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朵朵踩着祭品场中的木箱瓶罐纵跃着,来到她苏醒的地方。
当初她死后就出现在祭品场,那两个被烧死的孩子,应该也一样。
可是仔细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那两个孩子。
她喊了几声,也没有回应。
该不会是压在祭品下边了吧?
她着急地将堆成小山似的祭品挪出来,还担心如果他们被压在这下面,她的动作就不能太粗莽防止伤到她们,所以搬了一会,进度依然为零。
“你还是习惯用人类的思维方式。”
未央神从她身后伸出手,按住了她正要搬起来的大布袋:“他们不在这里。”
金朵朵顿了下,放下布袋,面向未央神:“那他们在哪儿?那么小的孩子,被活生生……又莫名其妙来到陌生的地方,肯定吓坏了。要快点找到他们。”
她的语气好像没那么气了。
未央神说:“感受。周围都是死物,那两个小孩的存在很容易发现。”
金朵朵垂下眼,不过一秒,就又抬起了眼睫,径直走向旁边的一个箱子。
箱子不是很大,平常人家用来装衣服的箱子样式,还有点掉漆,不知道什么人祭供上来的。
箱子有锁,但并没有锁上。
金朵朵直接掀开,两个紧挨着的小脑袋就露了出来。
两个孩子六七岁左右,都穿着一样的红褂子,头发也是用红布扎住的。
金朵朵心想,好像跟她那身喜服是搭配的一套……
小男孩脑袋扎在小女孩的怀里,抖得像筛糠似的。
而小女孩,她像一只炸毛的猫,恶狠狠地瞪着金朵朵和未央神。
“你别怕……”
小女孩凶狠狠地对她呲牙,打掉了她伸来的手。
“不会有人伤害你们了。”金朵朵说:“因为你们已经死了。”
小女孩张着嘴,呆住了。
小男孩惊讶得忘记了害怕,把脸露出来了——肉滚滚的脸蛋很讨喜。
他天真无邪地说:“我爹说,死了以后,死神会审判每一个人的。我偷偷地吃过死神的贡品,死神要打我屁股的。”
看来他爹是死神的信徒。
金朵朵一拍手,快乐地说:“好消息,死神管不到这里喔!”
小男孩:“真的吗?!”
“真的!”
金朵朵伸出手臂,这次小女孩没有打她,而小男孩乖乖地趴进了她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
金朵朵抱着他起身。
“我叫长业。”
金朵朵看了看自己爬出箱子,仍跟她保持了一小段距离的小女孩:“你呢?”
小女孩像警惕的狼崽子,没有感情地回答道:“梅梅。”
金朵朵带着长业和梅梅回到了神庙。
然后在神庙外,她对未央神说:“这两个孩子,你要怎么处置?”
未央神垂着眼睫,他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直到金朵朵主动同他开口,他方道:“我这里又不缺地方,他们愿意就留下。”
金朵朵点点头,他的回答不出所料,他是会为他们负责的,如果这两个孩子想离开,她相信未央神也会像帮她一样尽心地帮他们想办法。
但金朵朵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这两个新的牺牲者年纪实在是太小了,长业一看就是那种被家人精心呵护、不谙世事的宝贝,而梅梅更加早熟,她所流露出的求生的意志力,令金朵朵更加心疼。
这两个孩子都不该死。
“既然要长住,那他们需要一个栖身之所。”
“他们可以住在神庙里。”
“不,我要给他们另外建一处。”金朵朵说,“我去拉些材料过来。”
未央神看着她向祭品场走去,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愿意让他俩呆在他的神庙里。
……是嫌弃吗?
觉得那俩孩子都是他的受害者,所以耻于呆在他的神庙中。
这两个小孩,让金朵朵想起了她自己的遭遇了吧……
未央神胸口发闷,他按了按,回身走进神庙。
梅梅和长业已经靠着角落缩起来了。长业抱着膝盖,眼睛在胳膊的遮挡后面好奇地看着未央神。而梅梅垂着头,一声不吭。
这两个人类小孩,愿意让金朵朵抱,却离他远远的。
未央神冷淡地收回视线。
登上祭坛顶层,仍絮絮不断地传来信徒的祈祷声,像无数雨滴声,交织成密密的网,将未央神困在其中。
他更加心烦意乱。
他是错误的存在,就该消失,也不用被这些又蠢又恶毒的人类折磨了。
未央神抬手,想阻断祈祷声,却突然从交织在一起的众多声音中,捕捉到了三个字——“金朵儿”。
像叩在他心上,令他战栗。
他总是喊她“人”,从来没认真记过她的名字,但他一直是知道的。
乌头村的信徒说,他们将好女金朵儿送与未央神当新娘。
未央神皱了下眉,瞬间,其他的声音就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男声,絮絮地念叨着。
浓眉大眼、身形健美的年轻男人的身影也出现在祭坛上。
张喆跪在烧尽的祭祀现场的残堆中,仰着脸,看着虚空:“金朵儿,你能听到吗?不知道你现在如何,应该呆在未央神身边吧?”
