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美人瞧着沉稳、心气儿高, 虽有心机,可到底是初生牛犊。
这宫里的弯弯绕绕何其多,就算她自负不凡, 可见也做不到事事周全, 就和当初刚进宫的沈霁一个模样,都自负聪慧美貌, 实则还有的教训要吃。
沈霁今日截了恪美人的宠,如此也是想试探试探,瞧她到底有几分斤两。
谁知青檀前脚送礼,后脚就发脾气都倒了出去, 可见是气得不轻,连片刻也不愿留在自己的宫里。
要真是沉得住气的,大可笑眯眯收了,丢进库房眼不见为净,她这般直接倒了,不过是气急泄愤,图一时痛快。
不过, 说到底沈霁和恪美人也没什么仇怨, 今日之事只是为了固她自己的宠爱罢了, 这冷梅香倒了就倒了,到底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如今最是她心腹大患的,还是林贵妃。
思及此, 沈霁转头看向青檀, 敲了敲桌案:“恪美人到底年轻,底下的人都是皇后派人送去的,各个地方自己挑上来的, 虽得用,手脚却未必干净,跟长信宫一样,安个线人在里头,让她日后传递话出来。”
青檀应声,沈霁又思索起今日在凤仪宫的事。
安才人死后能牵连到林贵妃头上,实在是让她意外,此事虽不知是谁做的,可对她却有很大的好处。
陛下对林贵妃的情谊本就如同风中残烛,不过是因为林氏现在有了林太傅重新掌权才给了面子,想要重新恢复林贵妃的体面。可林贵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端,就算是陛下想要复她宫权,现在也得缓缓了。
两人之间若没了旧情,日后若是再出事,便是林太傅在场,恐怕也再不会和以前一样轻纵了。
想扳倒林贵妃,归根究底还是要在林氏身上下功夫。
她在长安无根基,虽然是天子宠妃,可想做什么却也是不大轻易的。
好在现在有子昭做她的保障,陛下宠妃,大贵之子,便是这两点,想要讨好她的达官显贵就有不少。
逢年过节,青檀和青沉一直为她打点着,也算结交了许多长安有头有脸的人物,日后兴许都是用得上的。
林氏树大根深,朝中巴结的,想要交好的不少,可得罪的也同样不少。林太傅回来重新掌权,林氏蹦跶得是没那么欢了,但沈霁却觉得,这份平静或许只是表面的。
沈霁想了想,转头对青沉说:“你改日出宫,派人去打听打听林尚书,探探他的喜好,不论是什么消息,都说与我听。”
万事万物的道理总归逃不过因果轮回,顺应天命,就如同参天大树若腐朽的深了,表面看不出来,可里头都是中空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轰然倒塌。
沈霁虽出身民间,可也算博览群书,入宫后也不曾丢下,从前有这么多例子,可见家族、朝堂,也是一样的。
且不说老太傅年事已高,单是这林贵妃之父林尚书,那也是位高权重,一呼百应之人。
从前管着偌大的林家,没了恪尽职守、忠心耿耿的林太傅压制着林氏的风气,他便是最得意的那个,底下心术不正的没了老太傅的钳制,自然转头对着林尚书溜须拍马,费尽心机。
林尚书人到中年,顶上终于没了大石头,难免飘飘然。
若非如此,林氏这几年也不会屡屡出事,惹了陛下不悦了。
要想林氏坏得彻底,坏得腐朽,林尚书恐怕是个重要角色,何况林贵妃这段日子禁足在宫里,外头又逢年节,各家各户都是松快过年的时候,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了。
筠雪听着主子盘算了这么多心事,巴巴地送上去一盏清茶来,笑着说:“陛下说过几日会让皇后娘娘安排一场法事,超度安才人,也给宫里的皇嗣们祈福,到时候宝光殿会来好几位高僧。高僧不常来,宫里必然热闹,您到时候也去求一个平安符给三皇子,岂不是好?”
沈霁入宫两年,还是第一次听说会有高僧入宫,扬眉问:“高僧入宫如何便热闹了?”
筠雪笑眯眯的:“高僧不常来,可一入宫啊,除了宫里的主子娘娘们,宫外的王妃命妇得了恩赏也能入宫祝祷,除此之外,很多宫女也会偷偷去求高僧祝祷一句,或求个平安符以期一生顺遂,这自然热闹啊。”
“安才人就算横死,原也是不配有高僧来超度的,说到底陛下是为了咱们三皇子受惊吓,这才找个由头请了来为皇嗣祝祷,那安才人也是沾了咱们的光呢。”
沈霁点点头,笑道:“既是高僧,那咱们也准备着,你去告诉底下的人,若有谁也让想去宝光殿的,一一回了霜惢,安排着抽空都去一去,若想买些个平安的,支出从我这出,也不必花她们攒下来的私银,算是我给她们的恩典。”
主子素来是最疼底下人的,这也是渡玉轩上下诸人如此忠心的原因之一,跟着有前途又宽待下人的主儿,体己有,脸面更有,日子不知多有盼头!
