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2 】
沈祭月找到植物研究所的时候， 那里也和中心城的其他地方一样，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周围除了老鼠，异化的人类， 还有新鲜的尸体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活人。
许沫沫被他放在一块完整的石头上，上面还刻着“中心城植物研究中心”的字样。
Y31573守在她旁边。
许沫沫看着沈祭月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的扒开，试图找到还活着的研究人员。
他的指甲有些已经崩断了， 触手也磨破了皮，伤口黏着沙石和鲜血。
许沫沫喊他：“少校， 我们不要找了。”
沈祭月只是回头让她别管。
许沫沫阻止不了他，她太难受了， 双腿又变成了破破烂烂的菌丝， 只能坐在原地看着。
可是， 她真的觉得， 植物学家可能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许沫沫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幕。
她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幻觉。
天幕变成一团浓稠的黑色粘液， 正在不断的下降……下降……逐渐把她吞没。
她似乎隐隐有种直觉。
想要吃掉她的，不是人类理解里的某种生命。
那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压迫感，正在让她的生命力飞速流逝。
可是沈祭月不愿意放弃。
终于， 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 他从废墟里扒出来一个活人。
是一个年轻人， 穿着植物研究中心的制服。
他非常幸运的被压在一个多块石板搭成的三角区域里，只受了一点轻伤。
沈祭月把人拽出来， 问：“你是研究植物的吗”
年轻人说：“我是，但我还是……”学生。
沈祭月：“你了解菌类吗”
“了解一点，但……”不多。
沈祭月：“你过来。”
他伤痕累累的触手缠住年轻人， 几个跨步就回到许沫沫面前。
他把人放下，蹲到许沫沫面前， 眼神殷切的看着年轻人说：“你看看她，她是蘑菇变的，她是不是生病了，菌丝变成这样。”
年轻人看着许沫沫目瞪口呆：“蘑……蘑菇变的！”
沈祭月：“对，她是异化生物变的。”
年轻人呆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走到许沫沫面前，仔细端详她。
女孩子看起来更像是个高度畸变的觉醒者，仰着脸看着自己，目光干净又无害，带着浅浅的好奇。
他屏着呼吸试探着问：“我……我能仔细检查一下吗”
许沫沫乖乖的点头，说好。
声音也软糯清甜，看起来比绝大多数人类都无害。
相比较之下，她旁边的沈祭月看起来要可怕的多。
年轻人轻轻的拿起一缕菌丝。
沈祭月一抬触手，拽过来一根亮着的灯。
在灯光下，那缕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雪白润盈慢慢的变得灰败干枯。
Y31573 也看到了。
这种极速的，生命力的流逝让他一个幼崽都觉得恐怖到脸色泛白。
年轻人也暗暗心惊。
他问许沫沫：“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许沫沫看了沈祭月一眼，照实回答：“我觉得，有东西在吃掉我。”
年轻人：“你是说，有东西在吞噬你的生命力”
许沫沫想了一下，觉得年轻人的描述似乎更精确，于是点了点头。
年轻人胆怯的看了沈祭月一眼，磕磕巴巴的说：“我觉得这位……蘑菇小姐得的不是病，植物学家估计帮不上忙。想要解决她的问题，目前我能想到的有两种方式。一种治标，一种治本。您想听……听哪种”
沈祭月：“两种。”
“……”
年轻人咳了一声：“最治本的方法应该是，找到吞噬她生命力的东西，杀了它。但是要尽快，这位蘑菇小姐可能等不了太久了。治标的方法就比较简单，既然她流失的生命力，那给她补充足够的生命力，补充进来的生命力超过流失的生命力，她说不定就能好转。不过我不清楚她的生命力是什么，应该怎么补充，我……”
不等他说完，许沫沫又“哇——”得一声，吐出一大口黑水。
沈祭月连忙抱住她。
看着那摊黑水的表情可怕极了。
