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沈时礼印证了她内心最糟糕的猜想, 池芋一瞬间僵在了原地,表情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既想要再多了解一些关于他的过去,又怕触及他心底的伤痛。
沉默了半天后, 她才局促抿了下唇,喃喃说:“抱歉, 我不知道她是你母亲……”
“不用和我道歉,本来我也想找个机会告诉你这件事,现在说出来了,我反而也轻松了。”沈时礼轻耸了下肩,温热掌心在她绷紧的后背上轻抚了下。
“为什么会觉得轻松?”池芋微微怔了下。
“因为我怕你会觉得我的出身不光彩,不愿再和我在一起。”沈时礼垂下眼帘, 嗓音缥缈道。
“不会!出身又不是你能决定!”
池芋揪心看了眼他暗下的眸光,赶忙伸出手臂抱住了他,脸贴在了他起伏的胸膛上, 又小声补充说:“而且想到你小时候可能会因此过得并不开心, 我只会觉得心疼……”
沈时礼身子微微滞了下, 薄唇翕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伸手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见他都没像往常一样轻描淡写地否认她的话,池芋不禁心脏轻颤了下,和他静静相拥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抬起脸:“那可以和我说说你的母亲吗?”
闻言, 沈时礼松了松紧箍着她的双臂, 垂眸看了她一眼。
深井般幽深的眸底似有复杂的情绪浮了上来。
池芋心里一咯噔,慌忙补充了句:“当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只是想对你多一点了解。”
“我明白。其实我小时候还是有过开心的时候,因为我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她会很耐心地教我识字,会给我煲很好喝的鸡汤,也会在睡前为我念故事书……”
沈时礼顿了顿,眼神似乎陷入了回忆。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几年,因为我父亲没有按照最初的承诺娶她为妻,而是接受了家里安排的联姻对象,和我继母结了婚。”
“……所以是你母亲先跟的你父亲?”池芋愣了愣,她前面默认了所谓情妇,就是插足别人家庭的小三。
“是的。”沈时礼微微颔了下首,继续讲述道,“我父亲追求她的时候还是单身,两人在一起后谈了三年之久的恋爱。不过因为我母亲当时是港城蛮有名气的舞台剧演员,所以两人一直是地下恋,直到我母亲有一次演出时不小心伤到了腿筋,医生建议她以后要减少跳舞这样的剧烈运动。”
“天呐,怎么会这样……”池芋紧张抿了抿唇。
“因为我母亲家庭条件其实很不好,我外公外婆都早逝,她很早就跟着朋友一起来港城打拼,练舞什么的都比别人拼命很多倍,扭伤也是家常便饭,她还不舍去医院看,贴几个膏药就完事了,日积月累下来,也难免会出问题。”沈时礼解释道。
“那她就退出舞台了吗?”池芋问。
“一开始她不想退,觉得自己一旦没工作了,后面的生活也很难有保障。但我父亲劝她不要再勉强自己,她担心未来的话,他可以娶她,保她以后衣食无忧。”沈时礼轻叹了口气。
“所以你母亲就相信了?”池芋抿紧了唇。
“嗯,我父亲其实很会哄人,恋爱时对我母亲也确实不错,每天嘘寒问暖,照顾有加的,我母亲也是真的爱过他。”沈时礼缓缓说。
“那你父亲呢?有真的爱过你母亲吗……”她小心翼翼问。
“可能爱过,但不多。”沈时礼嗤笑了声,说,“我父亲就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他是有想过娶我母亲,但我爷爷一反对,拿财产的事威胁他,他就没了声。”
“我母亲知道我爷爷极力反对后,其实也想过放弃这段感情,但那时她已经辞了剧团的工作,没了收入来源,而我父亲在听她提分手后,也不想让她离开他,就骗她说,只要她先怀上他的小孩,他总归有办法能把她娶进门。”
“所以你就出生了……”池芋缓缓接道。
“是的。”沈时礼点了点头,“只是我出生后,我爷爷也没有松口让我母亲嫁进来。但我父亲还一直在其中周旋,经常来别墅里陪我和母亲,日子过得也还算和睦。我母亲虽然对我父亲抱有不满,但她在他编织的谎言下,依旧怀着能和他结婚的希望。”
“然而在我五岁那年,我父亲和联姻对象结了婚,还在港城风光大办了一场婚礼,彻底击碎了我母亲的梦想。我隐约记得那天,她砸了别墅里所有的花瓶和玻璃杯,崩溃哭了很久。我想去抱她,但她完全没有理会我,直接回卧室锁上了门……”
沈时礼眸光暗了暗,眉眼低垂隐去了眼底的情绪。
池芋不由紧握了下他的手,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他,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总之从那天起,我母亲就开始出现了一些情绪问题,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了起来。本来我父亲婚后来得频率就减少了许多,再加上他一来,我母亲就会歇斯底里地和他争吵,他最后基本就不会在出现在这栋别墅里了。”
“那你母亲后面会打骂你吗?”池芋涩涩咽了下喉咙,小心问。
“我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去招惹她生气,她不会对我发脾气的。”沈时礼轻描淡写道。
池芋微微怔了下,似乎找到了他平日里习惯沉默寡言的原因。
“不过在一年后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出生时,我母亲似乎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现实,情绪稳定了许多。而且因为我开始上小学了,我母亲开始把很多精力放在了我的学习上,就算我父亲来别墅探望,她也不会再和他吵什么,只会淡漠和他说些我的事情。”
池芋:“那你岂不是念书时,压力很大的?”
