话了。
因为突然之间,在叶碎金入主京城称王之后,这件事已经升华到了另一个层次的高度。
在这个高度上,再去看妯娌侄儿,不再是闲磕牙的伙伴。
每个人都成了潜在的竞争对手。
那些话再不能乱说,只能与最亲近的、不是别人的别人说,只能与利益和自己一致而不是竞争关系的人说。
当然更多是放在肚子里,不说出来,大家心照不宣就行。
这种情况在叶碎金做皇后的时候就见过。
宫中妃嫔们都争相把孩子往她跟前送,希望能得皇后青眼。若能记在皇后名下,被皇后抱去养,那孩子未来竞争大位就有了筹码。
如今的情况可比前世好太多了。
虽然前世那些孩子个个在她跟前都乖得不行,又安静又懂礼的。可那都是别人的孩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如今就不一样了,虽然这些孩子们快要把皇宫的房顶都掀了,满殿里爬,叶碎金也不嫌弃。
因为这都是叶家本家的孩子,这都是她的血亲晚辈。
看着这些满地爬的小娃娃,叶碎金长长吐了一口气。
重生至今,她知道,叶氏家族再不会走前世的老路。纵兄弟们在战场上有个一二不测,叶家也不会如前世那般凋零。
尤其四叔家有三个孙子,数个妾室正有孕,也不需要再强行让十二娘的儿子改姓叶,延续四房姓氏血脉了。
十二娘可快烦死了。
小娃娃吱哇乱叫的声音快让她脑袋都要炸了。
偏她自己也挺着大肚子。
她在比阳做了三年县丞,已经和唐明杰完婚两年。今年因为怀孕及权力中心迁移京城,暂停了职务。
在官员已经存在的丁忧、探亲、成婚等官方规定的假期之外,叶碎金新创了一个特别的假期——生产假。
只有女性官员享有为期一年的生产假。
目前来说,只有叶十二娘一个。
这个事大受女眷们称赞。
因为这样,十二娘就能回家休息了。要不然,女人挺着肚子见人,实在太羞耻了。
女人有孕了就要避人,哪能出来乱跑呢。
“你别瞧着下面大家都笑盈盈的。”十二娘跟叶碎金咬耳朵,“一定有人在心里骂我呢。”
皇宫到底跟别的建筑不一样。
殿中主位,是有地台的。叶碎金坐得比别人高。
怕十二娘被不懂事的娃娃们撞到肚子,叶碎金让十二娘坐在她身边。
叶碎金微微一笑。
她怎能不懂。
就如她执掌家族,也有很多婶婶、嫂子、弟妹暗中骂她。前世今生都有。
人的观念,传承了千年,是没法一下子扭转的。
“不用管,只要不是把话说到你面前,还能管着别人心里怎么想不成。”她道。
“我当然管不了。”十二娘调皮道,“我就是经常出来溜达溜达。”
这就足够气死一些觉得她挺着肚子就该老老实实关在院子里不见客的人了。
叶碎金莞尔。
她道:“起复的事不用担心。职位多的是,有我在,总有你的位子。”
十二娘一笑:“好。”
这是难得的惬意时光。
叶碎金看着满殿跑的娃娃们,觉得肩膀上的一道枷卸了下来,浑身都轻松了好多。
至于女人们那些小心思小盘算,在她看来甚至都是可爱的。
因再怎样算计,也比不得男人的们的利益争夺,出刀见血。
此时有侍从进来,快步从侧面绕行,来到叶碎金的旁边,躬身贴近。
十二娘坐直身体,识趣地稍微远离。
侍从贴到叶碎金耳畔禀报了什么,叶碎金起身:“我过去一下,你小心别让人碰了你的肚子。”
十二娘道:“你放心。”
叶碎金在婶婶、嫂子、弟妹们遗憾的目光中出去了。
她公事多,大家都晓得。
便有人凑过来十二娘身边打听:“什么事呀?”
