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宸佑宫三个字,张浦怔了怔。
刚刚在长寿宫的时候,太后字字句句都是要陛下雨露均沾,不可独宠一人,陛下今日就算不在凤仪宫留寝,怎么也不能去宸佑宫才是啊。
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些年,他还是猜不透陛下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但君令难违,张浦不敢看陛下脸色,立马甩一把拂尘,喊道:“摆驾宸佑宫——”
*
自从今日在长寿宫听到太后今晚的安排后,沈霁就知道陛下今夜是会歇在凤仪宫的了,所以她压根就没指望今夜陛下会来,用过膳以后就盥洗更衣,只穿着寝衣在寝殿内陪子昭玩拨浪鼓。
经过一个白天,其实她已经想开了,能不能和陛下两情相悦本就不是最重要的事,她从前入宫的时候也从未想过,一切都是陛下待她太好也太直白,这才让自己渐渐生了妄念。
既是荒唐的妄念,不去想,不去盼,也就了了。
日子这么长,她总能在陛下想要的和她能给的之间找到一个平衡,既不会祸国殃民,也不会误了自己。
自始至终,她想要的都是荣华富贵,身份权利,如今都有了,还有个如此聪明伶俐的儿子,她早该知足才是。
看着子昭日渐长开的眉眼,他的眼睛和陛下越来越像,每次想到子昭是她和陛下两个人的骨血,都觉得生命真是奇妙。
沈霁晃着拨浪鼓逗子昭,看着他精神十足咯咯笑的样子,情不自禁温柔一笑。
秦渊独自迈步走到寝殿门口,正看到她们母子其乐融融的一幕。
沈霁逗弄着子昭一直没抬头,忽而感觉殿内有些过于安静了,抬起头一看,才发觉陛下不知何时站在了殿门口,殿内侍奉的宫女早就已经悄悄退下,留下等着抱回子昭的乳母也低着头。
太后苦心安排,这会儿陛下应当在凤仪宫陪伴皇后才是,怎么会来宸佑宫?
按理说沈霁这会儿应当高兴,可她心里并无半点愉悦,只有一抹淡淡的涩意。
她神色如常地笑起来,让乳母将子昭带给陛下看,温声道:“陛下瞧瞧,子昭今日格外高兴呢。”
秦渊上前将子昭抱在怀里,掂量了一番:“嗯,仿佛又沉了。”
他抱着孩子迈步朝沈霁走来,嗓音柔和:“稚子难养,你辛苦了。”
沈霁低眉一笑。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秦渊也知今日母后将她叫了过去,想必说了什么。他将怀中的子昭递给乳母,让人将他带下去照顾,殿内很快只剩他们两个人。
沈霁牵唇浅笑,自若地问:“陛下今日不是应当在皇后娘娘宫里歇息吗?怎么出来了?”
“太后一番苦心,其实陛下不该这样纵着簌簌。”
晚夜烛光幽幽,她眉眼温婉如画,哪怕只着丝缎寝衣,也美得不可方物。
但秦渊瞧着她温柔神色,不知怎么总让他觉得易碎。
他情不自禁抬起头抚上她的乌发,
淡沉好听的嗓音低低的:“皇后身子不适,不宜伴君。”
秦渊垂眸定定地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眼睛:“朕来你这,不欢喜?”
沈霁笑笑,抬手捧住他的手:“陛下能来,簌簌当然欢喜。”
“只是近日陛下来簌簌这儿的次数的确太多了些,宫中难免有怨言。簌簌身为后妃,理应贤德,不能不顾大局。”
秦渊淡声问:“是母后同你说的?”
