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佯攻

裴莲此时, 正在生产。

阵痛痛得她眼前发黑。

房中自然有许多妇人和丫鬟,可她哭喊:“父亲!父亲!爹——!”

可父亲领兵在外。

太疼了,她哭喊:“赵郎!赵景文!”

也没用, 丈夫也在外。

裴莲害怕极了。

因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有些女人一辈子生十几个, 有些年纪轻轻, 生不下来人就没了。

赫连响云的妻子就是生孩子没的。

赫连飞羽说的。

裴莲最后大叫:“定西!裴定西!裴定西!”

她叫得凄厉,伴着一声声的呼痛的惨叫,在外面听着瘆人。

裴定西听得心惊肉跳, 喊一声:“姐!”

拔脚就往里面冲。

众人当然得拦他,产房不利男子, 尤其裴定西在裴家这么金贵。

“让开!”

“血怎么了!我们裴家的人还怕血不成!”

“让开!父亲把姐姐托给我了!”

“滚——”

裴定西到底是进来了, 衣襟都松了,冠子也歪了。

“姐!我在呢!”他进来捉住了裴莲的手。

好在裴泽讲究。房州虽不算富庶,他供给裴莲的却肯定是他能给的最好的生活。

布幔从床架顶垂下,遮住了裴莲的下半身。稳婆在布幔的那一侧。

裴定西在这一头, 也看不见那边。

裴莲哭了。

她头发湿得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紧紧抓着裴定西的小手:“我疼死了, 我要死了!”

“没有没有!”裴定西慌乱安慰她,“快了, 生完就不疼了。真的!我问过的!”

“小郎!小郎!”妇人们觉得不妥。怕将来裴泽责备,都劝裴定西出去。

裴莲指甲都抠进他的肉里:“你别走!”

裴定西道:“你别怕!我不走!”

姐弟俩谁都不放手。

这一刻,裴莲是感受到了血脉之亲的。

裴定西到底是和她血脉相连。若没了裴泽, 他就是她最亲的人。

但是随着剧痛, 婴儿诞生。

“是男孩!”房中响起了一片欣喜之声, “恭喜大娘!恭喜小郎!”

“恭喜恭喜!”

“喜得麟儿!”

那孩子被擦洗干净, 裹好了, 送到了裴莲身前:“大娘快看看, 这眉眼多好看,又像大人,又像赵将军。”

裴莲虚弱看去,真的觉得这孩子正如大家所说,既像裴泽,又像赵景文。

裴莲只看看,便昏睡了过去。

“姐姐没事吧?”裴定西十分担心。

“没事,没事。要给大娘清洁一下,小郎先出去。”

妇人们将裴定西请出去,婢女们帮裴莲解开衣裳,七手八脚地帮她清理起来。

裴莲再醒过来,头发已经包好,身上已经干净了。

喝了燕窝粥,人恢复了些精神。

裴定西进来,高兴地道:“你可算醒了。你们两个都睡得呼呼的。”

奶娘抱了孩子进来给她:“吃得可好了。大娘快抱抱。”

裴定西道:“他睡起来,我捅他脸,他也不醒。”

大家都笑。

裴莲接过自己的儿子。

抱进怀里的一刹那,就生出了奇异的感觉。

这个孩子,来自她的身体。

这孩子才是世间与她最亲近的血脉。

比父亲更亲!比弟弟更亲!

“叫睿是吧?”裴定西问。

普通人家一般不会这么早就给孩子起大号,通常都是等立住了之后再起。

先起个小名唤着。

但裴家血脉真的太单薄了。所以虽然是外孙,裴泽还是早早地就给这孩子起了名字——男女各一。

外祖父赐名,是为重视与疼爱,赵景文欣然接受。

男孩的话,就叫赵睿。

这个赵睿与前世的赵睿出生的时间不一样。

其实连叶碎金都不知道,这个赵睿到底还是不是那个赵睿。

这个事,除了老天爷,谁知道呢。

但裴莲,一如上辈子,在做了母亲之后,就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甚至对男人的迷恋都退去了很多,更多的爱从赵睿出生的一刻开始,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不管他是哪一个赵睿,都是裴莲最重要的赵睿。

裴莲经由婚姻,完成了从女儿到妻子的转变;经由生育,完成了从妻子到母亲的进化。

她轻轻拍着赵睿,盼着赵景文和裴泽安全归来,幸福地笑了。

襄州。樊城。

樊城守将恨恨一拳捶在箭垛。

“竟真不救!”

“竟疑我至此!”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

人呐,真是很容易欺人也自欺。

有时候说得多了,真的连自己都信了。

赵景文心道,要不是你早就做一堆事,我怎可能说得动襄阳。

但樊城守将如今觉得自己真真可怜,一片丹心喂了狗,是完完全全的受害人。

如此,与襄阳撕破脸,脱离高氏,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这种心态的转变过程,赵景文懂。

襄阳城。

斥候回报:“是佯攻!城上城下都在做戏!并不曾真的攻城,只摆摆样子。从城上‘摔’下来的像是稻草扎的假人。”

襄阳城守将气炸了:“王八羔子!我早就看出来他有异心!”

去年收到的税钱都不对,定是樊城在搞鬼。

“来人,往荆州报信!樊城反了!”

