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0 】
小少年沈祭月躺在卧室的床上， 看着谢归璨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容量大约500毫升的玻璃罐子，罐子里，静静的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 乳白色的圆球。
被窗外的阳光一照，有细碎的金色在液体中隐隐约约的流动。
一直跟着沈祭月的许沫沫几乎要看呆了。
这么！这么多！的神血！
她伸手想要拿，意识再次穿透玻璃罐子，落了空。
谢归璨看着罐子里的液体， 对沈祭月说：“小月，爸爸要把它暂时存放到你的身体里，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好吗”
沈祭月抿着唇， 轻轻的点了点头。
只是， 两只小手还是悄悄的抓紧了床单， 掌心一片湿滑。
谢归璨取了一个透明的密封袋， 打开玻璃罐子，把神血倒了进去。
谢归璨把袋子表面和需要用到的工具全部进行了简单的消毒，然后掀开了沈祭月的衣服， 露出小少年单薄平坦的腹部。
“爸爸。”
在手术刀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 小少年沈祭月第二次喊了一声“爸爸”。
谢归璨看他一眼， 安慰道：“很快的，小月最勇敢了对不对”
小少年沈祭月咬着嘴唇点点头。
谢归璨笑了一下， 划开了沈祭月腹部的第一层皮肤。
因为时间紧迫，他甚至没有准备麻药。
人类腹部的组织一共有八层。
谢归璨一层层的划开，偏偏沈祭月的自愈能力非常强， 下面一层还没划开，上面一层就已经愈合了。
谢归璨用勾子， 勾住被划开的组织往外拉，这才把最后一层腹腔膜划开，露出了里面鲜活的脏器。
他把装满神血的密封袋放进了沈祭月的腹腔里。
刚放进去，房门就被人用力撞开。
谢归璨连忙拆下沈祭月腹部的勾子，急匆匆走了出去。
许沫沫跟着飘了出去。
几个穿制服的人闯了进来，谢归璨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当先一个人道：“有人举报你私藏违禁物品。”
他一挥手，“搜。”
这些穿制服的人立刻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
他们推开了沈祭月的卧室门，看到还没收拾好的手术刀和勾子，问：“这是什么”
上面，还带着没干涸的血迹。
谢归璨刚要说话，小少年沈祭月就撩起自己的裤子，露出因为畸变和常人不同的腿部皮肤。
他拿起手术刀，削下来一片畸变的皮肤。
可是，伤口处很快就又长出了新的皮肤，和原来一模一样。
当先那人没有再追究。
很多表现出畸变特征的人类接受不了自己变成怪物，多多少少都会有自虐行为。
这很正常。
这些人把整个屋子，包括书房，全都翻了个底朝天。
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最后，视线落到了谢归璨和沈祭月两个人身上。
搜完身，他们把两人带到两个屋子里。
接下来，就是长长的审问。
“你和谢归璨是什么关系”
“中心城的户籍处没有你的信息。”
“你爸爸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回来”
“他的情绪怎么样紧张吗”
“你要说实话，否则叔叔就把你抓走。”
“……”
从头到尾，沈祭月应对的从容，没有出现一丝纰漏。
一个小时过后，他们把沈祭月放了出来。
谢归璨立刻迎了上来。
他怕沈祭月说漏嘴。
幸好，领头的那个人笑着对他说：“抱歉，谢博士，我们接到报案不能不查，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神血，如果有人知道能从那些已经志愿者的尸体里重新提炼出神血，那这人除了您，没有第二个了。”
谢归璨沉着脸道：“那只是一种猜测，并没有经过证实。”
这些人道完歉，走了。
等他们走了很久，谢归璨才摸了摸沈祭月的头，“小月，你真棒。再帮爸爸一个忙，神血在你身上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沈祭月想了一会儿，问：“妈妈和哥哥也不能说吗”
谢归璨：“告诉妈妈和哥哥，他们就会有危险。就像刚才那样，坏人会把他们抓走。”
沈祭月想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谢归璨都没有再提过神血这件事。
但是许沫沫还是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当初决定开启神血实验的时候，人类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从世界各地搜集神血。
