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 刘彻没有见阿娇一面。他本就课业极重,甚是繁忙。近两年以来,已少有和阿娇独处的时候, 都是在到长乐宫请安的时候,才和她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或许正因如此, 儿时对长姐的孺慕淡去, 竟然生出男儿对女子的爱慕之情。
刘彻仿佛忽然间明白过来:阿娇姐姐乃女郎也。
他的这种反常,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刘彻松一口气的同时, 又强打起精神, 就像娘说的一样, 现在是他夺得太子之位的关键时刻, 不容行差不错。
小时候上长乐学,夫子问他们志向为何。
小十二说:他想日日在长信殿用膳。
一众孩童纷纷应承,阿娇姐姐想出来的吃食真的太美味了。
刘彻心里则冒出一个念头:我要做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后来,他渐渐懂得天底下最厉害的是皇帝。再通晓道理一些,他发现自己对权谋之事十分精通,不惧父皇的考校,每每以能做出恰当的应对为荣。
前朝后宫的阴谋诡谲常令他万分兴奋。
与人斗!其乐无穷。
倾慕哪个女郎, 新办法夺来便是,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就像他想得太子位,就毫不懈怠的表现自己一样。可偏偏是阿娇姐姐!刘彻得承认, 阿娇姐姐在他心里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叫他不敢亵渎。甚至念头一起,都会产生极强的负罪感,令他痛苦万分。
而且……他夺不到阿娇。
这是唯一一个令他没有信心的女郎。
不仅因为阿娇姐姐受父皇和皇祖母的宠爱, 比他更甚。
还因为阿娇姐姐性烈如火,无法强迫。
最最最很重要的是阿娇姐姐乃司苗署署令,培育出优良稻种、麦种,使粮食增产两倍,又有如土豆一般高产的新作物红薯问世,可谓是活人无数。另有高产又对身体极佳的火红柿、甜味浓郁可以酿酒的葡萄、清脆爽口的黄瓜,等等。全都是司苗署出品。
天下百姓,谁不感念翁主娇的恩德?
更有司苗署研发出的马镫,使人们能在骑行时支撑双脚,最大限度地发挥骑马的优势,同时又能保护骑马人的安全。一经应用在战场之上,大大提高骑兵的战斗力。
汉匈之间的小规模战争,双方强弱一时逆转。
刘彻或许不用顾及百姓,但不能不顾及朝堂人心。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接受娘送来的两名宫女。纾解之后,倒也不再惦念阿娇姐姐。
十四岁的刘彻并不知道,他面对身穿嫁衣的阿娇,的确有情窦初开的征兆,可少年人的情感也许真诚却绝不坚固。夜里梦见阿娇,更是一种源于身体的冲动。只要被别的事情缠身,注意力分散一些,特殊的情感很快会消弭。
可偏偏在此时,刘彻夜夜梦魇。
头一天晚上,他梦见阿娇进宫玩耍,用亲手制作的弹弓引得姐妹们争相追捧,都想要玩。阿娇笑得前俯后仰,见他站在一旁,招手唤来,用手捏他的脸颊。
“彘儿真可爱,弹弓给你了。”
刘彘:○o○
第二日的夜里,他梦到一场秋狝。二兄偷偷将他带出去,结果碰上野猪冲撞御驾,又有大雨倾盆。他和二兄被山上的泥土掩埋,对亏阿娇姐姐救命……刘彻捂着胸口醒过来的时候,久久不能忘记八岁的阿娇狼狈的一张脸。
她为将自己挖出来,浑身上下不是泥就是雨水。
二兄想要害他……刘彻坐起来,头脑渐渐清明。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也依稀记得:那一年的秋狝的确有野猪出没,不过被泥土掩埋的是父皇。他被奶娘抱在怀里,挖出父皇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刘彻先时只是自嘲一笑,等日日做梦不停歇才觉得事情不对劲。梦里的阿娇和阿娇姐姐不一样,似乎不是养在宫里的,只是常随着长公主进宫。
没有司苗署,也没有长辈们捧在手心里的宠爱。
……梦中的他喜欢阿娇,两人总在一处玩耍。
他看出来,这是娘亲王夫人和长公主有意为之。两人有结盟之意,想要成就姻亲之好。
梦里、梦外虽然有很多的不同,但这一点倒是出奇的一致啊!
