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孙出什么事啦?
阿娇一直以来都在做一个空有名分, 却淡出权力中心的皇后。她很早就知道,等着她的是一个死局。考虑过破局而出的可能性,但冷眼旁观, 看得越多,越知道能得长门终老是大幸事。至于委不委屈?没被废之前,她好歹是皇后哎!
只要她不委屈自己, 没人能给她委屈受。
王太后对她虽然不像以前一样温柔可亲,捧着哄着, 但面上过得去。只要没疯, 绝不会轻易找阿娇的麻烦。
宫里谁不知道, 阿娇一贯骄横,受不得委屈。
王太后不会吃饱撑的给自己树敌。
明眼人能看出来,皇后失宠。可阿娇在宫中多年, 受尽宠爱。嫁给刘彻的时候,刘彻还不是天子,只是太子而已。她淡出权力中心, 并不代表毫无影响力。
皇后的身份, 本就是一种权力的象征。
故而, 阿娇要知道的事情, 并不难以打听。
更何况此事闹得还挺大的。
韩嫣不是一直跟随在刘彻身边伺候吗?他有特权, 可以不经过传召随意的出入禁中,常常在后宫中穿行。
然后, 他就被举报和掖庭宫里的一名宫女有私情。
这个罪名很严重的,按律要被处死。
阿娇决定先见韩嫣一面。
她不够了解韩嫣, 不知道举报的内容是真是假。
韩嫣被关在掖庭的暴室中。
暴室乃宫中的一处监狱,常用来关押有罪的后宫中人。
阿娇并未避开旁人,大张旗鼓来到暴室。暴室丞并不敢阻拦, 她顺利的见到韩嫣。对方并没有受过刑罚的样子,只是精神萎靡。搁谁待在监狱里,都不会兴高采烈、精神百倍。
“娘娘,”韩嫣见到阿娇,连忙整理蓬乱的头发,朝着她拜下去:“臣没有和宫女私通!臣是被冤枉的。”
阿娇心里有数了。
“起来说话吧。”
自己是韩嫣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没理由骗自己,欺骗等于自杀。
程安带着两个宫女擦拭牢房里唯一一张长案,铺上用香草的藤蔓编织成的席。又从食盒里取出蒸馅饼放在席上,最后把两只红漆耳杯分别放在阿娇和韩嫣面前。别说韩嫣,便是暴室丞都看愣住了。
阿娇:“韩王孙喝饮子还是来一杯浊酒?”
韩嫣急切的心情轻缓下来。
“……饮子吧。”
阿娇:“我带得有蜜糖牛乳、生姜红糖水和果子汁。”
韩嫣:“……”
暴室丞:“……”
阿娇见韩嫣不说话,便道:“韩王孙可以喝一杯生姜红糖水。这是热的,正好暖暖身子!再吃些蒸饼说话不迟。”
牢狱里阴凉,韩嫣穿得又少,的确是一直受冻挨饿。后者,并非暴室丞有意为难,而是韩嫣不敢吃他们给的食物,怕里面有毒。
“谢娘娘,韩嫣受用了。”
韩嫣当真拿起蒸饼吃起来,也许是饿极,他觉得中宫膳房做的食物不愧令仙人折腰之名,简直是他一生之中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道膳食。
阿娇看韩嫣的模样,觉得对方至少一两天水米未进了。她的目光移到一旁的暴室丞身上,温和地问:“大人确定要留下吗?”
暴室丞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
韩嫣是太后娘娘吩咐关起来的,可韩嫣是陛下的宠臣,现在又涉及皇后……这要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呵呵。暴室丞讪讪一笑,退出去了。
这时候,韩嫣已经吃饱喝足。
阿娇问他:“陛下救不了你吗?”
