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充衣自从在去年的重阳家宴设计害自己跌跤被陛下降位迁宫, 就被挪到了比柔福宫还远的秀风居。
若是说柊梅是送安充衣回去的,那出现在这里倒也说的通。
秀风居从前是一处给往来嫔妃们中途歇脚的地方,地方靠近月影湖和藏书阁。
听说从前宫里太液池还没有整修的这般漂亮的时候, 嫔妃们不少人喜欢去月影湖泛舟玩乐,秀风居这边来往的人也算多。
可渐渐的,太液池位置更好更热闹,秀风居这边就渐渐荒凉起来,除了在周围侍奉的宫人偶尔经过,这边远离正经的嫔妃宫殿,平素根本不见什么人烟, 是个荒僻又无人踏足的地方。
也是因此,皇后才听从陛下的旨意,把她打发到秀风居住着, 本意也是想让她清净清净, 也省得总看见旁人的讥笑。
说起来, 长信宫离秀风居可谓是最远的距离了,这柊梅也能亲自将安充衣送回来, 可见是见过林贵妃,聊得还算妥帖。
沈霁收回目光,淡笑着对玉雅身边的秋斐等人说:“本嫔和夷宝林聊几句,你们都远远的候着吧。”
秋斐下意识看向班玉雅, 得到小主确认的眼神,她才低头带着夷宝林身后的其余宫女, 跟着霜惢等人站到了不远处。
沈霁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却并未直接开口问,而是先说了说自己的情况:“前两日在梅林,我调/教安充衣行礼半个时辰的事, 宫里也有不少人知道,想必你也听说了。”
班玉雅颔首:“我听说了,安充衣一直厌恶咱们,姐姐给她点颜色看也是应当的,何况姐姐也不是喜欢无缘无故□□她人的人,定是安充衣言语放肆了,她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
“我还听说姐姐去了一趟建章殿后,南海进贡的珍珠,陛下和皇后娘娘赏了阖宫,唯独没有赏给安充衣,让她成了全宫的笑柄。”
沈霁一笑清浅,嗯声道:“不错,这事是我做的。安充衣不甘寂寂无闻,曾找刘才人想要复宠,可刘才人不愿意,她言语无状,我这才给她一个下马威。至于珍珠一事,也是我猜到她或许会去求林贵妃,为了让林贵妃认为她没有价值,省去二人联手才做的局。”
“原本是成功了,林贵妃也打消了安充衣的念头,将她撵了出去。不成想,有的人也许天生就是合不来,是死对头。昨夜陛下宿在渡玉轩时,林贵妃称病,让柊梅来请陛下,陛下没给这个脸面。”
班玉雅冷淡平静的神色顿时皱起眉来,低声说:“林贵妃何等骄傲的人,前两日从刘才人那里将陛下请去了,在姐姐这里却被拂了面子,她定是心里不痛快,林贵妃最近已经在渐渐复宠了,这时候招惹了她,不大妙。”
太液池雪景如画,冰天雪地之景纯洁无瑕,雪花簌簌,落在身上又消融不见,身处其中并不觉得冷,反而有种天地间一片清明开阔的清冽,格外让人宁静。
沈霁看着冰面上掠过的飞鸟:“的确如此,但林贵妃这时候好不容易复宠,她不会让自己身上再沾上任何是污点以免让陛下不虞,再度失宠。”
隔着一层纷纷扬扬的雪幕,她看向安充衣方才离去的方向:“所以她才找了这么一把刀,借她的手伤人。”
班玉雅冷声道:“林贵妃生性狠毒善妒,姐姐一直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本以为日子总算清净清净,谁知她才刚复宠就又要闹出这样的事端,眼下年关将至,宫里事务繁杂,她可真会挑时候。”
沈霁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幸好是安充衣,也无需太担心。”
班玉雅蹙眉,有些后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姐姐,我怎么不怕。”
“你和子昭才过上多久的好日子,那安充衣虽是为了复宠和林贵妃沆瀣一气,可安充衣内心恐怕也是恨极了你,不知会使出什么阴毒的手段。”
沈霁温声道:“我原本想着安充衣若老实本分,从此消了念头就算了,可眼下也看明白了,她不会放弃。林贵妃背后有林氏我除不掉,难道安充衣我还动不得了吗?我会想法子先除了安充衣,不会让她对我有可趁之机。”
“只是除了一个安充衣,林贵妃还会使下一个人,甚至于就算林贵妃倒了,谁又能保证宫里没有下一个想我死的人呢。”
“玉雅,身在后宫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姐姐说得是,”班玉雅低头应下,“姐姐一定要珍重自身,不要再如我一般落入旁人的圈套了。”
沈霁点点头,瞧见身后几个齐齐整整站在雪里的宫女,又看到秋斐,方说着:“你身旁这个秋斐近来可还安分吗?她从前毕竟是戚贵人身边的陪嫁丫头,戚贵人是什么性子,你也是清楚的。”
班玉雅不着痕迹看了秋斐一眼,淡淡一笑:“她会来服侍我本也是机缘巧合,戚氏已死,她在宫里没了依靠,如今用下来也算尽心,姐姐不用担心我。”
“如此便好,”沈霁替她拂去身上的雪花,柔声道,“自初一那日你被冤禁足,这一年来总是觉得你闷闷不乐,便是笑起来的时候也瞧着不高兴,总难免替你担心。”
