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想要

男人的武器是马槊。

日常的兵刃是胡人的弯刀。

长年累月的功夫, 手掌心都是茧。

也不是那种会用膏脂养护皮肤的讲究人。那些茧刺刺的,剌着叶碎金的肌肤。

放肆。

鸡皮疙瘩一片片地起。

若不论旁的事,单论起对女人, 赵景文实在是很出色。

宫里年轻美人一时受宠随即被丢到脑后的很多, 但叶碎金一直到薨逝之前, 到大将军段锦的死讯传回来之前,赵景文从来没有哪个月让她空过房。

他是月月都要来的。

初一十五是雷打不动地来。

其他时候是看心情来不来。

叶碎金则是看心情留不留他。

叶碎金真正开始空房,还是今生赵景文离开之后。

她身体康健年轻, 自然会有旺盛的欲望。

但人的欲望不止欢爱,口腹之欲也是欲, 野心更是欲中欲。

同最后一个比起来, 欢爱也算不得什么了。

早几年邓州唐州一切初创,她这具身体在现世的年纪也年轻,若有这种事对她的名声和威望都有损。

叶碎金的心也不在这上面。她赶着时间,先抢在关将军推进过来之前把唐州收了, 再赶着时间,趁晋帝没蹬腿之前, 南下夺了荆州,发展壮大。等到晋帝崩的时候, 她已经有了足够下场搅动风云的兵马。

野心之欲充盈着她的身体,压过其他一切的欲望。

因为唯有野心,是她前世未能实现的。

那些未得到的, 永远是最吸引人的。

只现在, 皮肤在男人的掌心颤栗, 久违的身体之欲被唤醒。

叶碎金呼吸微乱, 抬起眼, 和赫连响云在黑暗中幽幽对视。

赫连响云感觉到她抵着他喉咙的手臂力度放轻了。他微用力, 想将她揽进怀里。

孰料,叶碎金一个提膝猛顶,给他小腹狠狠一下!

赫连响云闷哼一声,弯下腰去。随即后肩挨了一记,人被狠狠摁进了水里。

气泡呼噜噜地往上漂。

赫连响云从水里挣扎站起,把呛的水咳出去,抹把脸,已经寻不到叶碎金。

水面漆黑,星光下的河岸上她的衣服也不见了。

人去无踪影。

赫连响云捧水搓了把脸。

望着夜色和水面,怅然叹了一声。

第二日大军拔营,继续向青州推进。

赫连响云骑在马上,偶尔看向叶碎金。

羞涩或者难堪这种情绪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她的身上。今晨在大帐中与她对视,她未曾有一息的回避。仿佛昨夜的事不曾发生过。

赫连响云拍了拍马鞍。

眼前,打赵王是紧要的。

六年了,赫连响云追随叶碎金已经六年了,很知道她的性子。不把眼前的赵王解决掉,她甚至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去谈昨夜的事。

那就先打赵王吧。

打赵王的时候赫连响云格外地猛。

但他从来都以勇猛著称,别人也没觉得什么。甚至以为他是想在过年之前赶着回去。

赫连飞羽就是怕会拖到过年回不去家,也一路冲得很猛。

叶碎金看着这一对猛得如出一辙的叔侄。

如今她的麾下,大的派系就是邓、唐二州出身的,对非二州出身的。

再细分,大派系里又有小派系。

具体到每一个分支,有叶氏郎君、家将、门客、后来自投来和旁人引荐来的将领,再加上这些年陆续接收的降将。

各派系的比例刚刚好。

如今叶家军的这个布局,她不想有变动。

赵王一路败退。

叶碎金使晋军降将去劝降,赵王听说了关将军和大公主的收场,最后识时务地降了。

关将军就是太不识时务了。当然也是因为他错判了叶碎金的实力。叶碎金给过他机会了,他不接。多打了许多天,便多折损了许多叶家军的士卒。

敌将的命和自家的兵,叶碎金当让更心疼自家。待关将军后悔想降了,叶碎金已经不给他机会了。

降就是得趁早,降得早了,为她留存了许多士卒的生命,她才愿意接收。

否则,等到最后的最后了,你想降。要你做什么。

赵王就比关将军有眼色。毕竟他大姐夫都死于叶碎金之手了。他们几兄弟,其实比起大姐夫,颇有不如的。

赵王降了,叶碎金将山东收入囊中。

这日,赫连到她的帐中求见。

叶碎金大马金刀地坐在交椅上,赫连进来帐中,她道:“坐。”

赫连也大马金刀地坐在凳上。

二人这架势,武婢们还以为有什么军机要事要谈。

叶碎金一摆手,两人便赶紧回避出去了。

帐中只剩他们两人。

赫连响云搓搓膝盖,斟酌措辞。

叶碎金知道他来是为着什么。

说起来,赫连响云的心性到底是成熟之人。若那日当事的是段锦,必是第二日就得找她的。

赫连响云能从八月一直忍到十一月,到大事办完。

如今叶碎金心中若非要排个一二三,还是得赫连响云排在头里,三郎都得退避。

若说谁能和赫连响云比肩,怕是只有前世她的大将军。

前世段锦也正是这个年纪,和赫连差不多。

男人在这个年纪,真是迷人。

尤其赫连可以说是,有着大将军段锦的一切优点,性情上却更沉稳,更纯粹,几乎没有什么短板。

除了他是男人这件事。

叶碎金真的很爱赫连响云。

她不允许这样的大将为别的因素影响了。

看赫连响云一副难得的踌躇模样,她先开口:“要说那日的事?”