这些神血基本上都注射进了志愿者的体内。
后来意外发生，整个实验室的志愿者和工作人员几乎无一生还。
政府里面的人以为，只要把这些志愿者的尸体烧掉，神血就会被毁掉。
可是，只有谢归璨知道，以人类现有的科技，根本无法毁掉神血。
他买通了尸体焚化厂的工作人员，焚烧志愿者的尸体的时候，放他进去。
就这样，他把那些神血，再一次一点一点全部收集起来。
但是焚化厂的工作人员似乎发现了他的目的，举报了他。
那些人虽然没有找到神血，但似乎并没有放弃，依旧监视了谢家人很长时间。
但是，谢归璨再也没有碰过神血。
那袋神血一直留在沈祭月体内。
慢慢的，他们似乎是真的相信了谢归璨是无辜的，对他的监视也限制放宽松了好多。
没过多久，沈暖秋也回来了。
沈暖秋和谢臻不同，是个讨喜而温暖的女孩子。
她听说了家里的发生的事情之后，回屋子里哭了一场，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现实。
而且，她是第二个，主动向沈祭月释放善意的人。
沈祭月很喜欢这个姐姐。
就这么过了两年。
陈岚继续在育幼园工作，谢归璨则彻底离开了科研领域，加入了冒险者小队。
冒险者小队是民间自发组织的团体，成员一般都是赏金猎人，靠出城搜集物资，猎取异化生物获取报酬。
谢归璨虽然武力值不太行，但胜在聪明博学，遇见危险的时候总能想到最合理的处理方法。
大家也都乐意带上他。
许沫沫大部分时候是跟在沈祭月身边的，偶尔会跟着谢归璨飘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次，谢归璨进了一个新的冒险者小队。
队伍里有一个混血大叔。
在大家无意间提起无尽黑海的时候，这个混血大叔随口说了一句，“大陷落之前，我老爹经常经过那里。我老爹说，那里曾经是一片非常美丽的海域，他还从那里捞回来一朵非常漂亮的水母，我还有它的照片，就是不知道什么品种。”
说着，他问：“谢博士，您对这些比较了解，您见过这种水母吗”
说着，他从手环里找到一个照片，递到了谢归璨面前。
许沫沫忍不住飘得更近。
她看到了一朵粉色的，半透明的水母。
它飘浮在海水鱼缸里，和那个本子上描述的样子一模一样。
许沫沫忍不住屏住呼吸。
她似乎把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而且，她总觉得，这朵水母和自己长得很像。
谢归璨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道：“这应该是变异过的新品种。”
“不会吧”那个混血大叔有些惊讶，“我老爹带它回来的时候，大陷落还没开始。”
谢归璨解释：“无尽黑海污染度最高，全球的生物变异应该就是从无尽黑海开始的，在大陷落开始之前，那里肯定就有异化生物出现了。”
“可是，后来，这个海缸里的其他生物都变异了，只有这朵水母，一直都是这样，而且它非常温顺，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化生物攻击性强、嗜血的特征。”
谢归璨愣了一下，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这个水母现在在哪儿我能亲眼看看吗”
混血大叔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那个，人类撤离S市的时候，不允许携带任何非人类生命，所以……”
或许是谢归璨脸上的失望太明显了。
那个混血大叔忍不住安慰他：“别失望，谢博士，我老爹撤离之前，给鱼缸弄了一个巨大的补水桶，他还想着有朝一日灾难结束能回来继续养他的宝贝水母，说不定它还活着呢。等以后灾难结束，我请你来我家做客，你想看多久看多久。”
谢归璨只能回一个“谢谢”。
就在这次任务中，混血大叔死了。
谢归璨处理他的尸体的时候，从他身上掉落一个破旧的本子。
封面上，印着“logbook”的字样。
谢归璨把这个本子带回家，锁到了书房里。
他答应过陈岚和孩子们，不再想研究的事情。
可是，他心不在焉的状态太明显了，陈岚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某天夜里，陈岚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谢归璨犹豫了许久，把那朵水母的事情说了。
陈岚沉默了一会儿，苦笑：“我猜就因为这个。”
谢归璨：“别担心，政府在恢复我的研究权限之前，我是不会再做这些的。”
