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伊芙自己评价她到目前为止的人生, 她会给出的总结大概会是:一半是无与伦比的倒霉,一半是超级无敌的幸运。
开局人体实验品,惨;同一批里唯一一个没死的, 还获得了超能力, 幸运;被过度实验导致身体机能严重受损, 超能力出现瑕疵,沦为残次品被抛弃,惨;地堡被炸, 自己爬出去了, 差点饿死的时候被黄昏捡到, 幸运;伪兄妹相依为命,差点饿死, 周围还都是战区, 惨;哥哥入伍吃了编制饭, 还遇到了西尔维娅小姐, 上了名门学校巴伐利亚学园,学成归来改变命运, 超级幸运。
……
伊芙就算再迟钝一百倍,看着眼前在夏洛特的操纵下缓慢站起身, 表情空洞冷漠地看向自己的德米特里厄斯也能猜到夏洛特的身份和来历了。
十多年前被战火摧毁,又或者是故意销毁的只有那个实验室, 而那些白大褂们的研究还在继续, 而眼前的这位夏洛特小姐, 应该就是他们最新的研究成果。
身体健康,超能力没有瑕疵,而且还听话乖巧。
夏洛特一定有很多同期投入研究的实验品同伴,但伊芙猜测, 他们大多被贴上了残次品的标签之后被无情销毁。或许,只有夏洛特一个人得以走出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得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多么幸运啊——可是,倘若让伊芙自己选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仍然做现在的自己。
哪怕此时此刻,包括德米特里厄斯和爱莉丝在内,整个房间内将近七八个人都在夏洛特的掌控下,眼神不善充满杀意地朝着她缓缓走来——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在知道了外面有狙击手蹲守之后,夏洛特第一时间操纵爱莉丝拉下了包厢看台边缘的帷幕,并退到了死角的阴影里,选择用发号施令的方式继续执行她的计划。
“叫他们让开。”
夏洛特抬起手指向伊芙的方向,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发出了命令。
德米特里厄斯像是机械的录音机:“……让开。”
一时之间,原本还挡在伊芙跟夏洛特之间,与爱莉丝的保镖们对抗着的德斯蒙家族保镖一下子愣住了。其中一个保镖动作停顿了一下,立刻就被敌人一拳打中太阳穴倒下,当场生死不知。
现在保护伊芙的保镖只剩下了两个。
其中一个坚持着不肯让开,另一个犹豫地拉了一下他:“喂,你疯了吗?如果违抗德米特里厄斯少爷的命令,以后他算起账来……”
“保护伊芙小姐也是少爷的命令!”
就在两个保镖低声对峙着的时候,伊芙开口了。她湛蓝色的眼眸在包厢里转了一圈,轻声地数着:“一个,两个……八个。如果将我身后这扇门锁上的人也是你操纵的,顶多再加一个,九个人。”
夏洛特疑惑地歪了歪头,看着神色镇定的伊芙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你怎么数也没有用啦。反正,无论这里有多少个人,他们都会爱我,然后,听我的命令将你杀死。”
她一边说一边张开手臂,仰起头想要做一个拥抱世界的动作,却因为肩膀上的伤口一下子又疼得坐回了地上的阴影里。
“八个或者九个,最多不超过十个,这应该就是你能操纵的人数上限了。”
伊芙没有理会对方的死亡威胁,她兀自露出了沉着思考的动作,“刚刚德米特里厄斯走过去的时候,这边的三个保镖被缠住几乎无法动弹,如果你想要借助触碰或者眼神对接操纵他们那会是相当轻易的事情。”
“但你却没有这么做,反而选择了浪费你本就为数不多的人手去阻拦他们,甚至还因此还受伤了。所以我判断,你最多最多只能操纵这么多的人,一旦超过,要不然最开始的那个人失控、要不然你必须随机选择放弃一个操纵对象……”
伊芙一边说,一边用视线认真观察着夏洛特的表情变化,“又或者是,是最难操纵的、也最耗费你精神力的那一个失控。唔,看你的表情,我猜应该是最后一种情况,而那个人我猜,应该就是你最舍不得放开的战利品德米特里厄斯先生吧?”
被伊芙的话语一点点戳中了心思,夏洛特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她的话语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样,恶狠狠地说道:“——才不是呢……!夏洛特,夏洛特是被全世界的人无条件宠爱着的完美存在!全世界,无条件……对吧,对吧,你们都爱我是吧,都愿意为了我去做任何事情对吗?!”
