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天刚擦黑的时候,沈霁才坐上步辇准备去凤仪宫。
三皇子才刚满月,不宜来回折腾, 所以陛下特意下了恩典,让三皇子在宫里休息,不必出席自己的满月宴。
在沈霁看来, 其实所谓满月宴都是虚的,无非是让众人知道三皇子有多受陛下的喜爱,多受陛下的重视罢了。
虽说这是好事,也必不可少,可现在在她眼里,这是她和孩子第一日见面, 心中不知多欢喜,怎么看也看不够,有这出去赴宴的功夫, 还不如在宫里陪着孩子来得实际。
伺候沈霁的辇夫们全都精挑细选换过一批,现在便是坐着都比从前稳当两分,她身边的掌灯宫女前前后后将她的仪仗照得通明,远远便能瞧见人过来。
幽影浮灯,衬得沈霁身上的织香云锦熠熠生辉, 华贵典雅。
宫道上的宫女太监们见是玉婉仪来了, 谁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急急忙忙退到两边福身行礼,由着她不紧不慢地过去。
仪仗行出五米开外, 低头俯身的小宫女们才起身,看着远去的人群小声交谈。
“玉婉仪原本就得宠,生下三皇子后更是了不得, 简直是荣宠之至,你瞧见玉婉仪身上的缎子了吗?那可是织香云锦,一年宫里才得三五匹。”
“听说除了皇后娘娘两匹,剩下的全被陛下赏赐给了玉婉仪,玉婉仪平民出身,才入侍一年多便封至从四品,膝下还有皇嗣傍身,不仅福泽深厚,也真真是飞上枝头了。”
“是啊,这样的好福气,真是让人羡慕。可惜咱们没有玉婉仪那张颠倒众生的好相貌,也没她的好福气。我以前听人说生了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些影响身子,像宜妃娘娘,以前生下二皇子的时候也是丰腴了半年才恢复身形的。可玉婉仪刚出月子就身段婀娜如少女,丝毫不见痕迹,这般命好,咱们卑贱之身又怎么比得上,还是好好做活吧。”
……
穿过梨林去凤仪宫的路上,明明是大好的日子,沈霁却一直支着额头出神,心不在焉。
霜惢轻声问着:“小主,怎么仿佛没什么精神似的,可是一直惦记着三皇子?”
沈霁回神看向她,笑了笑,温声道:“我生下子昭后这还是第一日见他,总是格外想些,担心他饿不饿,热不热,嬷嬷们有没有照顾好他。初为人母好像总是格外笨拙,也格外新鲜,老是想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
霜惢笑道:“您生下不易,孩子刚出生又母子分离一个月,如今刚抱回您身边抚养,难免多亲密些。”
“奴婢今日瞧您和陛下和好如初,一同看望三皇子的模样,心里也十分感慨呢。”
沈霁淡淡垂下眸,轻笑道:“陛下是子昭的父皇,我是他的母妃,自然是要和好如初的。”
“宫里母凭子贵,可又何尝不是子凭母贵。我和子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歹眼下已经太平了,对陛下,我不能过分埋怨。”
当初她入宫,就是为了变成人上人,享荣华富贵,改变自己被人轻视的出身,如今生了孩子,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身在后宫,荣宠和陛下的宠爱从来都分割不开,便得宠嫔妃的孩子也会比旁人受宠。
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了。
听说今晚在凤仪宫的宴会,除了相干之人和玉雅,陛下只请了太后和几个主位,想来娆贵嫔也是要来的。
以前她和陆采女沆瀣一气,明里暗里扶持陆采女上位,现在陆采女倒台,再也没了翻身的可能,也不知娆贵嫔该如何自处。
天象一说,虽然是陆氏在背后推波助澜,做成了也是陆氏的孩子得意,可难保娆贵嫔什么都没做。
当初陆氏为何会突然投诚娆贵嫔还是未知,如今想来,娆贵嫔也是一团迷雾。
这宫里的女人,还真是没一个简单的。
未到凤仪宫门前,远远就看见里头的人一拨拨忙碌得很,这宴会办的虽然仓促,可底下的人却不敢应付,从膳食,摆设到满月礼应有的物件,一应俱全的被人送进去,可见陛下有多上心。
步辇落下,沈霁被霜惢扶着走进殿内,皇后娘娘已经在殿内候着了,庄妃也在。她上前跟两个主位行礼,皇后让她赶紧坐下,这才温声问着:“你才出月子,身子养得如何了?”
