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将军一直以为, 叶碎金掌着两个半州,大概八千到一万兵马,至多一万二三。再多, 她的地盘就养不起了。他实在料不到, 如今叶碎金掌着七万兵马。
晋国的边兵之重是在北边, 防着拿了燕云十六州的胡人南下。关将军的东南线只领着三万兵马。
叶碎金当然那也不可能七万兵马全出,她从两路夹攻各出两万,攻四万兵马。
正面迎战, 主要就是硬消耗。
但关将军这边士气不行。
一是军中传言,又要挨饿了。
一是京城乱着, 脑袋顶上不知道到底谁是皇帝, 效忠于谁。
再说,效忠于一个让他们挨饿的皇帝,多少有点强人所难。
打了两个月,到过年的时候, 关将军就感觉扛不住了。
他此时有些悔。因听说京城与河东道的情况也不好,便是他此时都不知道效忠的是谁。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万没有想到叶碎金有这样多的兵马, 对他的消耗太大了。
这乱七八糟的世道,谁不想在手里保留点兵马。
只他这人, 爱犹豫,犹豫着犹豫着,新年之后, 叶碎金不仅攻下了申州, 还一路追着关将军打到了豫州的褒信。
关将军行辕在颍州, 此时知道必须做个抉择, 否则两头不讨好, 既落不下未来给新帝的守卫边疆的功劳, 又无法保存实力留待他日。
关将军被迫又派去使者去叶碎金那里讲和。
叶碎金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回去告诉他,我给过他机会的,他自己不要。”
除了至亲之人,叶碎金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别人机会。
便是至亲之人,大概有一有二,但也没有三了。
叶碎金打下了豫州的吴房、朗山、汝阳、新蔡,又打下了颍州的沈丘、颍上、下蔡。五月关将军在下蔡迎战。叶碎金念着旧情,没有亲自去打他,派了段锦出战。
翻了年,段锦算二十一了,已经及冠,完完全全是成年男子了。
段锦天生的军事才华和叶碎金多年在他身上灌注的心血在这一战中得到完美验证。
下蔡之战,段锦大破晋军,击杀了关将军,俘虏晋军八千余人。
段锦过往以来因为年龄和出身,一直居于三郎和赫连响云之下。这一战,奠定了他在叶家军中和三郎、赫连并列的地位。也奠定了他作为家将出身的嫡系领头人的身份。
待他凯旋,回到叶碎金的行辕时,从叶碎金的眸中看到了从前不曾见过的目光。
他全甲在身,只行半礼:“幸不辱命!”
果然是得这样,他垂着头想,果然是要成为有功勋的人,才会被她当成真正的男人来看。
叶碎金忙着挖晋国边角的时候,裴泽也没闲着。
年前六月,赵景文请命去梁州买粮。
裴泽其实是没抱什么期望的。因为这个问题他面对好多年了,在遇到叶碎金之前,一直就没有解决成功。
九月,晋帝崩。十月,叶碎金把京城大乱的消息送过来:“我将东进,兄长何往?”
裴泽回了信给她:“我往关中。”
裴泽这一生以收复剑南道为人生目标。甚至这个目标他一个人完不成,得要裴定西甚至裴定西的儿子去完成。
梁州难打,便先放下。洋州堵着梁州的门户,将来不管是他还是裴定西,迟早要打梁州。不能腹背受敌。他决定趁着晋国乱,打关中。
正整军待发,赵景文从梁州回来了。
他带回了四万石粮食,惊了众人,也惊了裴泽。
更让人惊的是,这些粮食竟不是买的。
“梁州的沈家、冯家、毛家,献粮四万石与大人。”他说,“以后,这三家也愿意向我们输粮,只要我裴家不倒,便长长久久。”
蜀地天府之国,于群山环绕中的盆地,盛产粮食。如今梁州为蜀国实控。外面是洋州堵着家门口,被裴泽占领着。
王荣自然不许梁州向裴泽卖粮。
然而梁州也是产粮之地,不向外输出,粮价在蜀国内部起不来。
大粮商早有不满。
赵景文去了之后通过暗访、打听,对比粮价,便能猜到这情形。
想办法与几家接触之后,选择了这三家游说。结成了同盟之后,再想办法用银子打通运粮出来的渠道。
梁州许多地方官员,都是从前陕地委派的,蜀国占据了梁州,也并未大肆更换官员。
这几家都是地头蛇,蛇自有蛇路,打通了渠道,派了使者跟着赵景文来到房州。
这头一期四万石,算是三家的投名状。
不光是为着卖粮赚银子,也想多搭一条船,以后洪水滔天的时候,多一条路。
大家都晓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换一个角度,从裴家这边来说,也不止是能多一个买粮渠道的事。
这是在梁州楔下了钉子。
