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海城街头才开两天的樱花,此时已经不住寒风的考验,扑扑簌簌地飘落了一地。
池芋拨了拨落在发间的樱花瓣,白色小皮靴匆匆踏进了《理想之家》杂志社所在的办公大楼,总算赶在9点半打上了卡。
但屁股还没在工位上坐下,她就被对面桌的张丹丹叫了过去。
“你最近学校忙吗?实习时间可以增加吗?”张丹丹理着桌上的的采访资料问她道。
她是负责带她实习的老员工,也是她海城大学传媒学院的学姐,早她五年进入了杂志社,如今已经是比较资深的记者。
“不算忙,应该可以的。”
池芋想了想,又好奇问:“丹丹姐,是我们组来了什么新的项目吗?”
“嗯,就是之前一组负责的那个老旧小区改造的采访,现在转到我们二组来做了。”张丹丹解释道。
“杂志社不是很重视这个项目吗?怎么会突然转给了我们?”池芋诧异眨了眨眼。
这个采访项目,她年前就有所耳闻,说是不同于过去单纯加固建筑刷漆搞绿化之类的改造模式,这次改造非常超前,将共享空间、屋顶花园、创业孵化室与老小区相结合在了一起,算是政府打造未来社区的一次试点。
所以她们杂志社想要抢占采访先机,跟踪报道即将改造完成的小区,并将这个采访项目交给了综合能力比较强的一组来负责。
“因为一组那边迟迟联系不上这项目背后的总设计师,只能对接到负责现场施工的项目经理,所以这采访的含金量一下子就跌了不少,自然就转给了我们二组来做。”张丹丹苦笑了下。
“哪个建筑设计师这么大牌的啊?竟然采访都约不上。”池芋有点难以置信道。
要知道《理想之家》已经是设计业内顶尖的杂志了,很多独立设计师巴不得能被他们临幸采访下,来抬一下自己的身价。
“传说是叫埃文,年纪轻轻地就拿下过皇家建筑协会奖,去年才回国开了个建筑师事务所。”张丹丹回道。
“外国人啊?”池芋微微愣了下。
“不是,只是他对外都用这个英文名,真名不太清楚。”张丹丹摇了摇头。
“这么神秘。”池芋啧了啧舌,又想到说,“我哥也有自己的建筑事务所,就没他这么大牌。”
“可能你哥没他有名气吧。”张丹丹笑了笑。
“但我哥一样很厉害,他也是美国名校毕业回来的,而且还在那边事务所工作了好几年。”池芋骄傲地挺了下胸。
“那确实。”张丹丹顿了下,半调侃问,“你哥事务所叫什么?有没有什么不错的项目能给我们采访报道下的?”
“呃……”池芋身子僵了下,有点尴尬道,“不知道。”
“不是你亲哥吗?”张丹丹扬了下眉。
“是,但我对他的关心有限。”池芋嘿嘿笑了下。
毕竟她哥比她大了五岁,而且高中毕业就出了国,平时聚少离多的,还老在她面前端长辈的架子。
所以两人就算碰面也深聊不了几句,言语间全是真情实感的互怼。
也就是他不在场时,她才会跟别人夸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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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采访降级,杂志社给出的刊登版面也砍了大半,所以需要准备的问题也不是很多。
很快她们就和对方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前往了改造项目所在的南浦新村。
这里曾经是海城最早一批的工人居住地,里面大多是始建于70年代的楼房,层高不会超过六楼,面积也就四五十平,还有不少住户需要在走廊里共用厨房。
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变迁后,这里居住的都是些退休工人,很少见年轻人的身影,整个街区都死气沉沉的,门口也只有些卖水果蔬菜肉类水产的店铺,脏兮兮的污水顺着碎裂石砖,蔓延至对面的寿衣花圈店。
因为南浦新村距离海城大学很近,池芋过去回学校的时候时常会路过。
但她从未多看过这里一眼,直到去年它开始封路改造的时候,她才注意到了这个小区的存在。
但她大四这一年为了实习方便,几乎都住在了她哥家里,所以对于这里改造进展也不太清楚,只能从路边刷上彩色的石墩上窥见一二。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地踏上了南浦新村前的街道,看到了门口翻天覆地的变化。
“丹丹姐,这是不是资料上说的那家咖啡馆?”
池芋瞅了瞅还没装门和招牌的一间店铺,里面偏工业风的装修已经完成了个七七八八。
“看那个吧台,应该是。”张丹丹点了点头。
“感觉还挺有个性,有做网红咖啡店的潜质,这边开业后不会变成个打卡地吧?”