沈时礼看了眼她担忧心疼的表情,清浅笑笑说:“没有,可能我天生擅长念书,班里考个第一还是挺轻松的。”
虽然他这话说得有些自恋和欠揍,放在平时她肯定要崩他个两句。
但此时她却希望他所说的是真的。
“总之这样相对和睦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我小学四年级。我父亲可能因为自己干过的渣事遭到了些报应,始终无法在让我继母怀上二胎,可他又想要个儿子,就去医院检查了下,发现是他的问题,导致很难再生育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要把我接回沈家,过到我继母的名下。”沈时礼继续讲述道。
“啊?那你母亲能同意?”池芋震惊睁大了眼睛。
“当然不同意,我母亲那时应该已经把我当成了唯一的情感寄托,而我也不想去沈家和我那素未谋面的继母、妹妹生活在一起。”
沈时礼顿了顿,嘴角牵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
“但我父亲真的是一个非常自私和差劲的人,他决定的事,他不允许任何人的反对。再加上我爷爷也同意了这事,就算我继母不乐意,也没有能力与之抗衡,因为她的家族产业其实是依附于沈家在运营的。于是在我父亲准备来接走我的前一天,我母亲带着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港城,回到了她的故乡海城。”
“你母亲原来是海城人?”池芋愣了愣。
“是的,她回来后就带我去了我外公外婆留下那间老房子,又想办法送我去了附近的小学借读。之后为了谋生,她找了份面馆收银的工作,我每天放了学,可以去她工作的地方免费吃面,刚好也省了些伙食费。”
“那个面馆……该不会是老兴面馆吧!”池芋猛然想起了他曾带她去吃过那家苍蝇面馆。
“嗯,是的。我家当时就在那面馆的楼上。”沈时礼轻点了下头。
“……”池芋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还记得那面馆周围的环境,算是海城最破旧和肮脏的地带了,而那附近的居民楼也都是些老公房,面积小不说,还要和邻居共用厨房厕所。
像他这样从小在别墅里衣食不缺长大的孩子,真的能很好适应么?
仿佛是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沈时礼淡淡补了句:“其实搬来海城后,我过得还挺开心的,因为不用再去担心被我父亲接去沈家的事。”
“可条件一下子艰苦了那么多……”池芋轻咬了下唇。
“小孩子的适应能力很强的,而且我母亲说,这是升级打怪的一环,我就欣然接受了。”沈时礼笑了笑。
“升级打怪?”
“嗯,我小时候还喜欢打电动游戏,所以我母亲才会这么说。”
“你竟然喜欢打电动?”池芋诧异看了看他。
“怎么?我看上去是只会死读书的人么。”沈时礼轻挑了下眉梢。
“嗯……感觉和我印象中的你挺不搭的。”池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印象中的我闲暇时间是不是只能看报喝茶?”
“差不多,或许还可以打个高尔夫钓个鱼什么的。”
“……看来我在你眼中挺老的。”沈时礼嘴角微微抽了下。
“也不是老啦!就是偏老干部风一些。”池芋赶忙摆了摆手,又继续问他,“那你在海城生活了多久?”
“没多久,半年不到的样子,我父亲就找到了我念书的小学,将我强行带回了沈家。我母亲没有办法,也只能跟着回了港城,但她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爆发出的情绪问题比上一次还要严重,她跑去沈家闹过好几次,执意要见我,不给见她就发疯砸门,甚至还去骚扰周围的邻居。”
“天呐……你母亲好可怜……”池芋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父亲可能是怕周围人的议论,就同意她说每周末把我送回别墅,和她住两天。但怕她再带着我逃走,他安排了一些人手在别墅内外,说是照顾她的起居,实则完全将她监/禁了起来。”
沈时礼顿了顿,眉头深蹙说,“所以我母亲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一开始我父亲请了家庭医生来帮她诊断过,开了些抗躁郁的的药物,她稍微恢复了一点,至少不会在家里歇斯底里地砸东西了。我回去的周末,她也会给我准备许多好吃的,温柔耐心地听我讲学校里的事。只是每次我离开时,她的眼神看上去,就会像是死灰一般,没有一点的神采。”
池芋心脏痉挛了下,有些不太敢地问他道:“那你在沈家过得还好么……”
“凑合吧,习惯就好了。”沈时礼眸光暗了暗,含糊回答了句。
“……”池芋动了动唇,心想他所谓的习惯就好,究竟是要习惯怎样的事情呢。
是被继母冷眼相待,还是被妹妹完全无视,亦或是被周围人说三道四。
无论哪一件抽出来,她觉的她都是无法承受的,可他独自负担了那么多年。
“不过在我五年级的时候,我母亲因为拒绝服药,躁郁症又恶化了,家庭医生建议她去住院治疗,但沈家人怕会被人看到惹来什么非议,就不肯送她去医院,还是坚持让她在家服药,如果她不吃药,就不让我去见她。”
沈时礼惨淡笑了下,继续说:“所以我母亲就开始表面上装作在服药,其实背地里将药都扔掉了。”
“那她岂不是病情会变得更严重……”池芋攥紧了拳,心中也逐渐意识到了她最终去世的原因。
“是的。“沈时礼微顿了下,垂下了眼,以尽可能平静的口吻说。
“所以在陪我过完十岁生日后,她在这栋别墅里,割腕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