襄阳不来救,这场“攻城”就偃旗息鼓了。

隔着江,两边都气得不轻。

赵景文趁机游说樊城:“共谋襄阳,此七省通衢之地,南船北马,其利巨大。”

然而樊城只打哈哈,不给准话。

赵景文也不是真的要跟他一起谋襄阳,都知道,只要襄阳紧闭城门不出,就谋不动。

但他依然表现得十分积极,“游说”樊城与他合兵打襄阳。

樊城敷衍:“他虽不仁,我不能不义,不好撕破脸。”

最后,他无法拒绝赵景文,只好支援了他一些粮草和攻城器械:“你先打,我先看看,你若是能把他逼出城,我就出兵帮你打。”

出兵是不大可能出兵的,更想看房州和襄阳互相厮杀。

但至此,裴泽要赵景文做到的事,赵景文达成了。裴泽要的,不过就是樊城不助襄阳,不让他腹背受敌。

第二日,裴家军开始攻襄阳。

当然也只是做做样子。但这样也够襄阳生气的了:“哇呀呀,好个贼厮!昨日还是同僚,今日就反水引贼打我是吧!”

“亏得我昨日没有上当!否则说不定叫这贼厮赚去我一颗大好头颅,冤死我!”

下边将领来报:“未见樊城兵,都是旁人家的兵。”

襄阳守将道:“我想着他也没这么傻。城下如何了?”

将领答道:“普普通通,不足为惧。”

这攻城的力度于襄阳实在不算什么,甚至有点软脚虾。

“让我看看这个不自量力的大傻子。”襄阳守将道,“房州的谁家来着。活傻子。”

赵景文往襄阳“告密”说的是樊城勾结了房州。搁在襄阳守将心里,就觉得是房州这家被樊城忽悠了,傻呵呵地被樊城拿来当枪使。

守将亲自看了。

房州的傻子实在不足为惧,软得厉害。

他观察了一阵,道:“我瞅着,这个裴家也不是很尽力。大概也没那么傻。”

“不怕。叫他们攻。”他道,“这点人一百年能攻下来,老子跟他姓。”

裴泽没有亲自攻城,他正与叶碎金告别。

“你去吧。这里有我。”他道。

叶碎金道:“若损耗太大就放船。”

裴泽却道:“他们水军走得比你陆路快,我给你撑着,叫他们追不上你。”

叶碎金笑了。

“兄长保重。”她道,“我去了。”

裴泽目送她上马。

八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

周边水路、陆路都在襄阳的辐射之下,裴泽的责任,就是挡住襄阳,让叶碎金顺利南下。

裴家攻城攻了三日,雷声大,雨点小。

攻城的兵其实是裴泽新征的兵。襄阳城是攻不下的,当然不能让裴家的精兵折损在城下。

樊城得到的汇报便是:“不咋样。比佯攻咱们也就强一点点。”

樊城守将骂道:“我就知道姓赵的就是想赚我的兵力去替他打襄阳。得亏我没上这个当。”

又有些心疼给出去的那些粮草和器械,道:“让他们打,咱们正好做事。”

做什么事呢,走私。

何谓走私?

凡是不给襄阳交税的,都是走私。

不只走私,甚至樊城兵还趁乱假扮盗匪,打劫过往商队。

就这样,樊城守将还觉得是“襄阳先负我”。

十分的心安理得。

襄阳守将在城上打了个哈欠。

软脚裴家的攻城实在没什么好看,他在城上督战了三天,都倦了。

这时,却有军情来报。

裴泽攻襄阳,叶碎金南下。

段锦十分为地势所震惊。

因虽然从舆图上知道哪里有山哪里有水,可他在邓州唐州都看惯了远处的地线与天线合二为一的景色。

在房州均州已经觉得山够多了,不想往南行来,山这样多,形状还不一样。

山川和江流相夹,又有了峡与谷。大自然鬼斧神工,令人惊叹。

一一地都和兵书里讲的合上了。

他转眼,看到叶碎金正眯眼望向远方某处。

他也眺望。片刻后道:“那里,如果是我,就建个堡垒,至少也得安个军寨。”

叶碎金道:“正是。斥候可来回报了?”

才问到,前面探路的斥候便回来了。

果然前面有军寨。

“阿锦。”叶碎金下令,“去拔了。

段锦领命,旋风一样带着队伍夹马前去。

襄阳守将收到了军报,有支队伍南下。

“多少人?”他问。

“目测五千之上,不过万。”

襄阳守将琢磨了琢磨,忽地懂了。

“攻城是假!南下才是真!”他道,“娘的,上当了。”

怪不得觉得房州傻子攻城攻得十分疲软,原来根本也不是真心攻打。

当即点兵点将,点了两员将领率了四千人出城迎战。

“先把城外的裴家清理了,再去追南下的一伙。”

因攻城疲软,观察着,那些房州兵也不十分提气,便觉得四千人压过去应该没问题。

岂料,见襄阳应战,攻城的软脚虾就鸣金收兵了。

“果然是佯攻。”襄阳守将道,“南下的应该才是精兵。速速去追,莫叫他们杀到荆州跟前去,到时候要被大人削的是我。”

满以为四千人没问题了。

岂料,软脚兵退下,襄阳兵南下追击,却在渡口迎来了埋伏。

真正的裴家军滚滚而来。

野战,裴泽从来没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