陈岚摇摇头，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她突然道：“你对这朵水母有什么想法你觉得它能帮你找到新的方向吗”
谢归璨：“……”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有两种猜测，第一种，它已经变异了，但是性情温顺，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和嗜血倾向，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找到一种方法，能让彻底畸变的觉醒者依旧保持人类的理智和感情”
陈岚：“第二种呢”
谢归璨：“第二种，它没有变异。但是，它是在无尽黑海被发现的，而且鱼缸里的所有生物都变异了，只有它没有变异，我们是不是能从它身上找到抑制人类基因突变的方法……”
谢归璨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
见陈岚没有搭话，他情绪重新低落下来：“对不起，我又异想天开了。”
陈岚摇了摇头。
又过了一会儿，陈岚道：“你去吧，试试能不能把这朵水母找到。”
谢归璨愣了一下，“你支持我”
“谢归璨，”陈岚突然连名带姓的叫他，却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吗”
不等他开口，陈岚就自己给了答案。
“我们是同学，我也曾经梦想着，能通过自己所学为人类找到出路，可我进了科技部，基本上已经告别了一线的科研工作。”
“我爱你，是因为你是我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是我理想之所至。你记住，你的第一身份是科学家，不是丈夫，父亲，或者其他什么。如果你只把自己当做这些身份，那你就失去了所有值得我爱的本质。”
“如果你是一盏灯，我允许你摔得粉碎，也不能接受你变得暗淡无光。”
“去S市的事情，我会帮你想办法，你只用把它带回来……如果它还活着的话。”
不久之后，科技部颁布了一个前往S市的新任务。
一个冒险者小队申领了这个任务。
冒险者小队的人员名单中，谢归璨的名字赫然在列。
又过了一个月，谢归璨带着那朵水母活着回来了。
陈岚帮他建造了一个小型的实验室。
他把水母养在了那个实验室里。
当天夜里，他躺在床上，拉着陈岚的手，激动的说着自己的新发现。
“你能想象吗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一种生物，没有任何细胞和组织结构。神血也是这样，看起来是液体，但是看不到任何分子结构。它和神血一样，它们之间肯定有某种关联！”
许沫沫听到这里，整朵蘑菇都震惊了。
她想起之前袁琦博士也说过，自己的菌丝没有任何组织结构。
难道，她其实和这朵水母才是亲戚
或者，她又想到那个破本子。
她，就是这朵水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谢归璨长时间的呆在实验室里。
他在这朵水母身上进行了各种实验，发现不管是什么样的污染物，多高的污染值和强磁场，都无法诱导水母产生变异。
它就像是超越了物理和生命科学范畴的存在，地球上的任何力量，都无法改变它的特性。
而且，谢归璨在水母体内，提取到了神血。
不，应该说，水母体内流的“血”，就是神血。
水母的存在，再次证明了，“神血”绝对是目前人类最大的希望。
这天夜里，他把谢臻和沈暖秋叫到了一起。
没有政府的支持，他只能从身边寻找愿意配合他实验的志愿者。
如果他能取得进展，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就能说服政府，重启神血研究。
谢归璨试图说服谢臻和沈暖秋的时候，许沫沫看着十二岁的沈祭月独自呆在楼上。
他站在楼梯拐角处听了很久。
他听着谢归璨说失败一次不代表失败第二次，说这是解开人类困境唯一的钥匙，说他找到了证明神血有效的有力的证据……最后，他问，孩子们，你们真的不愿意再帮帮爸爸吗
许沫沫看着沈祭月站了出来，说：“爸爸，我愿意。”
于是，沈祭月被带进了那间小小的实验室。
推开门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朵粉色的，娇嫩柔弱得不可思议的小水母。
它飘浮在干净透明的水里，漂亮极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脆弱而美丽的生命。
“小月，这就是我们的希望。”
谢归璨带着他来到玻璃缸前。
“……祂飘过来了，祂之前从来不会主动靠近我。小月，看来祂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