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万分抱歉!”
穿着光鲜的酒店经理一只手按着侍应生的头, 强迫他鞠躬道歉,与此同时他自己也深深地弯下了腰。他站在面色或复杂尴尬、或焦急万分的四位客人面前,轻轻松松几句话就将责任全部甩到了下属的身上。
“都怪我们的侍应生对工作不熟悉,不小心拿错了装甜品的托盘, 这才导致了这场乌龙事件。我们餐厅愿意为这一次的事故给四位客人都提供免单服务, 如果有什么还没有来得及点的, 趁现在加上也可以。请放心,今晚四位所有的消费都算我们餐厅的账上。”
反正德斯蒙公子和艾克尼尔中校的房间已经点的差不多了, 而且像他们这样的有钱人说不定根本就不屑于被免单;至于边上那对小情侣,光看穿着打扮就知道不是什么懂得享受的有钱人,能点得了几个贵菜?大概率来他们餐厅就是为了借个景色和好听的名头来求婚的……
餐厅经理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谁知下一秒就惨遭打脸。
“好啊,既然如此,那就请这位先生将你们餐厅的菜单和酒水单再帮我拿过来一下吧。麦克尼尔中校阁下,或许你不知道,他们餐厅的酒窖库存也是一流的。听说您的酒量在军部也是数一数二的,不如今天就让我见识一下?”
德米特里厄斯一眼就从餐厅经理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同时也在看到那个侍应生不服气的表情时,对事情的原委瞬间了然于胸。
既然对方态度诚恳地想要道歉, 那他就给他这个机会。既可以喝到价值连城的美酒,同时又可以进一步提升麦克尼尔中校的好感弥补刚刚不那么愉快的小插曲,而且还不用自己付钱。这样的好事, 他为什么要推辞呢?
麦克尼尔中校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一直到现在, 只要他低头去看一眼刚刚藏在蛋糕里的钻石戒指, 身材高大魁梧的陆军中校都会感到自己原本就不那么牢固的牙齿,有点隐隐作痛地松动着。男人铁青着脸哼了一声,当仁不让地从餐厅经理犹豫僵硬的手中利落地抽出了酒水单, 痛痛快快地从最贵的开始往下点起。
感到被冒犯的反而是尤里。
坐在轮椅上的黑发青年竭力压制着怒气,狠狠的一个挥手就将旁边侍应生递过来的菜单和酒水单重重拍开。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两个饭钱吗?我准备好的结婚礼物被你们糟蹋成这样,还有我计划好与妻子共度的完美夜晚都被你们彻底毁了——‘侍应生对工作不熟悉,不小心拿错了装甜品的托盘’?你以为我会相信这样的借口吗?”
“明明几分钟前,我才拿着戒指跟那位侍应生一起塞进了那个草莓蛋糕,为了区分哪一块蛋糕里有戒指,我甚至特别拜托你们用奶油裱花做了记号!结果几分钟后,你们的这位侍应生就将这件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并且将由他自己专门做好记号的奶油蛋糕拿去送给了别的客人?”
尤里声音里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了下来,直至与窗外寒冷的夜风融为了一体。
“如果想要道歉的话,至少要将事情的真相完完整整的告知给客人吧。我劝你最好趁现在如实地交代刚刚发生的一切,毕竟在我面前三番五次说谎的家伙,大多数现在都已经很难生活自理了……”
因为大多数手脚都不太齐全了。
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与迈克尼尔中校还有德米特里厄斯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是尤里只要一看到戒指上沾着的奶油和蛋糕残渣就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恶心。
有那么几秒,他甚至怀疑德米特里厄斯是不是故意卡着那个时间点让人跑过来催甜品,然后顺势将他用来求婚的奶油蛋糕拿走,以达到摧毁他今晚和伊芙完美之夜的目的。
尤里深绯色瞳孔中的敌视太过于明显,以至于就连埋着头专心看酒水单的麦克尼尔中校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尤里又看了一看仿佛毫不在意、笑眯眯地转着手腕上手表表带的德米特里厄斯,隐隐约约觉得,仿佛吃到了什么大瓜。
仔细看看,眼前的这对小情侣仿佛是有那么点眼熟……好像前不久才见过似的——嗯?他想起来了。
尽管从很久以前开始,麦克尼亚中校就一直在观察德米特里厄斯是否是值得自己乃至于整个麦克尼尔家族投资下注的人选。不过这几年,他与德米特里厄斯正式见面的场合真的不多,他在脑海中迅速搜索过滤了一下最近几次见面的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想了起来。
尤里·布莱尔换了常服他一时没有看出来,但是伊芙那一头灿烂阳光般璀璨明亮的金发还是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
尤其是那个时候,一向不近女色的德米特里厄斯竟然公然当着众人的面,跟一个秘密警察一人一边拉住了金发少女的双手,当众争执抢夺了起来。
这不比什么那什么《巴林特之爱》好看多了?
吃瓜是人类的第四大本能,麦克尼尔中校当即放下了手中的酒水单,用一种饶有兴趣的好奇眼神,上下打量起了从刚刚开始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伊芙。
想不到今晚还能有意外收获。不过刚刚这个叫尤里·布莱尔的年轻人好像说的什么不得了的话语——“我准备好的结婚礼物”还有“与妻子共度的完美夜晚”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有一种电视剧才刚刚开始看就要大结局了的预感?
