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晋封的旨意一下, 就连服侍着陛下穿衣的宫女,手中的动作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早知道玉贵嫔得宠,可没想到,她得宠的程度能一次又一次刷新他们的认知。
短短两年, 从一个平民之女到如今宫中主位、皇子生母, 这是怎样的福气!
更何况在年节时, 玉贵嫔才因为救了盛国公家的小世子晋位为嫔, 这其中才过了多久,就封为了主位。
御前宫女们悄悄抬眼看向玉贵嫔, 又极快地掠过陛下天人之姿般的容颜, 心里暗暗又酸又羡。
张浦只顿了一瞬, 便忙俯身应下:“奴才这就着人去长寿宫和凤仪宫知会太后、皇后娘娘,再晓谕各宫传旨,陛下看重宜德妃和玉贵嫔,实在是两位娘娘的福分。”
他率先跪下向沈霁行大礼来道喜,建章寝殿内的其余宫人也随之跪下, 齐声道:“奴才恭贺玉贵嫔娘娘荣升主位!”
张浦心中暗叹,情绪有些复杂, 可陛下的旨意如此, 仍然体面地笑着说:“娘娘有所不知,陛下赏赐给您的宸佑宫,那可是比之从前的长信宫更加华丽精致。这几年陆陆续续整修增添物件, 集天下钟灵毓秀, 美得犹如天上仙宇, 一直空悬,不曾有任何嫔妃住进去,如今陛下赏赐给您, 可见对您的看重啊。”
秦渊满意地垂眸扫他一眼,语气却淡淡,不露声色:“宸佑宫只给玉贵嫔一人住,她带着三皇子,清净。”
张浦便是这点难得,察言观色,巧舌如簧,虽是马屁,能拍到心上也是本事。
秦渊的唇角微不可查地轻勾,转而看向了仍然缩在被窝里不肯起的沈霁。
沈霁原本藏在被窝里,其实并没有怎么听清楚陛下和张浦说了什么。只听见了宜妃晋位、德妃、一道行册封大殿这几句重点。
以宜妃的资历晋封再合理不过,她也没怎么在意,只觉得身上还乏乏的,累累的,想再睡一会儿,谁知阖宫的宫女太监在张浦的引领下向她行跪拜大礼,贺喜她成为主位。沈霁这才知道,原来陛下同时晋封了自己和宜妃,更是让自己独掌一宫。
要知道,她才晋位嫔位短短几个月,如今越过婕妤一位直接封主位,她一个平民出身,得陛下几次三番偏宠,岂止是恩典这么简单。
身为帝王,一言一行都要受天下人指点,陛下这般,是冒着文官谏言、百官不满也要维护她的风险。
她心中震撼又惊讶,下意识仰头看向了陛下。
他长身玉立,眉目清冷疏离、淡沉稳重,无需任何言语,只是站在那,便带着天下之主的压迫感,好像是在告诉她,他既给了,便安心收下。
周围的四五个美貌宫女围着他悉心侍奉,他却独独只看向自己,看向她的时候,眼底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便是这一眼,沈霁在锦被下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心口。
她未着寸缕,不方便起身谢恩,只能低下头,软声道:“臣妾多谢陛下恩典。”
只是她自己都不曾注意,话中那一丝不可置信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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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要册封宜妃为宜德妃、玉嫔为玉贵嫔的消息先是传到了长寿宫和凤仪宫,紧接着便传遍了各个宫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欢喜有人忧。
宜妃资历久,膝下又有二皇子,承担了协理后宫之位晋封为德妃也算是人之常情,无人敢说什么,可玉嫔又算怎么回事?
她年关才晋位为嫔,如今不过三个月就鱼跃龙门成了主位,名义上是要抬一抬位份,说协理六宫之人不为过,可陛下的偏心如此明目张胆,分明是故意抬举她。
宸佑宫——
呵!宸乃帝之星,宸佑宫又是取帝王恩佑之意,是先帝最最宠爱的贵妃所居,陛下登基后又加以修缮,美轮美奂。
当初连林贵嫔都不曾得陛下赐住宸佑宫而是稍次的长信宫,现而今,玉贵嫔倒是比林贵嫔更厉害,住进了宸佑宫!
