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
“捡起来。”
剑尖垂落在少年脸前, 青年剑修冷漠看着倒地的少年,原本紧握在少年手中的剑,此刻被打落在距他半尺的地上。
“身为剑修, 竟还未战到最后一刻,就丢掉了自己的剑。”
青年剑修冷声重复道:“捡起来。”
少年离渊猛咳了几声, 捂着闷痛的胸口, 将地上的木剑捡起, 跌跌撞撞的站起。
青年剑修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手持木剑几下便再次将离渊打倒,只是这次少年紧握着手里的剑没有松开。
“明天继续。”丢下这句话,青年剑修便转身离去。
离渊支着剑慢慢从地上坐起, 盘腿而坐,痛的嘶了口气, 连忙运气调理紊乱的气息。
自从被捡回来后, 离渊每日都会经历这样的训练,从早到晚, 没有一刻停歇。
青年剑修名为容昭,自称不过是一介散修,她给了年幼便四处流浪的离渊住处,教他修炼, 指导他剑式。
但她总是很冷漠,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 每每练剑时都会以这样的局面收场。
两人之间除了剑式传授外也向来没什么别的交流,容昭从不让离渊唤她师父,只是容昭。
容昭总是会带着离渊去不同的地方修行, 雪山、熔岩、鬼域……修真界所有地方几乎都去了个遍。
少年离渊就这么跟着她修行了百年。
刚开始的少年离渊总是很不适应, 在手腕发麻, 胸口痛的每晚睡不好时会喊疼,会请求将修炼减轻一点。
容昭听完了他的请求,第二天便将小少年孤身丢到满是鬼怪横行的荒野,一丢就是三天。
直到他被鬼怪淹没,奄奄一息将要葬身于此的时候,容昭才走了出来。
她只问了一句话:“还练吗?”
离渊说练。
他也并没有别的选择。
容昭便丢给他一把锋锐的剑,冷眼看着他,让他将这些刚刚险些将他拉入深渊的鬼怪全都清灭。
此后,再艰苦的修行,离渊都咬牙忍了下来。
那把剑就被容昭给了离渊,她道:“从今往后,它就是你的了。”
而百年之后,容昭就很少带他出去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派给离渊任务,或是清除某方肆虐的妖兽、或是去某地维护安宁,让离渊自己出门修行。
她总是告诉他,要为天下苍生而活,为天下苍生而死。
离渊在一次除妖过程中结识了朔云秋与扶陵两人。
彼时的两人正趁着除妖完后的休息时间,商讨着两人开办宗门,到底谁来当这个宗主。
而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并不是争抢宗主之位,而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想推脱给对方。
离渊在旁边听着朔云秋的长篇大论侃侃而谈,觉得二人还挺有意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这一笑就被朔云秋察觉到了,笑眯眯凑过来,随手递来颗丹药,说看他除妖时剑招凌厉,问离渊想不想加入他们的宗门。
离渊自然婉言拒绝,朔云秋也不恼,反而跟他搭起话来。
离渊向来很少与人交流,完全招架不住他的话痨,被他带的差点连自己底裤都抖搂出来了。
在知道了教授离渊剑式的人是容昭后,朔云秋两人皆是一惊。
朔云秋感慨道:“怪不得觉得你的剑招有点眼熟,原来是她。”
在离渊不解的目光中,扶陵一笑,解释道:“你还年轻不知道也不奇怪,容昭是六百年前击杀了魔主的人。”
朔云秋点点头,补充:“而且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去的。”
离渊知道容昭很强,但未曾想过她这么强,竟能以一己之力击杀魔界之主重祟。
去的地方多了,经历的自然也多,离渊在这过程中还结识了一位友人,名叫天昀子。
是在一次任务重伤昏迷后,天昀子刚巧路过,将他捡回去疗伤。
清云一边用木灵的治愈之力替他治伤,一边指指点点:“也不知道你平时干什么去了,身上伤一层一层的,伤口还没好就又崩开,有什么着急的事不能等养好伤再去办啊。”
“这回是天昀子刚好路过把你捡回来了,下回倒在荒郊野外,直接就喂野兽了你。”
离渊局促地接受批评,待清云离开后,天昀子笑笑:“别放在心上,清云这个脾气,她就是嘴硬心软。”
“这段时间就先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吧。”
在天昀子这里养伤的这段时间里,离渊发现了许许多多被天昀子捡回来的东西。
他的弟子们、各种受伤的鸟兽,总之占满了整个山头。
这人怕是有点特殊的爱好。
离渊如是想。
不过天昀子对他捡回来的东西都很好,对待弟子耐心教导,温和以待。
对待鸟兽悉心照顾,尤其那只青鸟,肥硕的险些都飞不起来了,还要扑腾着奔向天昀子怀里。
天昀子笑得眉眼弯弯,揉着青鸟脑袋上的绒毛,丝毫不知节制为何物的,继续喂给它好吃的。
离渊有一瞬间联想到容昭。
在他幼年还需要食五谷的时候,容昭总是图方便做烤鱼给他,一日三餐都是烤鱼和野果子。