可惜,阿娇姐姐拒绝了。
她把我当做是亲生的弟弟。
刘彻困于梦境,不知其因。一直在想办法解决梦境之事,遍寻皇室供养的巫、访民间的高人,可惜都无所获。
有一日,刘彻梦到四岁的自己被封为胶东王,并且和阿娇定下婚约……他忍不住借故进司苗署,在正衙等候阿娇一个时辰。
“你怎么来了?”
阿娇一见刘彻,才想起自己好像许久没见过他了……怪不得这段时间做什么都很顺利!
“我等阿娇姐姐一起用午膳。”
阿娇摇头:“那不行,我有约了。今日不会回长信殿用膳,你陪着外祖母用吧。”她只以为是刘彻借着她的光,好讨好老太太。
小孩子长大,越发世故了。
正好一个小内侍通报道:“郎中令到了。”
阿娇对刘彻摆摆手,提起裙摆如翩翩彩蝶飞走。
刘彻怅然若失地看着阿娇离去的背影,竟生出一种心头之肉被生生剜去的疼痛。一旁的内侍问他为何脸色苍白如纸,招来的太医也看不出究竟。闹得惊动陛下,刘彻躺在榻上,等到许多人,其中却没有一个阿娇。
几日之后,他便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阿娇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刘彻梦到少府定下太子成婚大典的日期,正在一年之春,桃花盛开之际。他心中愉快,骑马来到长公主府外,没有走进正门,而是携纸鸢翻墙,对在院中打秋千的阿娇喊道:“表姐,同我一起去放风筝吧!”
阿娇羞红一张芙蓉面,眉梢眼角里无不是对他的情义。
“主子!主子!”
刘彻被守夜的小内侍叫醒,惶惶然不知身在何方。
小内侍:“您该去送亲了。”
刘彻:“我要成亲了?快拿吉服来!”
小内侍:“……”
刘彻叫人伺候着穿上吉服,烛火一照,原来不是喜服……他愣愣出神,终于反应过来……刚刚是一场梦,梦里他是太子,现实里他是区区胶东王。
梦里他娶阿娇,现实里阿娇另嫁他人。
阿娇身穿嫁衣裳,拜别外祖母,又拜天子,再拜父母。正要请来红盖头,由长兄背上车,却见刘彻上前一步,笑道:“我虽是阿娇姐姐的表弟,但和亲弟弟也没什么差别,不如我送阿娇姐姐出嫁?”
陈须轻拍他的肩膀,骂道:“浑小子,你想抢我的活儿?你的二表兄还没发话,哪有你的事!”说罢,稳稳背起阿娇,走出几步眼眶发红,落下泪来。
“大兄送你出嫁……呜呜。”
阿娇:“……”
又不是嫁出去就见不着了!
大兄:“要是姓周的敢对你不好,大兄一定替你出头……呜呜呜,悔不该不听你的,好好学一学武艺。”
阿娇幽幽道:“现在学也不晚。”
直吓得陈须把眼泪全憋回去了。
时下成亲,并没有什么闹洞房的说法。前面热闹一日,听说周家也是极热闹的。之所以是听说,因为成亲的真正地点是翁主府。
阿娇靠坐在软榻上,听到门扉打开的声音,忙坐直身子。任由喜婆唱和着令周希光揭开盖头,对着他一笑,然后……她呆滞片刻,回神赞一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两人共饮合卺酒。
喜婆笑盈盈捂着嘴退出房中。
阿娇:“隔间备有水,郎君先去洗漱吧。”
周希光:“那你……”
阿娇往后一指:“我去另一边。”
一刻钟后,两个人穿着寝衣躺在榻上。一只手攥着阿娇的手,珍而重之,既有欢喜,又有紧张。
阿娇不由心头发软,想着:他没有经验,我得对他温柔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