她求证一般地看向四周被她操纵着的八个人。爱莉丝的保镖们机械地点着头,爱莉丝犹豫了一下,在夏洛特恶狠狠地视线中艰难地低了低下巴,唯有德米特里厄斯一动不动。
夏洛特的眼中闪过了愤恨的光,她像是急迫地想要证明什么,咬牙忍着剧痛站起身,伸出沾着鲜血的手臂故意当着伊芙的面搂住了德米特里厄斯的脖子,用仿佛恋人间亲密无间的**语气说道:“你呢?为什么不说话呀,亲爱的,不要让我失望……你也会,深爱着我吧?”
当生物操纵作用在人类的身上时,最直观的感觉就是不顾一切的痴迷感。
作为同样拥有这项超能力的人,伊芙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她的手轻轻伸进了裙子里,隐隐摸到了绑在腿上的迷你手枪。
但是德米特里厄斯低着头,他不但没有回应夏洛特的告白,原本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掌也一点点虚握了起来。仿佛在抵抗某种肉眼无法看见的力量,他的呼吸一点点变重,额头上开始渗出晶莹的汗珠。
夏洛特的脸色微微发白——如果说,之前的尤里·布莱尔她还可以用精神免疫向主任解释,但是德米特里厄斯可是她亲手用双重保险控制住的人,但是现在……她的心脏一缩,顾不得更多,因为恐惧微微颤抖的双手一把掰过了德米特里厄斯的脸颊,强迫他直视自己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快回答我,德米特里厄斯·德斯蒙!你的主人是谁?你效忠于谁,快回答——啊!”
“砰”地一声枪响,夏洛特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肩膀上再添新伤!伊芙的枪法极准,迷你手枪的火力虽然不如尤里的狙击枪,但是伊芙却精准地打在了夏洛特肩膀的重要肌腱上,她一边的手臂迅速脱力垂下,再也无法强迫德米特里厄斯与她对视。
自从在培养皿里出生到现在,夏洛特还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她惨叫着倒地,不敢置信地看着伊芙,眼神里全是怨毒的光芒。
“我改变主意了……”
夏洛特原本想要将伊芙抓住,当众让爱莉丝或者德米特里厄斯杀死她,但是现在情况急转直下,而她对于伊芙的恨意也已经超过了对任务的执著——有一种不知名的危机感爬上她的心头,驱使着夏洛特不得不改变原计划。
她必须尽快在这里杀死她,否则的话,这一次一旦再次失败——她很可能会被主人彻底抛弃。
还有德米特里厄斯·德斯蒙,这是她绝对不能放弃的棋子。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她如果想要逃出去,只有这样重量等级的人质才可以跟保安局的人谈判……
绝不能失败,也绝不能给主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然她真的会被销毁的。
夏洛特一边压制着心底的恐惧,一边在脑海中拼命思考着逃生的路线,一边对着周围除了德米特里厄斯之外的人下了最终的命令。
“——现在立刻,杀了她。”
几乎是在夏洛特发号施令同时,伊芙毫不犹豫地开了第二枪。
“砰”地一声,包厢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应声碎裂坠落,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只有看台边上被帘幕遮挡着的缝隙之间,隐隐约约传来舞台上淡淡的光晕!
***
尤里在发现狙击枪再也看不到包厢看台里的情况之后,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他第一时间扔掉了手里的重型枪械,从当前的位置直接冲向了楼梯间。
为了能够观察到几乎正片看台区域,尤里埋伏的位置距离爱莉丝他们位于看台正中央的包厢位置,自然有相当一段距离。当他跑到的时候,就看见伊利亚等人已经围在了包厢看台的门外。
“怎么回事?快开门啊!”
尤里几乎是冲上去就要抓伊利亚的领口,多亏了他们中队里另外几个士官赶紧将他拦住了。
“门打不开。有人在锁门之后将锁孔用凝固胶水堵死了,就算有歌剧院的备用钥匙也无济于事。”伊利亚面色严峻,“临时行动组的组长下令说必须立刻打开,已经喊人去拿小型炸弹了。”
“炸弹?!”尤里咬牙切齿地提醒她:“伊芙还在里面,万一伤到她——”
“我知道。所以如果不想她受伤就现在赶紧想办法!”