“初期可能会,但你细看这边也没有特别适合拍照的地方,生活气息依旧很重。”张丹丹笑道。
“这倒是。”
池芋边走边环顾着四周,见那些蔬菜水果店都还在,只是比过去干净明亮了许多,但给人的总体感觉却变得活力了起来。
而走进小区,里面新建的共享空间更是让人耳目一新,不仅有可供居民做饭的开放式厨房,还有留给年轻创业者的工作室。
简约却不简单的造型,大胆却和谐的色彩选择,无一不彰显着背后设计师的品味和水准。
可惜今天的采访对象只是负责这项目的经理林宇,不然她真想瞧瞧这位才华横溢的设计师长啥样。
池芋心想着,跟在张丹丹身后走进了采访所在的工作室。
这间工作室已基本完工,设计得线条明确,现代感十足。
南面坐落着几扇巨大的落地窗,午后的阳光洒进,光晕模糊了坐在窗边男人,但从他挺拔的身形和棱角分明的轮廓看,肯定是个货真价实的帅哥。
池芋不禁多瞄了他几眼,竟莫名从他身上寻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人。
虽然这个人她已经五年没再见过,他留给她的印象只是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他当年带给她的悸动与难以言说的耻辱感,依旧像把钝掉的小刀,会在她想起他时割在她的心脏上。
不疼,但恼人。
一如此刻。
池芋神经紧了紧,努力将这个人从她脑海中剔除了出去。
听到有人进门的声响,男人礼貌性地从窗边站起了身,一身烟灰色的西装折射着太阳的光,像是镶了金箔一般贵气逼人。
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和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清冷感,又让人觉不是这身高级西装在衬他,而是他让这西装变得更加矜贵了起来。
纵使张丹丹过去采访过不少领域里大佬级的人物,这一刻还是被眼前男人强大的气场压得绷直了腰背,略微有些磕巴道:“您,您好,是林经理吧?我们是之前和您约采访的《理想之家》记者。”
“林经理今天临时有点事情,所以我替他来了。”
男人淡淡开口,嗓音如同万年冰山缓缓淌下的雪水,清冽又不带一丝杂质。
池芋原本就有点紧绷起来的神经突得跳了下。
因为这声音,对她来说也有点似曾相识。
她不禁屏住了呼吸,顶着刺眼的光照,努力瞅了瞅男人那张随着距离的拉近变得越来越清晰的脸。
在他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清清楚楚地映入她眼帘的那一刻,她心中那把钝掉的小刀瞬间就被开了刃,直直捅在了她的心脏上。
因为他真的就是她脑海中闪过的那个人。
那个她告白即失恋,又让她羞到无地自容的初恋——
沈时礼。
只这一眼,记忆里模糊的画面就像经过了高级的旧照还原技术,一下子就让她想起了他的模样。
五年过去了,他的变化并不大,只是褪去了一点少年的青涩,轮廓线条变得冷硬了几分,气场又强大了些罢了。
靠!早知道他就是那什么埃文,她肯定会想办法翘掉这次采访。
就算翘不掉,她起码也能提前做个心理建设。
哪能像现在这样陷入如此猝不及防的重逢。
池芋咽了咽喉咙,百感交集的情绪像是摇晃半天后拔掉塞子的气泡水,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黏黏糊糊湿了一身。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木愣愣盯着他的目光,男人点漆般的瞳眸看向了她。
池芋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自然收回眼神,就见他淡漠移开了视线,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不是曾经缠了他一整个暑假的妹妹。
所以,他是没有认出她来吗?
池芋不自觉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觉得不是没可能。
毕竟她那时才刚16岁,身高还不到1米6,而且刚结束中考,被她妈各种大鱼大肉的营养补得比现在圆润得多,五官也没有完全长开。
既然他没认出她,那她也不用太紧张,先表现得自然点,把这采访混过去再说。
没料到采访对象换人的张丹丹愣了片刻,才不太确定地问:“那您是这项目的……”
“总设计,埃文。”他淡淡回答道。
“原来是埃文先生!您好您好,幸会幸会。”
张丹丹一时激动得语无伦次了起来,赶忙重新自我介绍说,“我是《理想之家》的记者,张丹丹。”
埃文微微颔了下首,疏淡眸光又看向了她身边的池芋,似乎在询问她的身份。
察觉到他眼神的张丹丹立马又为他介绍说:“这是跟着我一起学习采访的实习生,池……”
“雪,雪莉!”池芋猛地回神打断了张丹丹的话,嗓子还因为急切破了音,听上去有几分的滑稽。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张丹丹快速斜睨了她一眼,不懂她为什么突然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
池芋不禁尬笑了下,弥补般挺直了腰板,稳着声线重新自我介绍说:
“埃文先生您好,我叫雪莉,我一直都很喜欢您的建筑作品,所以刚刚见到您真人,有点激动过了头,还望您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