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2 】
它快要死了。
触手尖尖无比清楚这一点。
作为一只生殖腕， 它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会被小蘑菇吃掉。
可是，它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它还没有和小蘑菇生孩子， 它就要死了……
想到这里，触手尖尖哭得更伤心了。
虽然小蘑菇说，她不会让自己死掉的。
可是，小蘑菇是朵吃触手的坏蘑菇，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是接着，哭得泪眼朦胧的触手尖尖， 就看到小蘑菇的手突然变成了菌丝。
那些菌丝丝丝缕缕的飘到它面前。
小蘑菇说：“你吃点我试试吧”
触手尖尖茫然的看着她。
许沫沫说：“你先试试嘛。”
从那天看到“小水母”的记忆里，谢归璨说， “小水母”喜欢沈祭月是被他体内的神血吸引的那一刻开始， 许沫沫就有这样的猜测。
神血能让自己长大， 变得强壮， 是不是也能让沈祭月拥有非同一般的自愈能力和生命力呢
触手尖尖离开沈祭月很快就会干瘪死掉， 那是因为触手尖尖体内的神血，又回到沈祭月体内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养活触手尖尖。
触手尖尖被许沫沫催促着， 张开小小的嘴巴， 咬了菌丝一口。
有点疼。
许沫沫忍不住缩了一下。
触手尖尖连忙松开牙齿， 小声说：“我不能吃你呜呜呜沈祭月知道了会烧掉我的呜呜呜……”
许沫沫干脆扯下来一小段菌丝递给他，说：“他不会知道的。”
触手尖尖一边哭一边问：“为什么呀你真的不要沈祭月了吗”
许沫沫用力点头：“我现在是一朵健壮的蘑菇了， 我可以自己生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触手尖尖脑容量太小了，它想说什么， 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低下头努力的去啃菌丝。
随着菌丝一点点的被它吃掉， 触手尖尖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一点生命力，连身体都变得饱满了一些。
就在许沫沫考虑着，要不要再扯多一点菌丝给它吃的时候，周围突然响起广播声：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
距离离开中心城的最后一班空中电梯启动还有十五分钟，请尚未撤离的觉醒者抓紧时间。请尚未撤离的觉醒者抓紧时间……】
许沫沫愣了一下，也顾不得触手尖尖还没吃完，连忙撤了一块布把它连着带菌丝一起裹起来，就往空中电梯的方向跑。
此刻，天色更黑了。
偌大的中心城里，连路灯都没有，只有月亮微弱的光线笼罩着一切。
随着广播声传来，大街上又有几个觉醒者模样的人，匆匆忙忙的往一个方向跑。
许沫沫也跟着他们一起跑。
突然，她听到有人喊，“许蘑……许蘑……你在哪里啊你还活着吗我们找不到你就要走了啊……”
许沫沫顺着声音看过去，是高远和高飞兄弟两个。
“我在这里！”许沫沫连忙招手。
两兄弟身上都带着伤，看到许沫沫，赶紧一瘸一拐的跑了过来。
远远的，高飞就喊：“你跑哪儿去了没受伤吧我们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
许沫沫摇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高远问。
高飞：“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跟我那天一样，哥，我没骗你，我真的有段时间失去了意识！”
许沫沫一听，连忙点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就这样了。”
她看着空中电梯的方向，问：“为什么突然要撤离”
高远看了看时间，“只剩下十三分钟了，我们边走边说。”
“好。”
许沫沫赶紧跟上。
“因为沈祭月。”
高远一边跑，一边向许沫沫解释：
“普通人和觉醒者彻底决裂了。”
“因为沈祭月，他杀了他的母亲，还有洛川议员。”
“净化派觉得，曙光的死是觉醒者的阴谋，为的就是趁机肃清净化派。”
高远苦笑一声，“说实话，事情发展到现在，我都这么觉得。”
高飞在旁边吐槽，“我看是净化派的阴谋！他们竟然说蔷薇骑士是queen，想要杀光普通人！呸，没有蔷薇骑士，人类早就灭亡了！”
许沫沫沉默。
她知道，这既不是净化派的阴谋，也不是觉醒者的阴谋。
可是，事情就是变成这样了。
高远：“别管是谁的阴谋，反正普通人和觉醒者是彻底决裂了，我们当时脑子一热，本来还想阻拦沈祭月，可是被谢臻拦了下来。据说，对上沈祭月的那些人，别管是觉醒者还是普通人，全死了。所以，惊醒这些会决定，从中心城撤离。把这座天空之城，留给普通人。”
许沫沫看着街边的那些尸体，失声问：“这些人，都是少……沈祭月杀的吗”
“不是。”高飞接话，“云宫那边的都是沈祭月杀的，这边的，是后来普通人和觉醒者自相残杀死的。”
“那少……沈祭月呢”
“走了。”
高远语气有些淡淡的，“他早就走了，听说他去繁育中心抢走了许沫沫的尸体，然后就离开了中心城。”
