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在甘泉宫住满两个月, 才陪同王太后一起回到长安城中。她刚吩咐宫人们打开箱笼整理行李,新任中常侍苏文后脚便到椒房殿传令:刘彻要抓住秋天的尾巴,到上林苑游猎。
秋狝年年都有, 即是帝王领头为田间除害——很多野生动物是会踩踏农田、并伤害农人的,比如野猪。打到的猎物又能祭祀宗庙,还能跑跑马、练习骑射,算是军事演习的一种。
不过, 向来不爱带上女眷的刘彻,此次不知为何把半个后宫都捎上了。
好在娇美的夫人们如何安置,并不是阿娇的活儿。她不会觉得自己不喜欢工作,那人人都不乐意加班。
按照常理, 卫夫人没准很乐意。
阿娇猜得没错,卫子夫是很乐意的。儿子刘据三岁多的年纪, 身体一向健壮, 不论是后宫还是前朝都觉得孩子已经站稳, 能顺利地长大。这是后宫, 前朝里她的父母兄弟都有封爵,连姐姐的情人都能得到陛下的召见,使其显贵。最得陛下重用的是卫青, 加为大中大夫……想要讨好卫子夫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轻易无人找茬。
因此,一次出行的准备涉及的人员太多, 的确有些繁杂,但处理起来并不太难。
她就算处理得不是很恰当……这个真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就算人人都满意还有借故闹起来博得皇帝眼球的呢!但没人敢闹。
车马出行,卫子夫带着皇长子给阿娇请安。
现在的卫子夫和三年前相比,完全是两个人。阿娇对她不甚熟悉, 微微一愣……果然,一个人的气质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
“不用多礼,起来吧。”
“表姐!”
刘彻穿着常服大步走来,轻盈一跃,跳上马车。拿起几案上装着饮子的耳杯,将半杯水一饮而尽,面上带着得色道:“孤新得到一把小弓,韩嫣快拿来给表姐……子夫!你们怎么在这里?”
卫子夫垂下眼眸,“皇后娘娘慈爱,免诸姬塑望两日到椒房殿朝谒跪拜的礼仪,我等一直感念在心。而今一并出行,怎能不过来拜见皇后娘娘。”
“你有心了。很好。”
刘彻招手唤来儿子,抱上马车。
“据儿,娘亲有没有教过你给皇后娘娘问安?”
这自然是教过的,和每次见到陛下也有问安是差不多的。刘据被教得很好,一板一眼的学着的大人的样子。小朋友绷着一张肥嘟嘟的脸蛋,阿娇觉得还挺可爱的。
刘彻看到阿娇亮晶晶的眼睛,没反应过来之前,话已经出口:“不如让据儿跟在孤和皇后身边……”
阿娇默默地看着刘彻,她不会带孩子啊!再说远远看着是天使的小朋友,近距离接触没准是小恶魔。她拒绝!
刘彻:“……皇后不乐意?”
阿娇:“孩子还小,有娘亲照顾最好。陛下会带孩子吗?再说天高气爽,您不打算骑马跑上一圈吗?”
刘彻:“孤没这个打算,等到上林苑再跑马不迟。”
“牵我的马来!”
阿娇对着外面喊一声,才回头看向刘彻:“陛下,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刘彻:“……子夫把据儿带回去吧。”
卫子夫一直垂着头,她脸上不可抑制地出现松一口气的表情。她可不敢把儿子单独放在皇后车中,陛下在也不放心啊。再抬起头的时候,又是温柔缠绵没一点脾气的水做的人儿模样。一旁站着的奶娘抱起皇长子,和卫子夫一起退后让行。
马车缓缓驶离。
卫子夫喃喃道:“原来陛下在皇后面前是如此模样……”
奶娘没听清主子的话,疑惑地侧头看去,却看到春风得意的卫子夫脸上出现一抹忧色。
女人做到她这份上,还能忧心什么呢?呵呵,闲来无事瞎操心。
奶娘却不知道,卫子夫一直笃定的信念,在刚刚破碎一地。她一直以为自己获得的宠幸是无人可以超过的,却没想到陛下一见皇后,竟满心满眼都是她,甚至于忽略站在一旁的自己。
陛下不介意饮皇后用过的耳杯,还有从未在她面前展现的温柔小意,被顶撞也不生气……她还能更进一步吗?
……
皇后的御驾安车之上,刘彻斜眼看着阿娇:“不是要跑马吗?一会出城便让你下车。”
阿娇:“……我又不想跑了。”
现在的道路又不是现代的柏油马路,浩浩荡荡的车马经过能不扬起灰尘吗?这时候跑马不是看秋高气爽,而是做灰尘浴。不过,若是小朋友上车的话,她宁可去地上滚一圈,也不会待在车上。
“孤一片好心,你体会不到。民间有多抱男孩,助益有孕的说法。”
阿娇:“……”
先不说多抱抱别人的孩子就能怀孕是不是伪科学,只说关于怀孕本身。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吧?