筠雪欢欢喜喜地替她们谢了恩,一溜烟小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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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节。
自用过早膳后,一大清早就听见宫道上许多欢快的笑声和疾步走动的声响,一个个忙慌慌的,想是为了今日宫外高僧入宫的事。
往年元宵节也是宫里的大节,正儿八经的年节最后一日,明日就休沐结束,开始大朝会了,因此宫里早早就张灯结彩,恩赏上下,宫外也会建棚施粥。
若说是热闹,后宫限制颇多,没有民间逛花灯庙会这么热闹,更没有从年三十到十五,宫外都有各种祭天消灾祈福的法会活动,可今年高僧入宫做法事,宫里的人难得有这般机会,自然是一个比一个着急。
幸而这几日都不曾下雪,天气也暖和,地上的积雪化了七七/八八,艳阳高照,沈霁抱着子昭坐上步辇,一路往宝光殿的方向去,光是嫔妃,前前后后就瞧见了许多人。
春澜宫离宝光殿的距离不算近,往宝光殿过去的路上,经过福泽门,还瞧见好几位命妇带着孩子进来。
青檀和青沉是最见多识广的,因此今日沈霁出门,让霜惢和筠雪留在宫里安排宫女,带着青檀和青沉在身边。
远远瞧见右手边有位眼生的妇人,约莫近四十岁,手中牵着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从前倒是不怎么在宫宴上见过,青檀低声说着:“那位是盛国公夫人,平素深居简出,甚少入宫赴宴,旁边那个孩童,是盛国公夫妇独子。”
沈霁有些惊讶:“我瞧盛国公夫人已经年金四十,怎么孩子才这么大点。”
青檀颔首道:“盛国公年轻的时候平定边陲,立下赫赫战功,却也伤了身子,难有子嗣。在长安养了多年,夫妻俩才在前几年得了一个儿子,因此千娇百宠格外宝贝。因为是嫡长,又是独子,所以陛下也早早就下了恩典封为世子,今日盛国公夫人带着世子入宫,想来也是因为世子年幼体弱,想为之祈福的缘故。”
“这么说来,盛国公夫妇也实在是可怜,赫赫战功却只中年得一子,难免日夜为孩子悬心。”
沈霁收回目光,温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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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宝光殿的时候,殿内已经有许多人跪在里头的蒲团上诵经祈福。
给安才人的超度法会是一早就做完了的,正午时分才是给宫里几位皇嗣的祈福会,这会儿没什么事,高僧们都在殿内各自忙着自己的。
沈霁将子昭递给身边的乳母,一迈进去就闻到浓浓的檀香味,木鱼声令人沉心静气,她先是拜了拜正中的佛像,这才去找了高僧,为她亲手做的平安符开光。
盛国公夫人紧跟其后到的,她面色沉肃,满是虔诚,她手边牵着的小世子却好奇,四处查看,想挣开了跑出去玩。
沈霁回头瞧了一眼,正看见盛国公夫人皱眉教育世子,让他不要乱跑,还交代了身后的婢女看好她,看见这一幕,她眸光微闪,转回了头。
等平安符开光好以后,沈霁走出屋内,看着正在殿中央闭目虔诚祈福诵经的盛国公夫人,又看着在一个角落里皱眉牵着小世子,眼神却乱瞟的婢女,偏头说道:“离祈福会还有段时间,去后殿上香吧,今年的香火格外多,等会儿我亲自去取些香灰装进平安符里让三皇子带着,也算是保平安了。”
她声音略略拔高了些,故意让殿内的盛国公夫人听到,果不其然,沈霁刚烧完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带着世子进来了。
两相撞面,自然是没有不说话的道理了,沈霁这边才用铜勺舀了一些香灰放到瓷碗里,盛国公夫人便在身后福身,温声说道:“从前就听闻玉婉仪美貌惊人,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妾身有礼了。”
听到声音,沈霁细白的手将铜勺放在一侧,转身亦福了福身,笑道:“盛国公夫人少入宫,今日倒是巧了,今日高僧入宫,宫里很是热闹呢。”
乳母抱着三皇子也福了福身,盛国公夫人瞧见三皇子眼睛微亮,上前仔仔细细瞧了瞧,赞叹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玉婉仪果真生了个极好的皇子。”
盛国公夫人面善心慈,十分喜欢三皇子,和沈霁聊了好些话,青檀和青沉也和盛国公夫人带进宫的婢女聊起了宫外的热闹,一时气氛十分融洽。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婢女何时松开了牵着小世子的手,小世子正四处好奇,在后殿到处看看摸摸,最后看上了殿内正中央摆着的香灰炉子。
这香灰炉子半人高,里头的香火无数,里头插了许多燃尽和半燃着的香火,香灰滚烫,炉身更是烫手。
那小世子不知怎么爬到贡品桌子上,正看着底下的香灰炉子,想爬下去掏灰玩儿。
沈霁早就暗中观察着小世子的踪迹,只是面上一直谈笑不显,直到余光瞧见了小世子在贡品桌子上准备往下爬,这才娇呼一声:“危险!”
她疾步过去将小世子捞进怀里,却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桌上一个小香炉,香灰洒在宫裙上,霎时烫破了一大片。
盛国公夫人吓坏了,忙喊着:“快来人!快请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