她起初入宫时就时不时越级晋封,受尽宠爱,除了陛下赏赐,承雨露最多,连三皇子也特许给她亲自抚养。
如此便罢了,一宫主位是何等尊贵!若非资历够久,家中立功,抑或是生子晋封,是万万不会轻易许谁主位的。
若非如此,陛下登基几年,这宫里的主位不还是这几个吗?如今又要多一个平民出身的玉贵嫔。
宫中流言纷纷,各宫内的嫔妃们心思各异。但不管是艳羡也好,嫉妒也罢,玉贵嫔如今是权宠皆在握,由不得她们底下的人多嘴,哪怕心中再不满,明面上也得夹起尾巴做人。
骂归骂,唾弃归唾弃,妃嫔们的心思就像夏日的雨一样,变得极快。
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可不过半个时辰,各个宫里派出去送礼的宫人便如鱼入水一般,分别涌向了宜德妃所住的碧霄宫和玉贵嫔要住的宸佑宫。
但迁居一宫主位并不是一日之功便能做完的,因此送去宸佑宫的礼只在玉贵嫔身边的掌事宫女霜惢的照看下一一登基入库,放进了宸佑宫的库房里,来不及逐个清点。
沈霁累极了,在建章殿睡了许久才回渡玉轩,未能亲眼看到那些几乎要堆成小山的贺礼,自然也不能亲自向来访的嫔妃闲谈致谢。
那群想要巴结她的嫔妃们巴巴送了礼,却连人都没见到,一听说人在建章殿,心里更是酸妒。
不知是不是宫中的人大多不服,抑或是因为玉贵嫔逗留建章殿的消息传了出去,不合规矩,流言愈传愈凶,简直要将沈霁说成是祸国妖姬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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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长寿宫门前,梅英端着内侍省送来的上品檀香,准备交给正在礼佛的太后。
谁知步子还没挪动两步,墙角外头轻轻飘来几句嚼舌根子的话,随着几个人轻轻的走路声,一字不差地传到了梅英的耳朵里。
“你们都听说今日陛下的旨意了吧?玉贵嫔可真是好福气,得陛下如此垂怜,才入宫两年就是一宫主位了,宫里的嫔妃这么多,哪个不是苦苦熬着,也不知玉贵嫔究竟怎么做到的,能让陛下这样喜欢。”
“啧,你们不知道吧?民间的野路子可比宫里的多多了,宫里官家出身的主子们都是正经出身,自小好教养,当然不比野路子懂得怎么讨人喜欢了。咱们陛下龙章凤姿,天纵英明,就算后宫充盈,可以前多宠爱些的都是官家出身。依我看啊,玉贵嫔就是一张脸得了敲门砖,后面怎么勾搭陛下的,咱们可就不知道了。”
“你若这么说……仿佛也有几分道理,我听说,今日在凤仪宫说完协理后宫的事宜后,陛下就带着玉贵嫔去了建章殿,一呆就是半日,还是用过午膳后才送出去的。你们说……这么长的时间,陛下和玉贵嫔能做什么?还不是那档子事呀。”
“呸呸呸!你也不知羞,这话都说得出口!”
“就咱们几个,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玉贵嫔整日还做得出来呢,咱们几个私下说说,怎么就说不得了。”
“都说咱们做宫女的要谨言慎行,可谁又知道主子都是个不检点的……宫女貌美的嫔妃多了,怎么不见人人都如玉贵嫔一般呢。”
“行了行了,别说了,快些走吧!”
梅英在墙角站着静静地听,待脚步声走远了,才回身去了佛堂。
长寿宫的佛堂是宫里最清净的地方,檀香幽幽,独有木鱼声和念经的声音,门外伺候的宫女低眉顺眼,一声不吭,偶尔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声掠过,十分幽静。
太后跪在蒲团上闭眼诵经,呼吸匀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才开了口,淡淡道:“去的时间仿佛比从前长些。”
梅英在太后身后福身行礼,缓步将檀香放在了佛堂中,这才轻声说:“请太后恕罪,奴婢在宫门外听了几句闲话,耽误了功夫。”
敲木鱼的声音由匀到缓,逐渐停了下来。
太后缓缓睁开眼:“是为着皇帝今日的旨意?”
“太后□□。”
梅英跟在太后身边多年,十分清楚太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别看太后貌似不管后宫,从不过问宫中事宜,可太后最是眼明心亮的人,许多事情都看得分明。
不说就是不必要说,可一旦说了,便是触碰到了底线。
今日陛下的旨意,便是梅英都觉得十分意外。
宜妃晋位是理所应当,可玉贵嫔这位份晋的,却实在是太不合陛下的性子了。
陛下一向是个懂得克制和权衡的人,对后宫嫔妃,有宠爱却也从不会过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玉贵嫔此次晋位,却实实在在是太像是一时兴起,不像是深思熟虑后的做法。
玉贵嫔一贯得宠,但也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今日这般,又是为何?
梅英俯身下去,轻声道:“太后,陛下的旨意是否有些不合适。”
“玉贵嫔虽生了三皇子,又一直乖顺,勤勉奉上。可毕竟是平民出身,入宫两年便封至主位,还是太快了些。宫里的宠爱,一向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偏爱,难免惹得宫内流言如沸。若是传出去,对陛下声誉有损,对皇室声誉,也有损。”
梅英斟酌着语句,小心提议:“太后,天干物燥,陛下最喜欢喝长寿宫的红枣桂圆莲子汤。”
话至于此,梅英不再开口。
默了几个呼吸后,太后重新闭上眼,木鱼声缓缓敲起来。
“不急,还不是时候。”
“长寿宫终年安静,传不进来闲话。”
“去查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