伊利亚暴躁地打断了尤里:“我们已经尝试过用枪打穿锁或者门上的其他部件,但是该死的是这里的隔音措施和安保措施都做得太好,不但没有什么用,我甚至都怀疑里面的人根本听不见我们在破门……”
也就是说,短时间内,想要从门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尤里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他的视线四下搜索着,想要找到什么其他的工具,而这个时候,隐隐约约的歌声从旁边包厢微微打开的门缝里传来。
尤里一把抓住了伊利亚的肩膀。
“告诉你们临时行动组的组长,我想到办法了。我会从边上的包厢看台爬到目标人物所在的包厢里,请他先不要急着动手……”尤里说到这里,眼神微微一暗,“毕竟,统一党德斯蒙集团的长子德米特里厄斯·德斯蒙还在里面,如果伤到了他,以多诺万·德斯蒙为首的统一党一定不会轻易算了的。”
尤里实在是太了解保安局这帮军官了。仅仅是一个伊芙的性命,哪怕是再加上包括爱莉丝·埃尔曼在内的其他六七个人,都不足以撼动那些冷血无情的家伙,他们绝对会高举着“保安局和国家的尊严”这样的旗帜毫不犹豫地舍弃他们。
但是如果这些人里面,还有德米特里厄斯·德斯蒙这样的存在就不同了——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他们还是会尽量避免自己的利益受损,尽量不去惹上统一党这样的敌人。
——或许这样的理由,可以让那位保安局的临时行动组组长稍微多给他一些时间。
尤里可笑地发觉,自己竟然开始庆幸,伊芙能够有德米特里厄斯陪在身边。
伊利亚自然明白尤里的顾虑,但她对此并不抱太大期望,只能向黑发青年承诺:“我会尽力说法长官的。”
尤里迅速地转过身,直接进入了隔壁的包厢看台。
***
与尤里做出相同判断的人,还有终于能够跟着海因里希混入歌剧院表演大厅的黄昏。
在得到了西尔维娅小姐的首肯后,乔装成为保镖的黄昏迅速地走出了包厢外。
他原本的打算是在海因里希的包厢门口装作站岗一样先观察一下地形,以及东国保安局的人来回巡逻的规律和人手再行动……谁知他刚出门,就感觉到各种各样窥探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明明东国的那些名门贵族们也各自携带了不少保镖,为什么就对他这么……啊,想起来了,应该是他们在进门的时候,所有人的身份以及面部特征已经被东国保安局作为情报内部共享了吧。
黄昏摸了摸脸上的易容,觉得有必要尽快换一张脸了……或许,换个更好用的身份也不错。
身为西国的第一间谍,黄昏手脚利落地利用楼梯间甩掉跟踪的人、同时反过来尾随了一个保安局的士官,将他打昏偷走了秘密警察的制服。
处于歌剧院摄像头死角的杂物间大门再一次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已经是换上了那位倒霉秘密警察的面容以及制服的黄昏,因为有过相当一段时间的军旅生涯,男人昂首阔步,行走举止之间没有半点破绽。
在通过那个秘密警察的通讯器知道了眼下大致的情况之后,黄昏立刻做出了判断——那就是必须要尽快通过其他包厢看台的外围栏杆,跳跃到伊芙所在的那个房间去。
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既不用强行破门伤害到伊芙,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说不定还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黄昏一边这么想,一边避开众人的耳目,迅速到达了伊芙她所在包厢看台的上一层。在确定没人之后,黄昏当即闪身进去,手脚迅速地卸掉了身上不必要的装备,他攀出了包厢看台的外围靠近墙壁的位置,脚踩着栏杆,默默计算了一下高度和距离。
三、二、一。
黄昏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任何装备,但是这样的距离对他根本不算什么。男人脚踩着旁边的墙壁,手指抓着上一层的栏杆底部,感觉到差不多了,手指猛然一松,稳稳地站在了伊芙所在的包厢看台栏杆上。
男人的动作又稳又轻,隔着被拉起的帘幕,里面的人甚至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黄昏听到里面传来了又一声枪响,随即传来的是一个男人重重倒地的呼痛声,他伸手抓住帘幕,刚打算冲进去帮助伊芙,谁知下一秒,一个鬼魅一般灵活的身影竟然从隔壁的包厢看台栏杆处猛地跳跃过来,一把抓住了他脚下的栏杆!
