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指尖被滚烫的泪水洇湿,秦渊低垂看着她,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颤。

他一直知道皇后和沈霁关系要好,可他今日才发觉,原来皇后的安危在沈霁心里有如此重要。

他并不把手指抽离,而是顺着她的动作轻抚了几下,叹息道:“朕并非是在嫡子和皇后之间举棋不定,而是在两条人命之间难以抉择。”

“尤其,二者都是朕的亲人。”

秦渊阖眸吸了口气,这才将手抽离,淡声道:“但你说的有道理。这是皇后的命,也是她腹中的孩子,最有权利做主的并非是朕,而是她。”

“走吧,都交给皇后抉择。”

沈霁抬起头,一双美人目里顿时盈满了泪花:“多谢陛下成全。”

床榻上,皇后正紧闭着双目躺着,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涔涔,一瞧就状况不大好。

旁边随侍的太医福身道:“皇后娘娘身子虚汗畏冷,怀胎后状况会更甚。微臣等商议了一番,若是保胎,恐怕是今日起就要烧艾了。”

沈霁半蹲在皇后床边,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冷汗,忧心道:“娘娘如今还未醒来,也不知要多久。陛下,不如就让臣妾在此等候,您先回去处置政务吧。”

秦渊尚未决定好,住得稍远的宜德妃姗姗来迟。

她急忙进殿,见陛下和玉贵嫔都在,皇后娘娘仍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心中一紧,一时更不敢妄言。

“臣妾给陛下请安,”宜德妃十分小心谨慎地行了礼,这才轻声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更不适了吗?”

秦渊觑她一眼,淡声道:“皇后有孕,但胎象凶险,太医正在医治。”

看着宜德妃虚情假意的模样,秦渊立刻就想起了林氏曾经和他说过的话,此时看她也愈发不顺眼。

就算这半年来她都安分守己,可若人心如蛇蝎,安分再久也只是冬眠罢了。

秦渊的心情本就十分压抑,原本尚能克制,可一看见宜德妃,不知怎么的更加不悦,甚至后悔为何要将她叫来堵心。

他心中说不出的烦躁,不耐道:“行了,这有朕和玉贵嫔即可,皇后身子不适,人多了扰她休养。”

宜德妃面上的温柔贤淑顿时僵住了。

她才进了凤仪宫不过两句话的功夫,甚至都还没有进去看一眼皇后娘娘,陛下就这么不愿意看见她,想让她早早便走?

且不说她这半年极为安分,便是陛下真的依然对她不满,大可不叫她来就是了,何苦叫来说两句就遣走。

叫底下的下人们看见了,心中又要如何想她?

她在陛下心里,难道就是毫无尊严可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哈巴狗吗?

宜德妃不明就以的看向陛下,眼眶逐渐红了:“臣妾才来凤仪宫不过片刻,还未能前去探望皇后娘娘,肯定陛下恩准,留臣妾在凤仪宫侍奉娘娘,臣妾定会小心谨慎,绝不扰了娘娘清净。”

秦渊皱了眉头:

“你留下,玉贵嫔也留下,乌泱泱挤一屋子像什么样子。”

“玉贵嫔照顾即可,你若真放心不下,改日再来。”

沈霁心中哀伤,没心情再和她做什么表面功夫,转过头看了宜德妃一眼,嗓音冷淡:“宜德妃还是先回去吧,皇后娘娘这有臣妾照看便是。娘娘身子不适,不宜人多。”

“只是近日宫中事务恐怕要劳烦宜德妃多多上心些。”

陛下心意已决,丝毫不为她考虑,宜德妃只能强颜欢笑着向陛下福身:“还请陛下莫要太过忧心,臣妾这就退下了。”

说罢,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沈霁和皇后,恨恨离去。

殿内安静下来,秦渊才压下情绪,轻声说道:“有任何问题及时向朕禀报,缺什么尽管去拿。”

“是,臣妾恭送陛下。”

陛下走后,沈霁只留下了皇后身边必要的几个人,将多余的宫女都支了出去。

殿内人多就会拥挤,身子不适的人最喜静养,人声噪杂,不利于身心。

云岚为沈霁搬来一张圆凳,她坐在凳子上用温热的水洗净了帕子,又一点一点耐心地给皇后擦汗。

细致地将皇后面容的每一寸都纳入眼底,反复描摹,生怕忘记,想刻进脑海中一般。

她总觉得皇后娘娘就像悬崖上的蒲公英,稍微来阵风,就会散得渺无踪迹。

沈霁害怕,害怕皇后娘娘以后有朝一日真的不在了。

那她在宫中仅存的温暖,又要生生剜去一大块。

玉雅像妹妹,子昭是稚子,都需要她来细心照顾,为她们盘算。

唯有皇后——

像姐姐。

包容、安抚、懂得,照顾。

入宫快三年,皇后足够的好。

哪怕她和陛下之间发生这样的事,哪怕她将自己那些不好对外人言的心事说给她听,可作为名正言顺的正妻的她,也从来不会对她有半分的埋怨,不会有半分妒忌。

向来都是温柔开导,怜悯着每一个在命运里苦苦挣扎的人。

她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好到沈霁有时候都有私心,希望她能稍微自私一点,为自己考虑一点,这样就不必活的那么辛苦。