赫连响云道:“总得说说。”

叶碎金道:“那就说。”

赫连响云又不出声了。

叶碎金冷笑:“那日不是胆子大得很,如今怂了?”

赫连响云抬头看看帐顶。

灯火通明和乌漆嘛黑,穿着衣服和不穿衣服,主公臣子和男人女人,能一样嘛。

但赫连响云终究不是怂人。他是中原第一猛将,怎会怂。

他既敢做,就敢当。

他眼含期待地道:“我不要名分。”

于将领中,赫连响云是比较难得不爱弄权,专心打仗的。

其他人这点上都没法跟他比。几乎是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拉拉杂杂的人际关系。

赫连就没有。

叶碎金尤其爱他这一点。

因所有的弄权,其实都是在从叶碎金手里挖掘权力。

不爱弄权的赫连响云,却一直都有着不亚于三郎的清醒头脑。

他和她的事,他直指了问题的关键——

叶碎金不分享权力。

她对权力控制得多严密,看她对军队控制得多严密就知道了。

几乎所有的将领都讨厌监军制度。

但,这令人讨厌的监军制度还是被她一力推行开了。

赫连响云看得很明白。

叶碎金如今称王了,还依然能亲自挂帅。

但未来,迟早会有的未来里,她必然不能再像如今一样,全心全意地带兵。

到那时候,现在令将领们讨厌、觉得鸡肋的监军制度才真正开始发挥它的作用——为叶碎金继续掌控军队,有效地杜绝军队中的擅权和异心。

她是一个对权力有着超强控制欲的人。

偏她是个女人。

就赫连响云所知,这些年,从赵景文离开后,她实际上应该是没有碰过男人的。如段锦、卢十四之流,如果跟她真的有什么,一个藏不住,一个根本不藏。

她没有。

她有很深的顾忌。

赫连响云完全能明白她在顾忌什么。

所以,他今天来干什么?

依然是求欢。

摆明车马,他不要名分,只求务实。

而至于叶碎金和他……

赫连响云从前一直以为在男女事上,他不是叶碎金好的那一口。

他错了。

那天晚上,他确认了,他对她是有吸引力的。

四目相视。

叶碎金扯扯嘴角:“你以为不要名分就够了?”

她按着扶手,站了起来。

“你想做我的入幕之宾,只放弃名分是不行的。”她道,“将军与内宠不可共存。”

“你若想与我做男女,就得卸下所有的职衔。”

“打仗这种事,我会交给我的将军们。至于我的内宠,就本本分分地,等着我宠幸。”

“赫连,若做我内宠,就放下你的马槊。”她走到了他的面前,俯视着他,“因从这以后,我再不会让你摸到一兵一卒。”

赫连响云想站起来,叶碎金伸手压住了他的肩膀按住了他。

她垂着头看他:“这样,赫连,你……受得了吗?”

赫连响云仰头看她。

她的面孔很近,但全是压迫感。

此时此刻,她不是一个女人,她是中原王。

“这是对我一个人?”他嘴角微抿,“还是对所有人?”

叶碎金回答:“所有人。”

“但尤其是你。”她顿顿,道,“还有段锦。”

叶家军三大将,头一个赫连响云,第二个三郎叶长钧,段锦排第三。

三郎是她兄长,在这件事里自不必提。

“你和段锦,都是我的大将。”叶碎金道,“若从此不能领兵,我都替你们心疼。”

赫连响云看着她。

“非得这样吗?”他问。

叶碎金点头:“非得。”

赫连响云想起监军制度,叹气:“你威望如山,便不这样,也没人能威胁到你。”

叶碎金只是笑笑。

“你没经历过我经历的,自然无法理解我感受的。”

前世,她又何尝不是军功赫赫。

那又怎么样呢。

他,他们,把权力从她手里夺走了。

他们把她变成了一个女人。

武婢们看到叶碎金从帐子里走出来。

但赫连将军没出来。

武婢们有些奇怪,掀开帘子进去瞧了一眼。

赫连将军还坐在凳上,双手撑着膝盖,对着空空的帐子,不知道是沉思还是出神。

武婢唤了一声:“将军。”

赫连将军回过神来。

果然是在出神。

赫连响云站起来,掸掸衣袍,呢喃了一句不知道什么,离开了。

武婢们面面相觑。

马上要过年了,叶碎金定了山东,凯旋回京。

能和家人一起过年,大家都很高兴。

大家的家眷都已经迁到了京城,家家皆有宅子。

赫连家两座,一座赫连响云的,一座赫连飞羽的。

赫连响云没有家眷。走的时候还是空宅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收拾好。是侄媳妇一并收拾的。

赫连响云负着手在新宅里转了一圈。

赫连飞羽给自己媳妇请功:“走前她找我问你的喜好来着。我说,嗐,糙老爷们,有什么喜好。舒服能住就行了。”

“你看。”侄子叉腰教训起叔叔来,“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吧。”

侄子早不记得父母了,懂事起就是叔叔在抚养自己了。

如今自己都当了爹,叔叔还孑然一身。现在全反过来了,见天的是当侄子的为叔叔的婚事操心。

三十三了,还不娶。

赫连响云负着手站在门廊下赏着院子里的雪。

闻言,他道:“也是。”

“你帮我张罗吧。”他道,“我也娶一个。”

【赫连,你娶妻吧。】

【你我相互吸引,我承认。】

【只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我还是,想要我的大将。】

【我也不能为着任何人,去做女人。】

赫连响云在廊下负着手,看着飘落的雪。

他也是。

没办法放下手中的马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