刘彻一点磕巴不打,继续说:“孤想要一个有着你的血脉的儿子。”
阿娇看出来,刘彻是真心的。
哦,她现在生下孩子的确是有益无害。
太皇太后过世……阿娇鼻头微酸。窦家、窦太主让王家打压得在朝堂里没有一点声音,妥妥已经过气。阿娇比起别的嫔妃,只是多一重皇后的身份而已。刘彻膝下单薄,只有一个儿子,年纪太小还看不出有没有做皇帝的才能。多得几个儿子,容错率更高!这时候,只要是自己的血脉,刘彻都举双手欢迎。
他会盼着自己怀孕也不奇怪……可您真把劲用错地方了!
这两个月阿娇在甘泉宫里住着,都没有避过一个月侍寝七八天的命运,特别想摇晃刘彻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
我不能生……也不想生。满宫的嫔妃里有不少健康的、有过生育的经验的,听说还特有争宠的劲头。偏偏一个月能分到一两天都算是受宠,能不能怀全看运气……您这样效率很低的。
刘彻不觉得,他摸着阿娇柔软的肚皮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那个叫做楚服的女巫到你身边好几年,怎么你还没动静?”
亏得孤忍她不男不女的总在椒房殿里晃悠,没用的人大可拖出去砍了。
阿娇:“……陛下,我想出去跑马。”
你好烦啊!
刘彻:“……”
上林苑营地。
元石抱着一个瓮坛跳下马车,先一步下车的两个徒弟连忙扶住他。
一个说:“师傅,鱼已经片好腌入味了。”
另一个说:“釜中的米饭已经蒸熟,照您的吩咐闷一闷更香。”
元石点头,打开瓮坛,一股让人流口水的酸味蹿出来,勾得旁边的值守的宿卫伸长脖子往坛子里看。
瓮坛虽小,但不透明,他什么也看不到。
一个徒弟问:“这就算腌好啦?”
“那还有假,主子尝过说够味。”
元石心情好,不介意和徒弟多说两句,打发两人取些柴火出来,要用小火炕干酸菜的水分。
主子说,这种酸菜叫做鱼酸菜。不只是能拿来做鱼,但做鱼很美味。
色泽金黄的鱼酸菜炒制过后,放各种配料。这时候要倒沸水,保证汤也是金黄的,等烫煮好鱼片,面上撒花椒,再用热油一泼激发出香气。
“滋滋滋——”
宿卫不停地咽口水,双眼无神地想着:负责值守膳房的营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以及,还有多久才能开饭?
身份地位决定待遇,在宿卫苦恼的时候,酸菜鱼已经端上刘彻和阿娇的膳桌,只等着被品尝。
刘彻:“有鱼?”他看向阿娇:“这几日孤没惹你生气吧?”
自从有一次刘彻吃过水鲫鱼时被鱼刺卡住,他便不爱在食案上见到鱼。可阿娇该怎么吃鱼,依旧怎么吃。偶尔刘彻还能感觉到,阿娇是故意让膳房做鱼的。这个时候,他只能叹息一声:又闹脾气,孤哪做错啦?
比如这次,刘彻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做错什么了。
唉,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不过品一口鱼片里浓郁的酸味,他恍然大悟:表姐吃醋了!
不爱吃鱼的刘彻,把一盘酸菜鱼吃得一干二净,汤也没有剩下。学着阿娇的样子,用酸菜汤泡着一碗饭吃下肚。
颇为认可阿娇的话:汤才是酸菜鱼的灵魂。
吃饱喝足,刘彻带着人出营游猎。
阿娇觉得舟车劳顿,先休息一天为好。而且和皇帝不同,各家跟出来游猎的夫人们早早递牌子求见她,她总不能一个都不见。所谓上行下效,就是皇帝带着半个后宫出来,跟随者的王公大臣们一合计,娶妻的带妻子,没娶妻的带老娘。
闺中妇人们不是都会骑马,就算会骑马能拉弓也先放一边搞外交为上。
阿娇见过七八个人之后,听说皇后詹事周希光求见,连忙把人唤进来。
周希光一见她就蹙眉:“娘娘,你脸怎么啦?”
阿娇:“唉,笑僵了。”
周希光:“……”
此时已临近黄昏。阿娇道:“咱们去高台上说话,还能欣赏落日。”
皇后有命令,周希光自然不敢不应。
何十九带着一队人马护卫,警戒着周围的危险。不过安营之地除有蚊虫之外,不可能有别的小动物,猛兽更不可能有。这些野物精明得很,见到游猎的部队人多势众,早就跑没影了。更何况扎营之前,还有经验丰富的兵士地毯式排查过危险。
不过,何十九一贯做事认真,不会有丝毫放松。
程安送上来的是茶,阿娇摇头,让她换成清水。
“周大人还在吃药,清水好。免得和药性冲突。”
周希光正要谢她的关怀,阿娇已经转移话题了。
周希光:“……”
两个人说着话,忽然听到远处有喧哗尖叫声传来。阿娇站起来,恍惚间觉得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震动,随即呼吸一滞。只见一只三人高、毛色棕黑的庞然大物一掌打飞三名宿卫,张着血盆大口咬向阿娇。
那是一只凶性毕露的熊。
距离阿娇最近的除程安之外,就是周希光。其余人站得太远,赶不及搭救。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周希光抽出一名宿卫落在地上的剑,不退反进,迎上棕黑大熊。
“娘娘快走!”
他身躯十分灵巧,一跃而起,刺中熊眼。
可惜力量不足,一时无法拔出剑,动作凝滞间被熊掌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