玉姐姐的话是宫里难得的温暖,班玉雅冰冷的心也划过一阵暖流,眼底带上几分笑来:“姐姐不必担心,我事事都好。宫里虽风波暗涌,人心难测,可只要和姐姐在一起,我便不是一个人。”
“你能这么想就是最好了,我也放心些,”沈霁温声道,“咱们姐妹在一起,有多少难关都能过去,你也宽宽心,往前看,别总是郁郁寡欢。”
“天色不早了,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咱们也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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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内。
秦渊刚从龙辇上下来,就见林贵妃已经在主殿门口候着了,虽还是穿着她最喜欢的妍丽颜色,可脸色苍白,看来身子不适不是装出来的。
林贵妃福身向陛下请安,可一想到昨晚,却忍不住鼻尖酸涩,两人之间实在是太熟悉也太亲近,面对陛下,她禁不住语气中带上两分埋怨,低下头说:“陛下终于来看臣妾了……”
秦渊伸手虚扶一把让她起身:“好端端的哭什么,朕这不是来了?”
林贵妃委委屈屈站起来来,也不顾旁人怎么看,一把抱住了陛下的胳膊:“昨夜臣妾身子不舒服,多希望陛下能来瞧瞧,哪怕只是看一眼,可柊梅去请,陛下却不肯来。”
她仰头看向陛下,一张娇颜梨花带雨:“陛下是不是更喜欢玉婉仪,不喜欢臣妾了?”
秦渊低眸看着林贵妃委屈的模样,不禁有些头疼。
林贵妃和他自幼相识,有青梅竹马之谊,她从小性子娇纵,谁的话也不听,唯独只听自己的,最喜欢粘着他。后来入太子府做侧妃,也是爱嗔爱娇,总是缠着他。
那时候他多纵着她,觉得自幼相识的情分,她也乖巧可爱,又是林太傅最宠爱的嫡孙女,她这般不顾身份嫁给自己,对她总是有些亏欠,多对她好些,只要不是太过分也无妨,只是谁也想不到世事无常。
林氏会变得猖狂、林璇玑会变得狠毒跋扈,连秦渊自己的心意也会变。
只是林太傅如今出山重掌林氏,虽然未见明显起色,可他到底不能不给林氏颜面,也实在冷了林贵妃许久,便缓和了语气:“怎么会,只是朕昨夜安置的早,外头又寒风大,一时偷懒才不来,今日这不就过来了。”
秦渊坐到主位上,接过柊梅手里的一盏茶抿了口:“可找太医瞧过了?”
林贵妃做到另一侧,委屈道:“说是小染风寒,不打紧。”
“不打紧便是最好,”秦渊淡声,“你身为长乐的母妃,别长乐未愈你也倒下了,那谁还能照看好公主。朕知道你近来照顾长乐辛苦,让张浦去库房给你挑了好些上好的补品来,你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张浦即刻带着人躬身进来,将数盒各式补品搁在主殿的桌子上,林贵妃看着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东西,却还是气恼。
她委屈得红唇微微撅起,低下头说:“若陛下来只是送这些,那长信宫也不缺,臣妾感谢陛下恩典,可心里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秦渊挑眉看她一眼:“那你还想怎么样才算行?”
林贵妃不情不愿抬起头,扫一圈殿内一群碍眼的:“你们都出去,本宫和陛下单独说几句话。”
张浦犹豫地看向陛下的脸色,见陛下无奈地颔首,这才领着一群人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林贵妃立刻起身挤到了陛下旁边,埋在他怀里哭着说:“陛下,臣妾觉得你不如从前那般喜欢臣妾了,您以前从来不会因为别的女人放下臣妾不管……”
“这几年在后宫,臣妾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可这段日子以来,臣妾静心思过,老实本分,从未有过逾矩,您虽然近日也重新对臣妾亲近了一些,可总是有层膈膜在。臣妾又害怕又难过,担心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从前您还没娶皇后的时候,咱们时常在一起,多么自由快活,哪怕后来臣妾做您的侧妃,可有您的偏爱,臣妾也心甘情愿,可最近两年却变了……”
她在陛下怀里抽泣,一股脑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去,可哭着哭着,却发现陛下始终沉默,不发一言。
林贵妃心里骤然升起不安,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陛下,企图从他的眼中寻到一丝一毫真切的爱意:“陛下,您告诉臣妾,您对臣妾的宠爱和喜欢并没有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