她是真的暗暗把皇后当成是自己的亲姐姐在看待。

所以当陛下告诉她皇后娘娘有了身孕的那个瞬间,她心里甚至来不及有丝毫的酸涩和难过,唯有心疼和担忧。

她是对陛下动过心,可在她的清醒克制下,陛下是不会只属于任何人一个人的,所以也仅限于动心。

如今这一点男女之间虚无缥缈的情分,比不得皇后娘娘。

若是能让皇后娘娘母子具好,换她和陛下之间的一点真情,那她愿意去换。

女人这一生重要的人和事有很多很多,爱情只是锦上添花的那个,不该是最重要的选择。

皇后畏寒,凤仪宫的地龙烧得比宸佑宫还旺,可是皇后额上的冷汗却止不住的流,手仍然冰凉,好像

怎么暖都暖不热。

沈霁在凤仪宫陪了许久,太医也不敢离开半步。在凤仪宫一直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掌中冰凉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沈霁急忙去看皇后,就见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娘,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吗?”

皇后唇色发白,看见沈霁在旁边照顾,强撑着想坐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沈霁顿了一下,连忙从旁边抽出软枕垫着,轻声道:“您不是病倒,是有孕了。”

皇后微微一怔,温柔的眼中逐渐亮起神采。

“只是……”

见她神情,皇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苍白的嘴唇轻启,缓缓说:“不打紧,说吧。”

沈霁犹豫了片刻,艰难开口:“方才陛下也来过了,太医说……说您身子虚弱,龙胎不太好。恐怕……母体孩子之间,只能二选一。”

二……选一?

皇后眼中才亮起的微弱光芒渐渐黯淡下去,轻声问:“陛下怎么说?”

沈霁不禁再次落下泪来:“陛下难以抉择,说将选择权交到了您的手上。”

“娘娘,若是执意诞育这个孩子,您极有可能会难产而亡。可若是保全自身,很快就可以为您引产,待您身子养好了,一样有机会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皇后静静地看着沈霁,虚弱地笑起来:“我的身子我最是清楚了,若是引产,便是养再久,恐怕也不会有孩子了。”

难道娘娘是想选择皇嗣吗?!

沈霁顿时急了,忙抓紧她的手劝道:“娘娘,可是若是坚持怀嗣,对您的身子耗损极大,您很可能会没命的!”

“您若是真的喜欢孩子,子昭也可常常去凤仪宫陪伴您,就将他当成是我们的孩子,不好吗?”

她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陛下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不需要您拼命为他生孩子。嫡子再珍贵,也不过一个名头罢了,哪儿有您的命要紧!”

皇后轻轻回握住沈霁的手,苍白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愿意我为了孩子葬送自己。”

“可也未必真的就一定只能活一个,是不是?”

“若有你照顾我,我和孩子,说不定就能逢凶化吉。”

沈霁眼眶都哭红了,抓着皇后的手泣不成声:“可……!”

“阿霁。”

皇后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仰头看向床榻上的金红色帷幔,眼泪缓缓流进濡湿的头发里。

“我好累。”

“我想休息了。”

“可我身上背负的太多太多,想喘息片刻也是奢望。”

“若真的能自然而然地离开……我觉得很幸福。”

“孩子如果能生下来,就认到你的膝下,好不好?”

“是男孩的话,不要让他争皇位……让他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是女孩的话,也不要想着一辈子就嫁个好人家,也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霁哭得愈发汹涌:“娘娘,您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孩子日后还要叫您一声母后,还等着您取名字……”

她哭得太过伤心,不知不觉间,皇后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沈霁轻柔地为她擦拭眼泪和汗水,却一瞬间绷不住情绪,站起身让云岚先过来照顾。

刺骨的寒风刮在皮肤上,刀割似的疼。

沈霁怔怔仰起头看这四四方方的天,看这华丽却日夜不变的红墙金瓦,好似一个偌大的牢笼。

许久后,才擦干净眼泪,重新走进了寝殿内。

“吩咐太医,今日开始烧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