韩嫣:“太后打定主意要杀我,陛下不能违逆。”
阿娇没问什么皇帝不能违逆,皇后就行吗?只是道:“我会替你澄清,恢复你的清白把你放出暴室。之后如何,我就管不了了。”
要是王太后还要追着撵着要杀他,阿娇也不是回回都能救。
这次要不是有内情,她都要烦恼该怎么办呢。
“这已经够了。”
皇后娘娘总是让人出乎意料,连皇帝都放弃他,他以为求皇后也没用的……韩嫣心里五味成杂,忍不住道:“娘娘,您不肯为陛下所用,后宫中却有卫夫人一切顺从陛下。一个人的贵重与否是价值决定的,您长此以往,必定会成为下一个薄皇后。”
薄皇后无子被废,才有现在的王太后,以前的王皇后。
阿娇淡淡一笑:“你为陛下鞍前马后,又如何?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韩嫣一愣,面露涩然。
皇后不救,等待韩嫣的自然是毒酒一杯。因为王太后在卫青处输一局,所以要在他身上赢一局。陛下为救他数次到王太后面前谢罪,都不能令王太后动容,他是必要死的。
“臣不如您远矣,又怎能知道您有着怎样的心胸呢。”
韩嫣明白过来,皇后什么都知道……陛下小看皇后了。
“您恕罪,是韩嫣狂妄。”
阿娇摆摆手,不以为意。
阿娇的承诺是有效的,韩嫣不久就被放出暴室。她做好自己的行为会惹怒王太后的准备,没想到王太后只是把她叫到长乐宫询问,为何要插手韩嫣的事。
您问得直接,好像害怕我听不懂一样。
说得隐晦一点,其实我是能抓住重点的。
阿娇实话实说,大意为我曾欠韩嫣一个人情,得还给他。
……王太后一脸沉思的表情,好像信了。
总之,阿娇没被为难。
当年晚上,刘彻来到椒房殿,问出和太后一样的问题。
阿娇给的也是相同的回答,心里还在想,母子俩虽然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情谊,但不愧是亲生的母子,默契还是很足的。
刘彻沉默许久,“你看看这个。”
他将一封帛书推到阿娇面前,脸上露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复杂表情。
阿娇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封废黜她皇后之位的诏书。
终于来了……
“卫子夫有宠有子,她家中的人都有才能,但身份上还差一些,”刘彻不去看阿娇,望向窗外的茫茫夜色,狠心继续说:“特别是卫青!他骑射过人,有勇有谋,是难得一见的帅才。孤要用他征匈奴,却怕他威望不够,不能领兵。又怕他太过年轻,容易夭折,欲以高位护之。”
阿娇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刘彻:“你虽不做皇后,但宫里谁也越不过你去。孤会单独修建一座宫殿安置你,它和未央宫以飞阁相通,每一步台阶都用白玉铸成,殿里有池水环绕,墙壁饰以彩画,金柱镂以凤凰的图样。没有一座宫殿能比得上它!表姐,你住在里头,除没有皇后的虚名外,和现在没有任何的变化。
再过两年,孤会在美人之上设婕妤的位份,视作丞相,爵比诸侯王。只你一人。”
阿娇轻声道:“陛下,我既然已经被废,请求和先帝时的薄皇后一样,出宫别居。不管是行宫还是霸陵附近荒废的宫殿,都可以住下我和椒房殿的一些宫人们,不必另修筑宫殿。这是劳民伤财之举,不可取。”
刘彻忽然大喝一声,“陈阿娇!”
阿娇:“陛下有何吩咐。”
“你一点都不在乎是否能陪在孤的身旁吗?”
阿娇忍不住一笑。
“陛下,现在是你要废黜皇后。这在民间,等同于休妻。你还想着要以妻为妾,享齐人之福。但凡有些血性的女子,都不会同意。”
这嘲讽的笑容,刺得刘彻冷静下来。
阿娇继续道:“我不哭不闹接下旨意,愿成人之美。陛下还想如何?”她记得老太太临走前的叮嘱——刘彻是皇帝,不要踩他的底线。
“好一个成人之美。”
刘彻死死盯着阿娇。
“表姐,我问你!你还爱我吗?”
阿娇沉默着。
刘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逼问:“你从小不会说谎,每次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沉默以对。这招对孤没用,今日孤是一定要知道答案的。”
“我曾经爱过你。”
刘彻垂在身旁的手在颤抖,“我问的是现在。”
外祖母对不起!我牢牢记住你的叮嘱,却没办法做到。
“……不爱了。”
刘彻双目赤红,“为什么?”
阿娇表情淡淡的。四目相对,她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似乎在疑惑:你有什么值得我爱的?
别说皇帝的身份。我爱上你,从不因为你身份尊贵。
“我问你为什么……”
阿娇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刘彻,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她越是如此,刘彻越是惊慌失措。那种重要之物在他不曾注意时,消失在世间的惘然,令他不愿接受真相……“我知道你怨我。”
阿娇:“我不怨你,以前种种,都是我自己犯傻。”
可我早就清醒过来了。
刘彻无法继续待下去,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无法面对真相。
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夜已经很深。
阿娇有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以至于十分的困倦。她躺在床榻上,只觉身体轻飘飘的,不免想起曾经有过一次的灵魂离体的体验。与之相反的是她的意识越来越沉重,即将消弭。
她在此刻领悟的一个信息:不做皇后会死。
更准确的说法是离开目前所在的时空……亏死了!早知自己没有长门终老的机会,刚刚就该指着刘彻的鼻子痛骂一顿出口气……好突然……诸多的准备算是白白做了。
也不算白费……算是给身边的人留下的出路吧……
刘彻一夜未眠,还未能理清混乱的情思,却等到皇后梦中溘然长逝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