“所以我说服村长,又找了几个送上去,他们可以做你与未央神的奴仆。不过可惜,只烧死了两个小的。”
“金朵儿,金朵儿……”
张喆出神了好一会,念着金朵朵的名字,脸上的表情变得迷离。看得未央神眉头拧成了一团死结——他觉得怪恶心的。
张喆摇摇晃晃地走回了他自己家,在他的床上躺下。
“我每天晚上都会想你。”他又继续说道。
未央神眉心拧痛了都。
这个男人是什么玩意?他为什么要想她??
“本来你该是我的新娘的……如果我没把你送给未央神,现在我身边应该躺着你。”
张喆虚握了下空空的手心,似乎想抓住什么。
“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你穿着嫁衣的样子。还是我亲手给你梳的发。”
“金朵儿,金朵儿,如果你听到了,来我梦中,跟我相见吧。”
张喆沉醉地闭上了眼睛。
“我倾慕你啊……”
忽然,张喆的影像如同烧尽的纸,被轰散成灰。
未央神黑着脸收回手,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但张喆那句“我倾慕你啊”,跟有回声似的,在未央神的脑子里响了一遍又一遍。
未央神醍醐灌顶,为自己所有的情绪找到了症结——他跟这个张喆一样……
不,不不不,他跟这个人类才不一样!
张喆将人骗来,害死,却又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所爱?
他才没这么恶心。
未央神坐在祭坛台阶上,神色游离。
他看着金朵朵奋力拖着一推车的木板,从神庙门口经过。
他与张喆只有一点是相同的。
张喆亲手将人推入火中,却依旧在心底惦念着她。
正如人不喜欢他,他却也一样地惦念她。
人间,乌头村连日阴雨,祭祀场地的灰烬被雨水冲得流出一道道的黑水,搞得整个乌头村都难以下脚。
“以后得让祭司掐算掐算天气,挑个前后天气好的日子举行祭祀大典。”
乌头村村长全峰坐在村子最中心的小神庙前,说。
张喆摘掉草帽,跺跺鞋底的黑水,说:“可是这天气透着蹊跷,这几天只有咱们村下雨,出了村不过三五里地,天就是晴的。”
村长的表情就肃然了:“难道是因为吾神对这次的祭品不满意?上次将那个姓金的丫头献上去后,村中好消息不少,连祝婶家的大郎都谋了个好差事呢。”
张喆怔了下,眼神放空,说:“当然,金朵儿可是我亲自挑选的,未央神肯定会喜欢。”
话音刚落,一阵平地而起的邪风跟活物似的,往张喆身上猛吹,把他直接掀飞,屁股重重地着地。
村长跟张喆只有一步远,见他突然平地起飞,哎呀叫了声;紧接着看他摔了个好大的屁股墩,村长又开始替他呲牙咧嘴。
“咋回事?”
张喆不用村长扶,自己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说:“这几天,时不时地被怪风吹……”
今天痛了屁股,昨天撞伤了胳膊,家里窗户都差点被吹烂。
张喆摇摇头:“恐怕这次的祭祀,是得罪未央神了。”
穿过乌头村上方的阴云,穿过万丈高空,穿过一层缓缓飘动的白云。
未央神漠然地将他那根送风送雨的手指头,缩回了衣袖里。
张喆和村长的投影如烟消散,神庙里内重归寂静。
未央神老得都记不清自己到底活了多少个日月了,这时才突然觉得神庙好像过于空荡了。好像被金朵朵当做厨房日日飘香人间烟火才正常似的。
他如石雕般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虚空处。
直到他的睫毛抖了一下,下定了决心。
他捏了捏衣袖中那个早已做好却一直没有拿出来的东西,快步走出了神庙,他的步伐看起来有些仓皇,似乎害怕稍有停顿就马上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