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未央神虽知是梦,却还是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随着未央神入梦,神域也悄然变成了一座人间空城。

一身黑袍如恶魔之翼鼓胀开,未央神在无人的宽阔土路中脚不沾地地飘了过去。

他面无表情,俊美无俦。

谁都想不到他内心正破口大骂。

接下来的剧情他熟得都能背下来,也知道任自己如何挣扎也无法改变这个梦。但他每次都还是屡败屡战地集中精力试图做出改变。

就是……依然无卵用。

与此同时,一直僵硬地保持同一个姿势的金朵朵突然身体重心猛地向前,双脚平整地站在了地上,她喉中发出了“啊”的一声。

顾不上体会重获自由的快乐,金朵朵吃惊地看着陌生的景色。

脚下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云层,取而代之的是夯实的土路。

回、回人间了??

她呆立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又一步。

感觉既真实又奇怪。

可能是再回人间需要时间习惯习惯?

金朵朵一边琢磨着,一边往土路边上走。

然后她被无形的屏障给拦住了。

金朵朵双手贴在上面摸索,发现这无形的屏障围住了这条土路两侧,她只能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所以这里不是人间……她就知道好事砸不到她头上!

对当下的处境完全摸不着头脑,金朵朵也只好前行,才能搞清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时间的概念也变得模糊,转瞬间金朵朵就站在了高大的城门外。

她深深吸了口气,浓重的血腥味呛得她捂住嘴巴,差点吐出来。

眼前的场景用尸山血海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士兵的尸体一层一层地堆积成小山,在高度接近城墙时停止了增长。

尸山之下,散落着一些残肢断臂,有的断手还紧握着武器。

守城的士兵,正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放声庆贺,声震云霄。

但当金朵朵出现时,他们突兀地收了声,齐齐注视着这出现在战场上的新娘,她鲜红的嫁衣是战场上唯一的一抹亮色,使人不得不聚焦在她身上。

“将军!此女突然出现,恐怕有诈!”

胡大将军呵呵大笑,道:“我得未央神保佑,连葛国之军都能击灭,区区一小女子又有何可怕!”

“给我把她活捉了,送入将军府!”

金朵朵被五花大绑地塞进了将军府的内室。

其余人乖觉地退下,留下胡大将军满意地打量着金朵朵。

他捏住她的下巴,说:“细皮嫩肉的还不错。庆功宴后再来享用你。”

金朵朵使劲撇头,这位胡大将军手上的汗臭味都沾上了!

这个时空她觉得似真似幻,万万不敢冒险去试真的被“享用”了会怎样。

等胡大将军走了,她挣了挣,就知道自己挣不开这指头粗的绳子。

虽说两只脚没被捆住,目测门倒是能撞开,可门外守着两个士兵,断了她硬闯出去的想法。

庆功宴肯定会持续到晚上,在此之前她得逃出去。

金朵朵跳到床边,利用床腿的棱角磨起了绳子。

等绳子终于磨断,双手获得自由,天色也已经渐晚,纱窗也映上了明亮的火光,令金朵朵想起烧死她的那场火——

士兵们盔甲都还未卸,全体伏拜于地,成黑鸦鸦的一片。

在他们中间,有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胡大将军将一缸酒泼入篝火,火焰登时化为火龙蹿上高空,将他的脸映得通红。

“此战大胜,葛国再也不敢觊觎尤城了。多谢吾神未央!祈之祷之,所求必有应。”胡大将军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口中念道:“在此发愿,我此生仅供奉未央神一位!”

一道粗亮的白光,从胡大将军头顶钻出,飞入空中。

浮在半空的未央神伸出手,白光在他掌中凝聚成一个小团,随即融入肤下。

随着信仰力增加,体内的力量也随之滋长,这滋味难言地美妙,他不禁闭上了眼睛,细细地体会这美妙的滋味。

这就是刻在未央神骨血之中的——凡是神,皆是由人类欲念中生。

故神的存在意义,便是借由满足人类愿望获取信仰——变强、变强、变强!

“若非我,尤城一破,整个敬国都要完,敬王还要猜忌我!真是可恶!那懦夫有什么资格做王,不就是运气好投了个龙胎么……”

胡大将军的眼中跳跃着火焰,他兴奋不已道:“如果未央神能助我杀死敬王,让敬国归我所有,我愿让我的子孙十代都供奉未央神!”