沈霁点点头。
“这些事朕心中有数,你不必忧心,”秦渊收了手,不疾不徐地举杯饮茶,嗓音平静无波,“母后良苦用心,朕明白是出于什么。”
“但这段日子,朕就是想宠着你。”
秦渊将随手将杯盏放下,朝她轻敲食指,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沈霁被陛下这句话说得一怔,刚起身走到陛下身边,就被他不容拒绝地带到膝上。
“你同朕说过,你自小不受重视,无人可依,活得很是艰难,所以谁也不信,谁也不听,只信自己的判断。”
“所以朕给你位份,给你权利,给你偏爱,就是为了让众人都知道,你在朕心里的分量,哪怕朕日后忙于国事,顾不得你,你也一样护得住自己。有了朕在你身后,这后宫里再无人敢欺你辱你。”秦渊抱着沈霁纤细的腰肢,淡声道,“你说你自小缺乏依靠,朕愿意做你的支撑。”
沈霁的心头猛然一颤。
她从未想过,陛下真的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原本以为陛下待她这样好,仅仅是因为心悦她,喜欢她,所以才头脑发热,想让一切最好的都给她来讨她欢心。
不曾想,那日陛下说给她时间慢慢来,从来都不只是因为对她心软才不再计较,从来都不是因为可怜她。
陛下真的有将她的一字一句,都记在心上。
沈霁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人视若珍宝。
但——
就算陛下待她这样的好,这深宫内闱,三宫六院,陛下也从不会是只属于她的。
正如今日,若非是皇后娘娘身子不适,陛下是该歇在凤仪宫的。
既没办法只属于她,待她越好就会越折磨,沈霁害怕爱上一个人后的心痛,她不敢细想。
感动和割舍的痛苦交织交缠,不知何时开始,沈霁的眼圈慢慢红了。
她揽住陛下的脖颈,有些哽咽,但心思千回百转,只笑着说:“陛下真好。”
秦渊以为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这才如此感动落下泪水,不禁心中愉悦,轻轻捏一把她腰间软肉,漫声:“知道朕好便要学着相信朕,朕定会护好你和孩子的。”
沈霁搂着陛下的脖子支起身子,轻声道:“陛下的心意簌簌都明白,如今宫里就数簌簌风头最盛了。但太后所言亦有道理,一枝独放不是春,后宫还是要春色满园才好。”
“何况……簌簌也不想陛下因为簌簌有任何的为难和困扰。”
说罢,她勉强笑起来,柔声道:“今日听说大
皇子的功课学得很好,陛下可去柔福宫瞧瞧大皇子和庄妃姐姐,也可以多去凤仪宫陪伴皇后娘娘,还有恪美人,她尚年幼,又是功臣之女,陛下也许久不见了,再还有容婉仪、常贵人……”
话未说完,秦渊便眉头轻蹙,用手指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这些话太后已经说过一次了,你就算乖觉,也不必这样为她人盘算。其余女人朕心中自有考量,你还替朕操心起来了,是真不知醋字怎么写吗?”
沈霁伏在陛下颈窝,像是在同陛下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不醋不好吗?”
免得心中平生些许不自在。
秦渊抬手打在她的臀上,不轻不重一下:“当然不好。”
“朕喜欢你醋。”
为别的女人吃醋,便说明在乎陛下,陛下当然欢喜。可为别的女人吃醋,在沈霁眼里却是大大的悲哀,她不喜欢,也不愿意。
她笑笑,自然地说道:“陛下有三宫六院,簌簌若人人都醋,岂不是成醋罐子了?”
秦渊挑眉,抬指点点她鼻尖:“三宫六院亦不得朕心,朕心意如何,你最清楚。”
“你只要记得,朕所爱之人只有你一个,旁的女人不过尔尔罢了。只是朕身为帝王,身上总有许多不得已。若非如此,朕宁愿同你做一对寻常夫妻。”
沈霁红着眼笑了:“只有簌簌一个人也可以?”
秦渊不假思索:“自然可以。”
沈霁闭上眼睛主动去吻他的唇,两人缠绵悱恻许久,共度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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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大半个月里,陛下终于不再独宠玉贵嫔一人。
虽说玉贵嫔依然盛宠,但陛下也去了宜德妃宫里一次,庄妃宫里一次,娆贵嫔宫里一次,恪美人宫里一次,白日得闲也会去看望皇后娘娘和宫中子嗣,陛下雨露不再只滋润一人,宫内外的流言和不满也随之少了许多。
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宫中大权便都交给了宜德妃和沈霁,繁杂的宫务突然压在身上,又临近太后的圣寿节,许多账目要对,还要和宜德妃一起操持圣寿节,沈霁便更加忙碌了,连和陛下两人相处好好说话的时间都越来越少。
当初太后曾提醒她,让她小心宜德妃,那便说明太后已经查到了蛛丝马迹,那些事多多少少和宜德妃有关。
她原本还打算去见一次林庶人来确认自己心中的猜测,有了太后的提醒,也就不必再去见她了。
宜德妃此人心思深沉,当初在林氏手下也是阴谋诡计频出,还不漏把柄,是个十分难缠的角色。
与她一起共事须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被坑害到。
幸好宫外的线人传来消息,说林太傅因为林庶人被废的消息再度病倒,林氏大乱,林尚书听了外室的挑拨,愈发坐不住,准备出手,想来不出多久,林氏就会彻底崩盘。
待林氏没了,那林庶人最后的防线被打破,自然会绝望自裁。
可她当初和宜德妃做过这么多坏事,她一无所有,宜德妃却节节攀升,她怎么甘心?
只需稍加挑拨,林氏必不会那么好心放过宜德妃。
宜德妃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不留把柄,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等林氏一倒,她一定会害怕留下林氏这个活口,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碍了她的路。
等宜德妃坐不住的时候,沈霁刚好抓她一个现行。
便真以为她沈霁是吃素的,能任人拿捏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