沈霁知道皇后娘娘关心自己,这次三皇子的事能顺利解决,听说魏郎君也出力不少,如果不是她,皇后根本无需掺和到这件事里来,因此对皇后很是感激:“蒙娘娘关心,嫔妾月中养得很好,不曾落下什么病根。”
庄妃笑着说:“你还年轻,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如今你头胎生了个皇子,又命格贵重,在宫里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待你调养调养,日后还会有更多孩子承欢膝下的。”
“多谢庄妃姐姐。”
说会儿话的功夫,人也陆陆续续来了看,却唯独不见林贵妃。
秦渊淡声问着:“林贵妃怎么未到?”
皇后说:“林贵妃方才遣人来报,说是长乐公主身子不适不能出行。”
时至六月中旬,天气已然十分燥热,长乐如今刚一岁多,受不住暑热反复也是有的。
只是今天是三皇子的满月礼,秦渊心中畅快愉悦,她因故不来,难免有些败兴。
“让苏太医过去瞧瞧,长乐爱哭,暑气又重,仔细身子。”
太后坐在上首,原本一直不曾说话,直到听说林贵妃因故不来,才缓缓掀开了眼睛。
她垂眸看向沈霁的神情,半晌,才说着:“长乐身子弱,这时节难免娇气些。皇帝近日常去渡玉轩看三皇子,那林贵妃就安生照顾长乐公主,暂时不必侍寝伴驾了,以免过了病气给三皇子。”
“皇后,将林贵妃的名牒取下来,等长乐公主好全了,再让她侍奉皇帝也不迟。”
皇后眉目一凛,颔首称是。
沈霁是知道太后不怎么喜欢林贵妃的,除了她娇纵跋扈,太过惹眼以外,还有一层便是林氏一族如今不甚安分,惹人忌惮。
但林贵妃今日只是借长乐之故不来,虽不知真假,于情于理也说的过去,太后又何须在子昭的满月宴上当众下了林贵妃的名牒。
乍一看倒像是因为林贵妃不出席子昭的满月宴,太后不悦,认为林贵妃不重视三皇子而迁怒与她一般。
天象说子昭乃是大贵的命格,陛下又这样宠爱,便是月子里身陷囹圄时,三天两头去渡玉轩送赏赐的都不少,更别提今日天象之事结束后,送贺礼之人简直要踏破渡玉轩的门槛。
她和子昭得宠固然是好,可本就已经在风口浪尖之上,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林贵妃又素来视她为眼中钉,不愿意来也是情理之中,太后这般,不知又有什么用意。
宜妃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霁,笑着说:“太后知道三皇子才刚满月,身子弱,这才怕长乐公主的病气通过陛下传给三皇子,果真是十分心疼三皇子。”
“臣妾前几日在皇后娘娘处见了三皇子一面,生得白嫩可爱,便是臣妾也喜欢呢。”
秦渊淡淡笑道:“宫里原本只有子稷和子戎两个皇子,如今多了子昭,便又多了一个兄弟。子戎被宜妃教养的十分聪慧可爱,朕就盼着他们都能长成栋梁之材,日后为朕分忧。”
说罢,他看向末尾的班采女,斟酌片刻,说道:“玉婉仪生子有功,班采女守护三皇子也有大功,前朝赏罚分明,论功行赏,后宫亦然,朕打算晋班采女宝林的位份,赐封号夷。”
“夷,有平安之意,亦有消灭之意。灭灾祸以得平安,是朕给你的嘉奖,既是赏赐,也是补偿。”
班玉雅淡淡牵唇一笑,起身谢恩道:“妾身多谢陛下恩典。”
半年前,玉雅因红花粉一事大受打击,性情都变了,如今若是能够重振旗鼓,沈霁心中也十分欣慰。
有人欢喜有人愁,宜妃却品出了些不对来。
陛下方才说,既是赏赐,也是补偿。
天象之说结束后陛下并未封锁消息,所以这前因后果有心之人都能探听到消息,她也知道夷宝林在三皇子出生那日立功,可这补偿是什么?
难不成,是大年初一陛下处罚夷宝林那次,陛下从头到尾都不曾真的相信那件事的结果,只是不得已才处置了夷宝林……
若是如此,那一直在太后宫却怎么都没有消息的宁露和芸儿,究竟怎么样了,又说了什么?
从前一直依附在林贵妃身边,有她顶在前头,人人都知道她是不受控的傀儡,只会将矛头都转移到林贵妃身上,不会怀疑到宜妃身上。
可若是这件事时隔半年还不曾彻底解决,她总是难免担心,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和戎儿身上。
何况太后今日对林贵妃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下了名牒,说不定也有这件事的缘故。
也不知太后究竟想做什么。
此后这段时间,她要明哲保身,离林贵妃稍远一些才是了……
反正这件事,她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提点林贵妃了几句罢了。
没有证据的事,谁也不能怪到自己头上。
宜妃温婉如常地笑着:“那就恭喜妹妹晋封为夷宝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