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原本的诞辰是三月十七,但司天监言今年的三月十七乃凶日,不宜过寿,所以今年的圣寿节便定在了四月初十。
宫中逢五逢十是为吉,今年太后恰逢四十五岁寿诞,又是冲晦日,陛下的意思是想好好操办,所以这场家宴务必要操办得格外隆重漂亮。
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一直在凤仪宫修养,这些活就都落在了宜德妃和沈霁头上。
她初次学着执掌宫务,还没出师就赶鸭子上架,许多事情没有头绪,只能隔三差五就去凤仪宫请教皇后。
好在重压之下能激发潜力,眼见圣寿节一日比一日近,她没日没夜地琢磨,还真融会贯通了八九分,除了经验还欠缺了些,已经似模似样了。
这回家宴,嫔妃们里有不少人是要为太后献艺祝贺的,那些名单报备、膳食酒水之类的体面活都给了宜德妃,沈霁则是督办整修家具,装潢殿内的布置这般的累活。
倒不是沈霁不知哪些活容易讨人喜欢,是宜德妃亲自在皇后面前分领的差事,说沈霁年轻,心思又细,适合做这些。
皇后娘娘本就不适,再在她面前争执这些也只是徒增烦恼,沈霁便没说什么,揽下了这活计。
从前在林氏手下的时候,宜德妃的风头都被盖住,人人都只知她温柔、可怜、善解人意,从不与人争锋算计。现在大权在握,再也没人能压住她一头,这诸多小心思和本性就渐渐浮到了脸上。
除了沈霁,宫中自然也有不少人发觉出她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不比从前那么平易近人,温柔婉约,反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高高在上,说话的时候也不似从前让人心里舒坦,带着上位者的疏离和盘算。
但不一样了又如何,人家现在是从一品的四妃之一,膝下有皇子,又掌握着宫权,只要她稳稳当当走下去,便不是底下那群人可以企及的。
就算私下再怎么议论,明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低眉顺眼唤一声宜德妃娘娘。
这就是爬到高处的好处了。
-
四月初九,正午。
明日就是太后的圣寿节了,今日最后还要再检查一遍两仪殿内的安排布置,免得出什么纰漏。
皇后身边的云岚受命过来帮衬着沈霁一同做最后的收尾,最后检查都没什么问题,沈霁这才回宸佑宫准备去用午膳。
用午膳的时候,青檀屏退了殿内诸人,轻步走到沈霁身边,附耳低声道:“宫外线人传来消息,林尚书前日在府中再次提起外室入门一事,将原本就卧床不起的林太傅和林夫人都气晕了过去。奴婢以为,林尚书恐怕是即刻就要动手,这才故意激怒林太傅,让众人都知道是林太傅气急伤身才骤然离世。”
沈霁手中的动作一停,继续垂眸用膳:“知道了,加紧盯着些林尚书那边,等林太傅仙逝,立刻将消息散布给林氏里不服林尚书的那些人,他们一旦知道老太傅死因不宁明,绝不会善罢甘休,亦不会让林尚书顺顺利利
的接管林氏。”
“届时——林氏上下大乱,林太傅和林尚书都没了,我高兴,陛下也会高兴的。”
青檀福福身:“娘娘英明。”
沈霁嗯一声,又问道:“长信宫那边安排的怎么样?”
“林庶人被废后,连柊梅都被调去做苦役了,长信宫里如今形同冷宫,只有林庶人一个。每日的饭菜都是尚食局专门有人送去的,只送到门口,不得入内,周围还有侍卫轮值。奴婢听说林庶人几乎不动那些吃食,宜德妃就算想在膳食中做手脚,恐怕也不会得逞,”青檀轻声道,“奴婢已经交代过门口的侍卫,务必要盯紧了长信宫,绝不能有丝毫闪失,就算他们不明白缘由,可您的命令,他们不敢不听。”
沈霁搁筷揉了揉涨涩的额角,只觉得这段日子以来日劳心劳力,浑身都乏得很:“知道了,你下去吧。”
林氏出事后,以宜德妃的心机,一定猜得出林庶人会主动求死,死前还会见一见陛下,为求保全自己,她一定得再林庶人乱说话之前杀了她。
可长信宫如今虽荒凉,却称得上是铜墙铁壁,她该用什么法子,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林庶人?
若她是宜德妃,在这种紧要时候,她又该如何做?