黄昏自己跳的时候没怎么觉得紧张,不过这一下倒是被身侧这位技术略逊于自己的同道中人吓了一跳,一个重心不稳,差点从踩着的栏杆上摔下去。
他赶紧稳住身子,避免了西国第一间谍跳个包厢看台摔断腿(这样多半之后还会落到东国保安局的手里)的惨剧。
然后才扭过头看向了身侧的人……切,想不到竟然还是个熟人。
时间紧迫,尤里·布莱尔同样是在没有任何辅助装备和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毅然选择了冒险。因为是从隔壁跳过来的,在跳跃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些坠落的趋势,这让尤里没能即使抓到栏杆的顶部,只能抓到了栏杆粗糙的中间部分——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黑发青年的掌心摩擦着粗糙的古典花纹石质栏杆,一下子滑到了栏杆底部,只能堪堪悬挂在半空中。
可恶。是他心急了,应该选个更高一点的起跳位的。
尤里在心里无声地皱眉。他的掌心被粗粝的石栏杆磨破流出了鲜血,然而对伊芙处境的担忧完全占据了黑发青年所有的思绪,这种程度的疼痛尤里此时此刻几乎感觉不到分毫。
必须要在保安局那帮人不耐烦之前,解决这件事情……
尤里这么想着。他手臂用力,刚刚想要向上攀爬,抬起头,就愕然看见了站在栏杆顶部,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自己、此时此刻正同样秘密警察打扮、并且还顶着易容的黄昏。
啧,秘密警察啊……还是尤里·布莱尔这个黄鼠狼。
黄昏在心里不屑一顾地想着。
嗯?秘密警察啊……可恶,竟然被同僚看到了狼狈的样子啊。
尤里懵了一瞬,在看到了对方稳稳站立的姿态后,内心顿时爆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好胜心。
跳个看台都能跳成这样,真的是不太行,就这样水平的家伙难怪保护不好伊芙了。不过眼下这样的状况……他到底要不要拉他一把呢?
尽管黄昏平日对尤里这个胆敢觊觎自己妹妹的家伙始终不假辞色,但是犹豫了一秒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别扭地靠近对方,朝着尤里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
这也是为了完美地表演好自己此时此刻的秘密警察的身份!黄昏一边抖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边持续在内心深处说服自己。
——不过是稍微拉一下而已……!
尤里用微微不爽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了黄昏伸过来的手。
然后低头,直接无视了对方。
可恶!那个家伙只不过是起跳点比他高罢了!就算不依靠外力,他也可以靠自己上去的!
尤里在心里默默咬牙,他倔强地低下头屏住呼吸,努力发挥出手臂全部的力量,尽可能地将自己往上托举,然后双臂持续向上攀爬。大约五秒钟之后,尤里终于够到了栏杆的顶部,他的脚踩着栏杆的地步,双臂用力,直接一个帅气地侧跃翻过了栏杆!
NICE!比那个迟钝兮兮的家伙更先一步到达!
骤然爆发出奇异胜负心的尤里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赞。
深知保安局的作风是喜欢一切尽在掌握,尤里进入包厢看台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抓住了看台外围的帘幕,用力掀开,将包厢内部的情况尽可能地展示出来。
“什么……?!”
身中两枪跪坐在地上的夏洛特被突然涌进包厢的光线刺了一下眼睛。
尤里一阵风般地冲了过去,抬起军靴就给了夏洛特狠狠两下,后者的头部撞在了墙壁上,顿时眼冒金星。
黑发青年的手中此时此刻还抓着被他掀开的帘幕。
他随手将它扯下一段,三两步冲了上去,用扭成麻花状的帘幕从后面死死勒住了那个正掐着伊芙脖子的保镖!尤里的眼神阴狠残酷,他一只手将伊芙拉向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拽着一个体型比他大一圈的男人直接向后拖出了两米多!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尤里双臂直接用力抡圆,将那个保镖直接甩出了看台栏杆外,就这样勒住脖子吊在半空中蹬着腿挣扎,同时回头,一脚踹飞了另一个正在朝着他身侧的伊芙扑去的保镖!
黄昏自然也没有闲着,他在跳下来的同时就一脚踹晕了一个回头看过来的家伙。在尤里手段凶残地把人吊在栏杆外的时候,剩余对伊芙动手的保镖已经被他全部撂倒,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在随手敲昏了爱莉丝之后,黄昏轻轻舒了一口气。他转过头看向了正居高临下地折磨着敌人的尤里,余光瞥见伊芙面色苍白、捂着脖子咳嗽的样子,男人第一次觉得保安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做法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那个悬挂在栏杆外,蹬腿挣扎的保镖动作一点点慢了下来,在他的气息断绝之前,尤里将他拎了回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仿佛在扔一个破麻袋。
观众们并不是瞎子,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再隐瞒下去了。
歌剧院内,观众席区域顿时发出了一阵哗然的喧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