昨日求击退敌军守卫故城;今日求杀王夺位;明日就该向他祈求征战天下了!

人就是如此永不满足,他们的欲望就像漩涡,只有更深,没有最深。

未央神升起一股厌恶之感。此人一己之愿,要踩着多少人的鲜血来实现!将有多少家破人亡,民不聊生!

他真想锤爆这个胡大将军的大脑袋,但这是一个不受他控制的梦境,所以他循着变强的本性,应下了胡大将军的祈愿。

火苗再一次暴涨至半空,只不过这一次不是酒精的助力,而是未央神的回应。

“好!好!太好了!”胡大将军仰天大笑,胡子抖动着,露出浓密胡须里的一口黄牙。

他还是答应了他……

未央神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他,厌恶感更加浓烈,而厌恶的对象扩散到了自己。

这梦,是他过往的回溯,映照出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他在梦中,用第三者的视角观看自己,清楚地剖析了自己。

曾经浑浑噩噩,他就是这样屈从于永无止境的变强的欲望,得到无数信徒,成为了最强大的一名神。

那样的他,与恶心的人类并无区别。

看守金朵朵的士兵忐忑不安地走了过来:

“禀报将军!她……她逃出来了!”

胡大将军止了笑,狠踹了他一脚:“废物!还不去找!”

未央神眼神恍惚了一下。

“她”是谁?

这个他已经烂熟于心的梦,还更新出了新角色?

他隐隐地觉得有些古怪。

当胡大将军领人四处寻找的时候,未央神跟随在他身后,很快看到了躲在水缸里一身婚服的少女——

离了个大谱,她怎么会进入他的梦里!

金朵朵磨断绳子后,假装自尽将门外的两个士兵引入房内后,寻机跑了出来。

但外面都是兵,她躲躲藏藏地跑了没多远,就听到了追她而来的动静,只得匆匆跳进水缸里躲起来。

还好水缸里只有一半满的水,她屏息静气地从缸里向外望去,却不期然地看到了半空中神光闪耀的未央神。

两人正好目光相接,金朵朵吃惊地微微张开了嘴,觉得这个时空也太没有逻辑了,这里又不是神域,怎么会碰到他?

未央神一点也不希望有旁人通过他的梦境窥探到他最隐秘的内在。

这是他自己的梦!

还不能有个踢人的限权了吗!

未央神盯着金朵朵,暗暗憋劲。

金朵朵望着未央神,表情茫然。

……

可恶。

他不仅没能将金朵朵踢出梦境,还不受控制地降到了她面前。

他听到自己像恶魔一样引诱地说:“你马上就会被抓到了,害怕吗?如果你愿意尊我为信仰,我就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许愿。”

未央神内心沉默。

他成神之后,经历了多么漫长的时光。就没见过任何一个人类,能拒绝这份诱惑。

他已经可以想象,他帮她实现了逃脱的愿望后,她会忍不住再许第二个愿望,然后第三个、第四个……直到变成他最厌恶的那副模样。

不知为何,虽然从不觉得她与别的人类有任何区别,可想到她变成那个样子,未央神觉得不太舒服。

她怔怔地看着他。

她缓缓地张开了口。

她说:“我不。”

她竟然拒绝了?

不过往常也有一开始装腔作势拒绝他的人,最后不都还是乖乖塑了他的神像。

他已经总结出了一套话术用于这种看似清高的人。

“吾乃未央之神,不忍世人受难,仁慈普度。我欲救你性命,你只需诚心向我祈祷——”

“呵。”金朵朵冷傲道:“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者不求天不拜神,只相信自己救自己!”

“而且……”金朵朵眯着眼睛打量他:“你怎么好意思吹自己仁慈的哇!你讨厌我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我怎么可能信你愿意救我!”

“倒是不傻……”未央神幽幽道:“可,除了求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随着未央神的话,一个搜过来的士兵精准地指着金朵朵藏身的水缸,对胡大将军说:“将军,水缸上有脚印,肯定是她藏里面了。”

士兵说话并没有刻意小声,未央神知道金朵朵也听到了。

危机真正来临的时候,求生的本能会让她迫不及待地抓住面前的救命稻草的。

他漠然道:“向我祷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