许沫沫悄悄松了一口气。
少校走了，那是不是说明，queen输了，被少校杀死了
终于，他们在最后两分钟的时候，跑到了空中电梯入口处。
许沫沫本来还担心自己的ID卡，结果根本没人管，只有一个觉醒者在催促，“快点快点，马上就要出发了。”
三个人被人推着挤进了电梯里。
里面挤满了人，座位上都坐满了，他们只能站着。
刚站稳，电梯门就关上了。
然后，一点点的开始下降。
速度越来越快。
许沫沫觉着自己几乎都要飘起来了。
一直加速下降好久，速度才平稳下来。
许沫沫才有功夫打量周围的人。
电梯里，全都是觉醒者，每个人身上，似乎都带着伤。
有些人满脸兴奋，有些人则忧心忡忡。
人们议论纷纷：
“我早就想独立了，我们觉醒者，凭什么给那群普通人卖命”
“唉，我觉得不太好，科学家，医生，还有负责生产的那些人，都是普通人，觉醒者除了打架基本上什么都不会，离开普通人，我们可能连衣服食物医疗都解决不了。”
可是这句话，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认同。
周围的人都在反驳。
只有许沫沫，站在角落里，始终保持安静。
这是人类的事情。
她只是一朵蘑菇，她不懂，也不想发表意见。
为了避免有异化怪物通过空中电梯来到中心城，电梯降落到某个高度之后，就要让乘客通过降落伞，或者其他工具来到地面。
许沫沫排着队，背上降落伞，跟着人群跳了下去。
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控制方向，被风吹得越来越歪。
等她落地的时候，周围只有她自己，别的人类都不知道落哪儿去了。
许沫沫收起降落伞，掏出口袋里的布包，打开。
触手尖尖把菌丝吃光了，正在闭着眼在呼呼大睡。
它活过来了。
身体又变成肉乎乎的样子。
许沫沫忍不住笑起来。
她把触手尖尖重新放回口袋里，凭着感觉往一个方向走。
她想回到密林里，然后再也不出来了。
至于触手尖尖，她会一直养着它。
许沫沫大概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养料了，等她再饥饿的时候，她会自己想办法觅食。
许沫沫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
走到旭日初升。
金色的阳光穿透树林中的薄雾。
然后，她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她循着味道走过去，看到了一群被屠戮干净的变异的狼群。
这些狼群，全都是被锋利至极的东西切断了喉咙，失血过多而死的。
许沫沫心头猛地挑动了一下。
她抿了抿唇，绕过了狼群的尸体，准被换条路继续往密林的方向走。
她又走了一会儿。
这次，她再也没有遇见过异化生物的尸体了。
一路上非常顺利，连一只蚊子都没有发现。
茂密的森林里，只有异化的植物，伸出触须，还在试图进食。
许沫沫不怕这些植物。
她以前是朵营养不良的小蘑菇的时候，这些植物就抢不过自己。
更何况是现在。
她现在是朵强壮的蘑菇了。
她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身体僵住了。
她的眼前是一片平整的草地。
草地上，躺着一具少女的尸体。
她闭着眼，苍白的脸上似乎还带着笑，脖子上的伤口也被人缝合了，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和她上次见到的表情痛苦狰狞的样子完全不同。
许沫沫看清躺在那里的尸体的瞬间，转身就要跑。
许沫沫的尸体在这里，沈祭月肯定在附近。
可是，她刚转过身子，就闻到了那股浓郁的，她只在沈祭月身上闻到过的香味。
不等她抬起脚步，一只锋利的爪子就卡住了她的咽喉。
下一秒，她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眶。
“是你”
那双黑洞洞的眼眶盯着她，似乎能看到她的模样。
沈祭月认出了她。
这张脸，还有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他的小蘑菇。
他缓缓的松开了手。
说了一个字：“滚。”
下一秒，许沫沫还没抬起脚，他的身体就朝着她轰然倒了下来。
然后，许沫沫就被他整个压到了身子下面。
少年看起来高挑纤细，可是倒下来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座山一样，压在许沫沫身上，死沉死沉的。
他身上还很烫。
非常烫。
像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他的身体下面钻出来。
气喘吁吁的坐在旁边的草地上，她的目光这才看到他全身。
他看起来伤得好重好重。
几乎没有一根完好的触手。
胸膛那里也依旧是空的，只有一颗核桃大小的心脏在砰砰砰的跳动。
他不知道刚杀了多少异化生物，指甲上沾满了其他生物的皮毛和组织碎屑。
许沫沫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一路走来，连一只蚊子都没有见到，这附近的异化生物，应该全都被沈祭月杀光了。
她就想到了自己。
如果少校知道自己也是异化生物，会不会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掉自己
想到这种可能，许沫沫连忙站起来，准备离他远远的。