德米特里厄斯自然也没有错过尤里刚刚的那句话,不过他只当黑发青年不过是仗着未婚夫的名头在口嗨威胁人罢了。
毕竟这家伙一向都是如此宣示主权的。
在听到了尤里对餐厅经理的威胁时,德米特里厄斯恰到好处的“哦”了一声,仿佛刚刚才发觉了什么似地微微抬起了蜂蜜般柔和漂亮的金色眼眸,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表情骤然僵硬起来的餐厅经理。
德米特里厄斯没有义务帮助那位很明显是在背锅的年轻侍应生,不过既然现在尤里将一切摊开来说,那倘若他再继续装作不知,岂不是会被人当成傻子?
从伊芙本身的角度和立场来说,想必一定会非常讨厌秘密警察私下里对他人使用暴力,刑讯逼供的行为吧?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那还真是抱歉了啊,这位布莱尔少尉先生。”
德米特里厄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不怀好意地主动给尤里帮腔,故意点明了对方的身份。
“——少、少尉……?”
在背脊发凉地听完了尤里的威胁之后,餐厅经理原本就有些战战兢兢的猜测。此时此刻,德米特里厄斯对于尤里的称呼则是进一步佐证了他的猜测。
“是啊。别看这位尤里·布莱尔少尉阁下如此年轻,光是今年他协助保安局调查审讯抓到的间谍和叛国贼听说就能填满他们分部三分之一的牢房呢!难怪大家都说布莱尔少尉是保安局炙手可热的明日之星呢!您说是吗,麦克尼尔中校?”
德米特里厄斯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地转向了麦克尼尔中校的方向。
他看似是在向麦克尼尔中校求证,实则他的视线已然飞快地从始终没有开口的伊芙面颊上掠过。
只可惜,伊芙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纠结和厌恶神情。
德米特里厄斯的笑容微微定了定,他又看了一眼伊芙,确认了对方的确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掀起半点波澜。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总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德米特里厄斯暗自忖度着。
餐厅经理的脸上一瞬间浮现出了欲哭无泪的绝望面色。
他原本趾高气昂的气质早已消失无踪。男人穿着餐厅高档西装黑制服的笔直双腿开始不停地打颤,站立都有些不稳。
“秘密警察……?!”
他不过是想要快点给贵客上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个甜品得罪了四个人,其中三个分别是德斯蒙家族的继承人,人民军陆军中校以及秘密警察……他到底是有多倒霉啊?!
仿佛是还嫌弃他不够绝望似的,德米特里厄斯继续“好言相劝”道:“是的,秘密警察,而且年轻有为。看在这些酒水的面子上,我劝经理先生您还是尽快坦白吧?没看我们这位布莱尔少尉都已经气得有些神志不清,口不择言到将‘未婚妻’说成了‘妻子’的地步吗?”
德米特里厄斯一边说,一边用微带嘲讽的语气怼向了尤里。
没记错的话,就在两三天前歌剧院事件落幕的时候,伊芙的哥哥还对这小子完全不假辞色。这三天之内,格莱彻家族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尤里作为巴林特这边保安局的秘密警察,想必又填了一大堆的工作,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内跟伊芙结婚?
德米特里厄斯故意在这里点出这一点,就是为了看尤里难堪的模样。
谁知就在他话音刚落下的时候,原本还在用看上去简直要杀人一般冰冷的眼神,恶狠狠盯着他的尤里却在刹那间收起了所有锋芒和凶残。
尤里的脸上一下子浮现出了一种让德米特里厄斯微微有些反胃的得意笑容。他伸出手拦住了欲言又止的伊芙,伸手在怀里摸出了一张厚度和大小都让德米特里厄斯感到十分不妙的纸张。
麦克尼尔中校长大了嘴巴。
德米特里厄斯觉得自己胸口蓦然一窒。
那个质地,那个颜色……还有上面隐隐约约的字母,无一不深深刺痛着德米特里厄斯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一意孤行行走到了悬崖边上的旅人,哪怕知道眼前是万丈深渊,但是为了证明什么——或许是抱着亿分之一最后的希望,又或许是不想在尤里面前输了人又输了气势——他都必须毫不迟疑地往前走过去。
哪怕脚下是让他撕心裂肺的万丈深渊。
“这是什么?”
德米特里厄斯听见自己突然有些低哑的声音故作温和地这么说道。
他捏紧了拳头,努力深呼吸平复着心情。
麦克尼尔中校、还有餐厅里许许多多的人都还在边上看着……他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场合公然失态。
尤里的脸上绽放出了一种真实而有些羞涩的笑容。
“当然是——我跟伊芙的结婚证明!”
他高抬起下巴,用一种无比骄傲而又自豪满足的语气,故意放大了声音,仿佛想要让整个餐厅的人都听见似的。
“从今往后,请德斯蒙先生就不要再故作亲密地直呼我妻子的原名了,毕竟你们远远没有那么熟。哦对了,如果一定要称呼的话,根据她现在法律上的名字,或许德斯蒙先生你可以称呼她为‘布莱尔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