到了没有河水的地方,烤鱼就变成了烤鸟,冷冰冰地丢给他。
离渊每次都是默默地吃鱼,不敢多言,偶尔会看到容昭坐在漆黑的乌夜里,定定看着手心里的墨玉佩出神。
伤好后,离渊离开云台山,继续按照容昭的指示做任务,时不时就会带着伤回去。
容昭很少见他,通常都是隔着一扇门跟他说话,说也说不上几句,两人都不是会说话的人,通常都是领完任务后静默离开。
直到一日,似乎是过年的那天,天昀子邀他在云台山过节,所以回来的晚了些,回来后被她叫住。
“你见了谁?”她问。
“一个朋友。”
“你不需要朋友。”她平静道,“不需要任何感情。”
离渊沉默了片刻,道:“好。”
离渊想。
她好像只是在养成一个兵器。
为了这天下苍生。
但容昭救了他的命,她想怎样处置也都是应该的。
从此离渊就没有再跟天昀子来往,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两百年。
闭关突破境界的离渊刚刚出关,就听到了魔将被天昀子的弟子放出的消息。
这次的容昭隔着一道门,声音很轻:“你去。”
离渊便去了。
只是他没想到封印魔将需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最后一枚金乌尾羽连同他唯一的友人,一同葬落在无尽深渊。
遵循天昀子的遗愿,在清都立下一个空空的墓碑。
离渊再次回去时,却没有见到容昭,只有一把大火燃烧殆尽后的房屋残骸,遍地灰烬。
他在灰烬中找到了那枚墨色玉佩。
是容昭的。
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容昭的命魂是如何散了的。
明明记忆中的容昭无比强大,连魔主都能击杀。
但他知道,如果这里算家的话,那么他再次无家可归了。
可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他们甚至算不上师徒,容昭告诉他不需要任何感情,她也从未让他叫她一声师父。
离渊将玉佩埋在她时常待的那棵树下,在此后游历了尘世数年时间,偶然遇到了丢下宗主担子落跑的朔云秋。
再后来百年,魔气入体时日无多,在扶陵的劝解中,他在玄凌宗收了第一个弟子。
宁枝。
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他说:先是自己,再是他人的。
这个说法大概是有些自私的。
若是放在容昭那里就更不用说了。
她总是围着他身边讲一些故事,举出各种例子为了自己而活才是最好的,让他不要事事顺着别人的意思,多为自己着想。
离渊总是笑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在收到魔将危尧的挑衅后,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浮想起的竟然是她的话,而不是毫不犹豫地走进结界中,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被她潜移默化改变了想法。
朔云秋在旁再三劝阻,但离渊还是走了进去。这次他有想过,无关别人,是他自己的意愿。
和他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云破月,在离渊进入结界之时,已然看到她与危尧对峙。
一百多年过去,离渊的修为没有一点增长,反而因为魔气的缘故倒退了很多。
危尧第一时间就看出来了,勾起阴恻恻的笑,嘲讽他这么久不见,修为居然没有半点长进,让他就这么打赢很没有快感。
离渊并没有多说,拔出了承影剑。
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模糊了时间的概念,离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云破月已然支撑不住倒下,离渊还在苦苦硬撑。危尧实力要比他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离渊并不想输。
就在他打算拼死孤注一掷的时候,应迟宴忽然出现拦住了他,扣住他的脉门无法用出秘法。
少年和他平时一样冷静,只是对他说了一句话:“宁枝还在等你回去,师尊。”
……
离渊到底还是不太习惯聚会,在这场生日宴上很少说话,其他人也念在他刚醒身体还未恢复,并未频繁打扰他。
在目送着宁枝偷偷将应迟宴带走后,离渊也觉得屋内有点闷,出门透了口气。
台阶上坐着一个虚影老人,和应迟宴的植物宠应小白。
夜空烟花泫然绽开,老人安静地看着看着,倏地抹了把脸。
一扭头看到了离渊,顿时咋呼起来:“走路没声音啊你,看什么看,没看过人掉眼泪啊?”
离渊哑然失笑,“抱歉,只是出来透透气。”
离开之前,离渊无意看到了老人手边放着一块墨玉佩。
似乎和容昭的那块有点像,但时间过去太久,他也记不太清了。
大概是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