这一次，黑水中神血的浓度似乎更高了。
在灯光下，都能清晰的看到隐隐的金色在流动。
随着这一口黑水吐出来，白色的菌丝又有一大片变成了灰色。
“少校……”许沫沫抬眸看着沈祭月，软软的问：“我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
沈祭月从黑水上收回视线，目光落到她脸上，重新变的柔和起来。
他说：“笨蛋蘑菇，我不会让你死的。”
许沫沫哭起来，”骗子……它太厉害了，我们杀不了它……”
那种被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的感觉，她不止一次感受到过。
沈祭月轻轻的抱住她的头，低声道：“我有办法……相信我……我有办法……”
许沫沫哭了一会儿，呕吐造成的虚脱感和难受消退了一些。
她不再哭了，仰着脸看他说：“少校，我想回密林，你送我回密林好不好”
她想念那里的一切。
茂密的蘑菇丛，温暖的阳光，潮湿的空气，疏松肥沃的土壤……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泥土里安稳的睡过了。
“好……好……我们回密林。”他转身背对着许沫沫蹲下，“上来，我背你，我们回密林。”
许沫沫乖乖的趴了上去。
沈祭月把她背起来，对着年轻人说了一句谢谢。
顿了一下又交代Y31573：“通知谢臻，让他带剩下的那些受精卵回A市。”
他只毁了父系是自己的那批受精卵，剩下的依旧完好的留在冷库里。
Y31573大惊失色，喊：“爸……爸爸，妈妈，你们不管我了吗”
沈祭月冷酷道：“我们本来就不是你的父母。”
他实在是太凶了。
许沫沫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
沈祭月语气微微和缓：“你先去谢臻那里，我有需要会去找你。”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Y31573站在黑夜里，失神的看着“爸爸妈妈”的背影消失在天幕之下。
他和那个年轻人在废墟里找到通讯器，联络上了谢臻。
制服笔挺的长官出现的第一句话就是：“祂呢”
听完Y31573和年轻人的回答，谢臻看了一眼沈祭月和许沫沫消失的方向，又问：“剩下那些受精卵在哪里”
Y31573指了一个方向：“那里……谢上校，爸爸真的有办法救妈妈的，对吧”
谢臻：“是的，他有办法。”
这个办法，他能想到，沈祭月一定也能想到。
如果还是不行……
谢臻悄悄握紧了手杖。
他第一次希望，短时间内不要在见到沈祭月。
Y31573跟着谢臻和剩下的受精卵一起回到了A市。
回到A市之后，他这才知道，在中心城坠落的那一刻，ABCDE五大卫星城也同时受到了鼠潮的攻击。
除了A市因为未知的原因，不仅畸变率最低之外，还有大批量的觉醒者负责维护外围防御设施，收到的损失最小，其他城市全都遭受了巨大的人员伤亡。
与此同时，许会长临终之前的那段话不知被谁录成了视频，在网上疯狂传播。
A市也全天24小时广播，在A市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还是少，是觉醒者还是普通人，只要来到A市，就是A市的一份子，所有人都会尽全力保障大家的生命安全。
广播发出去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原本的城市，千里迢迢赶来A市。
Y31573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听着风传来的声音。
他拿着笔，一行行的写着：“现在A市多了好多人，虽然大家畸变的速度越来越快，也没有小孩诞生，但是大家都很团结，不过，谢上校和袁琦博士心情很不好，因为我们找到的三十万受精卵，全部畸变了。”
“爸爸妈妈，你们现在在哪里啊”
“妈妈还好吗”
“爸爸是不是找到了治疗妈妈的方法了”
“袁琦博士说，受精卵没了，妈妈是人类仅剩的希望了。”
“我不关心妈妈是不是人类仅剩的希望，我只知道，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要死的话，我希望和爸爸妈妈死在一起……”
画下最后一个句号，Y31573犹豫了一会儿，在落款处写下自己给自己取的新名字：许YY。
他写完，用力把信纸扔出去，让风把信纸带走。
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依旧希望，风能把这张信纸送到沈祭月或者许沫沫手里。
——
许沫沫被沈祭月背着，回到了密林。