现在还浅,以后合作得深了,来日谁知道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赵景文行礼,裴泽亲自把臂将他扶起:“守慎辛苦了。”
赵景文毫不居功,只一笑,道:“总算未让岳父失望。”
何止是不失望。
所有人都明白,裴家和叶家纵然关系再好,也不能这样一直依赖叶家。赵景文实在是给裴泽找了一条退路。
裴泽怎能不器重他。
赵景文在裴泽麾下众将中,打仗不是最厉害的,但他的脑子,众人都是佩服的。
裴泽当即接纳了梁州三家的投诚。
和他们谈粮食买卖的依然是那批和蒋引蚨掰扯茶引的。
待粮食的事谈妥,裴泽也整军完毕,向关中进发。
河东道和中原腹地,老晋帝的儿子们和女婿互相打作了一团,四分五裂。
趁这时机,义兄妹俩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北,各打各的地盘,一起挖大晋的墙角。
所以瞧,家族不睦,就是要被外人欺的。
段锦击溃关将军,打下颍州的时候,裴泽也拿下了京兆府。
京兆府原是前魏的京城,中期动乱后,因迁都而遗弃,改称西京。伪梁时期改为京兆府,大晋沿用下来。
其实裴泽的正北方,是商州。但若打下商州,裴泽和叶碎金领地接壤的面积就更多了。
故而裴泽有意绕开了商州向西,给自己和叶碎金之间留了一个缓冲。
裴家和叶家当然不可能一辈子不争,但肯定不是眼前。
远远不到那时候呢。
天下之大,又不是容不得他们兄妹共存。
除非,她想做天下共主。
她……想吗?
不知道为何,裴泽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嘴角不知不觉有了笑意。
除了俘虏的,叶碎金还收拢关将军的溃兵,加起来统共有两万出头。
把这些人收编后,叶碎金如今兵马约有十万。
好几个降将都脸熟,大家臊眉耷眼地被缴了武器,看管着。
叶碎金去见他们。他们纷纷起身行礼:“叶大人。”
有两个机灵的,直接喊:“大人。”
“都是熟人了。”叶碎金道,“给你们个机会。”
“如果不愿意跟我,可以放你们还乡。”
“如今大驸马和新帝、齐王、吴王、秦王、赵王打得正热闹,你们学得文武艺是要卖于帝王家的。愿意投哪个,便投哪个去吧。”
“他日战场相逢,各凭本事。”
众人面面相觑,犹犹豫豫。
因一身本事,确实得有个好买主才有意义。但大晋如今内斗乱成一团,投哪个感觉风险都很大,谁也看不清形势。
这时候有个胆大心细地站出来问:“敢问叶大人,麾下将领,有几多亲族?”
叶碎金眼睛亮起来,打量他两眼,认真回答:“我麾下,游击以上三十余人,其中亲族有兄弟九人。”
校尉只是中下层军官,游击将军以上,才能称将军。
看那人沉吟,叶碎金一笑:“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但一支队伍,怎可单姓?”
“叶家军的叶,是我叶碎金的叶。”
“我的队伍里,有能耐的人不会被埋没。”
“你们也不要怨恨我。我给过老关机会了,他不肯接,我有什么法子。再怎么熟,战场上我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让着他。”
“下次若在战场上再遇到你们,我也不会再给你们第二次机会。”
那人已经想好了,躬身行礼:“愿为大人效力。”
他们是败将,以败将之身回晋国,只怕讨不了好去。更怕被问罪。
叶碎金虽是女子,但她以前就很会经营。关将军与她合作,赚了不少。
政治身段也灵活,长袖善舞,能把皇帝都哄好。
此次更是看出来,她的实力也绝不是他们之前以为的两个半州、八九千兵马。
这乌泱泱的队伍,飘动的旗帜,军帐连着军帐,便没有四万也得有三万。
显然,一直以来,她隐藏了实力,给皇帝摆出一副老老实实又很讨好的臣子模样。暗地里却悄悄地发展壮大。
她这样年轻,有这样的经营和政治头脑,治理军队,能控制亲族任将领的比例,给外姓人机会。
好几个人觉得,她值得追随。
有三个人想走。
两个姓关,是关将军的亲族,一个是担心河东战乱,想回家乡。
如今晋国已经乱了,叶碎金已经不怕晋国人知道她真正的实力。便都放他们走了,还慷慨地赠了程仪。
此种胸襟,令男人们洒泪。
留下的人也心安了许多。
晋国大驸马比老晋帝的儿子们年龄大很多,在河东军中扎根非常深。
他和大公主回到河东便拉起了队伍,打着诛伪君的旗号,与新新晋帝开战。
新新晋帝人在京城,他们的主战场在王屋山。
又有几个王爷各自裂土,大晋的国土实际上已经四分五裂了。所以关将军察觉到叶碎金隐藏了实力,也无处可报去。
但这情况,对叶碎金和裴泽来说,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