十二娘道:“我哪里晓得。我耳朵又没那么长。”
只大家说说笑笑地等着叶碎金回来,叶碎金却一直没回来。
等得实在太久了,四夫人也忍不住了,跟殿上服侍的人道:“去看看,还有多久。”
因现在衙门公署都封印了,过年原就不办公的。尤其今天,还是特意召了女眷们带了孩子进宫,就为聚一聚。怎地把她们晾在了这里。
过了一会儿,有侍从进来告罪:“有军情,殿下已经出城了,殿下说,请夫人们随意玩乐,勿要受扰。”
女眷们面面相觑。
“大过年的。”她们说。
十二娘问:“可知是哪边的?能说吗?”
侍从道:“小人不知。”
非是不知,乃是不能与女眷们说。若只十二娘在,便可说。偏这许多女眷,个个支愣着耳朵。
侍从便不说。
叶碎金身边服侍的人,自然都是机警聪敏的人。
她的身边人也容易谋出身。
最早的段锦,如今是高级将领中最年轻的。后面二宝、秋生等等人,也都有了出身,如今都是军中将领。
本就是年轻亲兵中最优秀的才能到她身边。
现在的新侍从,也一样。
十二娘点点头,不再问。
女眷们都很遗憾。她们关注的是:“那过年的家宴呢?还办吗?”
她们能直接与权力核心接触的机会太少了,一年到头也就指着新年能跟叶碎金见见面,拉近一下感情。
侍从道:“应该是会办。”
才欣喜,侍从又道:“但殿下肯定下不能列席了。”
果然,侍从是知道她去了哪里的。得知道去哪里,多远,才会知道过年肯定回不来。
殿中响起了女眷们失望的叹气之声。
叶碎金离开正殿,快步走道外面才问:“是裴兄长那边过来的人?”
此时她还笑着:“莫非是来送节礼,还是让我给定西随份子?”
等过完这个年,裴定西就十六岁了,当然,现在他还只有十五岁。早定好的,明年他要成亲了。
公务的事情自然在前面。
从前在刺史府,前面和后面虽也要走一段,但也没这么远。如今在皇宫里了,从接待女眷的宫殿到前面,得走长长的长长的长廊。
这皇宫老晋帝花了大把的银子修缮,大驸马和舅子们打仗,叶碎金和大驸马打仗,都没打到宫城里来,半点没破坏,给叶碎金省了大钱了。
毕竟连关将军的军费都挪用了。
叶碎金走在其间,廊道上被扫得干干净净。廊下庭院里都是雪,故意不扫,留着做景。
偶抬头,一根根横梁上的图画都还鲜艳,典故人物栩栩如生。
后来皇后被逼退后宫,便很少走这条路。
现在叶碎金走在其间,长长的廊道里一根根彩色的横梁从头顶掠过,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待到了前殿,裴家军的使者一脸风尘仆仆,竟没有洗换就来见她了。
叶碎金看到第一眼,不知怎地,心脏便是一缩。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使者见到她,情难自已,拜头便哭:“中原王!我们大人,我们大人……”
他没说完,叶碎金脑中已经轰然一声。
“我们大人,”使者泣不成声,果然道,“过身了。”
裴泽!
他不应该死在这个时候。
可,历史已经被叶碎金改变。前世,裴泽也没有在这个时间去攻打关中、凤翔。
变得太多了,前世已经无迹可寻。
未来已经生出了太多未知。
“兄长是怎么死的?”叶碎金问。
使者回答:“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没挺过来。”
这是战场上常见的,若感染了,就真的只能靠自己硬挺。
没有别的办法。
人死已矣,叶碎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关心活的人,她问:“定西呢?定西可安全?”
“此是郎君亲笔信,要小人亲手交给中原王!”使者将那封贴身藏着,挤得皱皱巴巴的信掏出来,高举头顶,“殿下!裴叶两家,吉凶相救,患难相扶。”
他把头磕到了地上:“郎君恳请殿下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