穿过繁茂的异化植物，绿得发黑的活的叶片，扑棱棱飞起来的荧光小虫子，和成群结队的异化生物……
她终于看到了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
接天连地的菌类长成错落有致的蘑菇森林。
有大有小，色彩各异，连成一片。
微弱的阳光从高大的树冠投射下来，映着四处飘荡的孢子，形成一道道彩色的光柱。
之前她不知道这些光柱是什么，但是现在，她是一朵有见识的蘑菇了，她知道，这叫丁达尔效应。
这些蘑菇安静的生活在这里。
和人类世界互不干扰。
看到突然冒出来的长着恐怖触手的邪恶人类，蘑菇们在地下相连的菌丝迅速开始尖叫报警：“啊啊啊有人类闯进来了！”
“啊啊啊啊是沈祭月是沈祭月！”
“快跑！快跑！”
“救命啊，邪恶人类沈祭月找到这里了！”
“呜呜呜呜我不想被吃掉子实体！”
“我……我不怕……我我我……我有毒QAQ。”
恐慌的情绪迅速在蘑菇群里蔓延。
那些色彩鲜艳的蘑菇被吓得变得颜色更加妖艳，努力长出一副“我有毒，不能吃”的模样。
许沫沫从沈祭月背上滑下来，菌丝刚一落地，就伸入了疏松的泥土之中。
她的菌丝和蘑菇群相连，把自己的信号传递出去。
“我回来了……你们不要怕，少校现在不吃蘑菇了。”
蘑菇群安静了一会儿，瞬间炸开。
“长不大的小蘑菇回来了！”
“你竟然没有被邪恶人类沈祭月吃掉”
“你拿到他当菌床了吗”
“肯定没有啊，你看她比离开的时候更虚弱。”
“哎呀，别说她了，你看她变得好可怜，菌丝都破破烂烂的，是不是得罪其他人类了”
“对对对，小蘑菇，前几天还有一个能变成雾气的人类来这里找你。”
“他好可怕呜呜呜和沈祭月一样可怕……”
许沫沫愣了一下，问：“会变成雾气的人类”
是阿来吗
“对啊对啊，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人类，身边跟着一大群老鼠，那些老鼠好恶心，吃了我们很多蘑菇……”
“怎么了”沈祭月发现了她表情的变化，连忙问。
许沫沫看向他：“阿来好像来过……”
她把从蘑菇群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沈祭月。
沈祭月的表情有瞬间变得杀机四溢。
不过下一秒，他就敛了满身杀气，柔声道：“没关心，不用管他。你回家了，开心吗”
“嗯嗯。”许沫沫的菌丝埋在泥土里，用力点头。
她说，“少校，我想变回蘑菇。”
沈祭月：“那你就变。”
“好～”她乖乖的应了一声，身体的上半部分也一点一点变成菌丝，从衣服里流淌出来，然后，在衣服下面，鼓起来一个拳头大小的鼓包。
沈祭月小心翼翼的把衣服掀开，目光微微一凝。
看到了一朵粉色的，娇娇嫩嫩的小蘑菇。
漂亮娇嫩的子实体上，不知道何时也长满了斑驳的灰色斑点，像被烟头烫过后留下的一个个的疤痕。
他的眼神，也像是被烟头烫伤了一样。
一缕菌丝从泥土里伸出来，和他相连。
小蘑菇的声音又软又弱，小声问：“少校，我现在是不是变得特别丑”
尤其是和周围一大片完好无损，营养丰富的健康大蘑菇相比。
她现在一定又弱，又小，又丑陋。
沈祭月扭了一下头，然后又回过头来。
少年金色的瞳孔像是被温柔的水渍浸泡过一样，清亮柔软。
他伸出手，轻轻的摸了一下她的子实体，笑着说：“哎呀，这是什么品种的小蘑菇啊，看起来又嫩又甜又漂亮，我最喜欢吃了。”
可他不知道，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许沫沫的菌丝都能感知到。
包括那颗落到泥土上迅速隐没的咸咸涩涩的温热液体，也被菌丝一点不剩的吸收了。
她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无声的坍塌，又寂静的重建。
她只有一个微弱的念头，横亘在那里。
少校哭了。
除了在记忆里看到的小时候的沈祭月，许沫沫从来没有见过他哭过。
哪怕是他被虫卵寄生，决定自杀的时候。
哪怕是他宣判彻底畸变，即将被人类抹杀的时候。
哪怕是……
他都从来哭过。
长大之后的沈祭月，似乎已经忘记了哭泣这个词，究竟是什么含义。
许沫沫之前也不懂。
可是现在，她慢慢懂了，越来越懂了。
许沫沫安静了好长时间，才像是后知后觉一样气鼓鼓的说了一句：“你不要摸我的子实体。”
沈祭月笑吟吟的看着她，“为什么”
许沫沫不满的说：“这是蘑菇的生殖器官，不能乱摸。”
这是她从人类世界学到的知识！
少年表情空白一秒。
他干脆趴在地上，看着她说：“那我们结婚好不好”
结婚了，他就可以想怎么摸，就怎么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