可是刚走一步，脚踝就被滑滑凉凉的东西缠住了。
她低头，是一根还算完整的触手。
其他的触手，都伤痕累累，只有这条触手，还保留着眼睛。
此刻，这跟触手正用自己那双黑色的小眼睛看着自己，像是在祈求。
许沫沫和它对视了一会儿。
那双黑色的小眼睛渐渐的暗淡下去，然后触手松开了她的脚踝，默默的缩了回去。
许沫沫站起来离开。
过了一会儿，许沫沫又折了回来。
她手里拿着一片巨大的不知名异化植物的叶子，上面盛满了透明的液体，液体里泡着一小块布。
这是她包触手尖尖的布，被她拿了过来。
她把叶子放到沈祭月旁边，拿起浸透透明液体的布，轻轻的擦拭沈祭月身上的伤口。
这是一种植物的汁液，许沫沫也不知道叫什么，但是在密林里的时候，她见过有受伤的异化生物，就用这种汁液涂到自己的伤口上，那些伤口就能愈合了。
彻底畸变的人类……应该也算是异化生物吧，这些汁液，应该对沈祭月也有用的……吧
许沫沫也不确定，但是，唉，死马当活马医吧。
沈祭月身上的伤口沾着好多脏东西，有些地方甚至有感染的迹象，所以他才发烧的吧。
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些好笑。
她用力的把他翻过来，露出少年那张俊美又妖异的脸。
他闭上了眼睛，看不到那双黑洞洞的眼眶，看起来就漂亮多了。
连那些妖异的花纹，都看起来顺眼许多。
许沫沫用布沾上汁液，开始擦拭他身上的伤口。
她努力工作的时候，那根相对完好的触手就亲昵的贴在她身边，黑色的小眼睛眨啊眨的，似乎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许沫沫其实也想听听它想说什么。
可是她不敢。
她只能通过菌丝连接这些触手，立刻就会暴露身份。
许沫沫只能轻轻的摸了摸触手的头。
换来触手更加亲昵的纠缠。
沈祭月好大一只。
除了身体比她大一圈，还有剩下的七根触手。
还有那个断裂的地方，只长出了一小段粉色的嫩芽。
她轻轻的摸了摸那个嫩芽，想起口袋还在沉睡的触手尖尖，觉得愧疚极了。
沈祭月如果长不出生殖腕的话，他是不是真的就变成一只不能生育的章鱼了
许沫沫带着强烈的愧疚，把他里里外外都擦干净，还剩下一些汁液，她把剩下的这些汁液滴到他眼眶里，还有胸膛里。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不行了。
往旁边的草地上一歪，就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那根触手悄悄的，悄悄的摸过来，缠住她的腿，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把她往沈祭月的方向挪动。
所以，当沈祭月醒来的时候，发现那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小妹妹就躺在自己怀里。
他连忙坐起来，和她拉开距离。
“沈祭月沈祭月你终于醒了！”触手尖尖在他脑子里喊叫。
沈祭月：“闭嘴。”
触手尖尖：“你别这么不开心啊，你看这个人类雌性，是不是很漂亮小蘑菇死了，你换一个人类喜欢不就好了吗”
不等沈祭月说话，另一个虚弱许多的触手尖尖就开口：“没有用的，他没有生殖腕了，不管喜欢谁都不能生孩子了……”
沈祭月打断触手的聒噪，“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彻底畸变了吧。
杀死queen之后，他对一切都没了感觉。
就算看到许沫沫的尸体，也只是空洞。
就像他现在的身体一样，胸腔里只有无尽的空洞。
连冷风灌进去，都似乎能听到呜呜的回响。
那根虚弱的触手说：“你看我说的对吧，他没有生殖腕了，就不会再喜欢别的人类了……”
说着，它似乎想到了什么，喜悦道：“没有生殖腕，沈祭月你是不是以后就没有发。情。期了”
不等沈祭月开口，躺在草地上的许沫沫就睁开了眼睛。
刚才他后退的动作太大了，很难不吵醒她。
许沫沫睁开眼，和那双黑洞洞的眼眶对上，然后，忘了说话。
沈祭月看着她，问：“我身上的伤口，你帮我处理的”
许沫沫呆呆的点点头。
她怕自己说太多话露馅。
他扯了一下嘴角，“你不怕我”
许沫沫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点头还是想摇头。
这里似乎是雨林地区，天上又开始下起雨来。
头顶茂盛的异化植物挡住了落下来的雨滴，发出密密麻麻的闷响。
沈祭月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哑巴吗”
他见她三次，一次都没听见她说过话。
许沫沫想了想，点了点头。
沈祭月又陷入了沉默。
雨下得有些大起来。
末日的雨水里，总是充满了危险的脏东西。
他站起来，脱下外衣，走到旁边把许沫沫的尸体仔细的盖起来。
许沫沫坐在草地上，忍不住看向他。
她眼睛的正上方，一滴雨水顺着落叶滑落，低落到半空中的时候，突然停住。
许沫沫感觉到了空间冻结的痕迹。
她抬头，看到水滴就悬空在自己眼睛上方。
下一秒，空间碎裂。
那颗雨滴也被分解的一干二净。
沈祭月抱着许沫沫的尸体走到她面前，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的眼睛很漂亮，不要被雨水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