宜德妃生性谨慎,凡事喜欢给自己留后路,她一定会未雨绸缪,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可明日就是太后的圣寿节了——
想到万圣节,沈霁眼睛倏然微微一亮。
-
四月初十当日,沈霁一大清早起来就听到外面时不时传来说话声。
早膳刚用罢,南四宫门前的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便络绎不绝,放眼过去都是精心装扮后出来给太后送贺礼以表孝心的。
太后乃是陛下亲母,母子之间的关系自不必再提,若能得了太后欢心,就算一直不得陛下的宠爱,在这宫里也是多了一层保障,自然人人趋之若鹜。
之前每逢圣寿节,底下的人都要在家宴开始前将贺礼送到两仪殿,再由宫人高声诵读出来贺礼明细,让众人知晓送礼之人的诚心,以示对太后恭敬。
虽场面大,但过程冗长,事后整理也太麻烦。太后是个喜欢清净的人,年年如此烦不胜烦,今年便改了规矩,直接将贺礼送到长寿宫去,在长寿宫清点请安直接入库,也免得家宴的时候听得头疼。
宫内宫外要孝敬太后的人何其多,恐怕得一直到忙碌到家宴前了。
她不愿意今日去烦扰太后,昨儿晚膳的时候就已经去给太后送过贺礼了,暖玉如意两柄,蜀绣屏风一幅,加上她亲手抄录的又有僧人开过光的佛经,不格外出挑,也不错了规矩。
近来陛下不再独宠她一人,太后显然十分满意,同她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些许,还关心了一番执掌宫权的细节,对她还算认可。
-
四月上旬的天气不冷不热,春光正好。忙忙碌碌到晚宴时分,恰逢华灯初上,天际仍有薄暮余晖,晚霞如火,烧得色彩纷呈。
前去两仪殿赴太后圣寿节的嫔妃们纷纷仰头看过去,驾此景赴宴,也算吉相。
沈霁到得早,殿内只稀稀疏疏坐了几个低阶的嫔妃,见她进来,急忙起身向她行礼,嘘寒问暖,极尽阿谀。
她微笑着应了两句,款款坐下后,抬头环顾了一番两仪殿内的装潢。
今日点灯以后,那些奇巧的布置愈发衬得殿内华丽端庄,金碧辉煌,令人眼前一亮。效果不错,也不枉她费心安排。
约莫半个时辰后,殿内的空着的位置被嫔妃命妇和大臣们陆陆续续填满,陛下连同太后、皇后,也一起到了。
诸人一齐起身请安,高声道:“参见陛下、太后、皇后娘娘。”
“太后长乐无极,万寿无疆——”
今日是圣寿节,一切以向太后尽孝为主,秦渊轻轻扶着太后,笑着说:“母后,当心脚下。”
太后微微一笑,朗声道:“今日都是自家人,就不必拘礼了。”
待众人落座后,陛下率先起身为太后念祝寿词以表孝心,再有君臣之间客套寒暄几句,便有歌乐舞入内助兴。
沈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果然未见林氏有人前来,就连林夫人也不在,想必是病中未起,向宫里递了告假帖。
如今整个长安都在为太后的圣寿节庆祝,便是宫外也有粥棚施粥,惠泽天下,夜间还会燃放烟火。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圣寿节上,那其余事情都可以往后放一放,就算谁家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林尚书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今日必定是不宁夜。
她都能在林氏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线人,宜德妃和林氏从前也算关系匪浅,恐怕对林府的动静亦有把握。
沈霁看向左前方端坐的宜德妃,面上盈盈笑意未改。
她今日难得穿了一件惹眼的华丽宫裙,十分尊贵端庄的紫色,流云髻上的金钗步摇在宫灯下熠熠生光,乌发如云,华贵又温婉。
现在宫中,皇后之下便是她最大,她理所应当地坐在了陛太后下首第一个,成功替代了从前林氏的位置。
如今看来,颇觉讽刺。
一曲欢快的贺寿飞天舞结束,宜德妃起身笑着说,底下的嫔妃们大多都备了才艺,打算献给太后以示祝贺,宫中的孩子们也各有小小的贺词要说。
嫔妃和皇嗣们都是太后的子孙辈,家宴之上,她自然是愿意看才艺的。
太后淡笑着开了口:“既如此,那便先让哀家瞧瞧,孩子们都给哀家备了什么好东西吧。”
宜德妃福身道:“是。”
“皇嗣之中,唯子稷最长,也研学最久,不如就让子稷来给弟弟妹妹们做个榜样吧。”
太后笑着点头,宜德妃缓缓落座。
就在大皇子从庄妃身边起身时,张浦忽而快步从侧殿内走了进来,到陛下身边站定,低声说了什么。
一句落,陛下和太后均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