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1 】
沈祭月站在第一实验室外面。
漂泊的大雨浇在他身上， 雨水中的虫卵接触到人类的皮肤被激活，但是下一秒就被雨水冲刷到地上。
这些虫卵已经钻不进去了。
他的身体里，最适合虫卵寄生的血肉已经没有供养更多虫卵的余地， 几乎已经不再增殖了。
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用不了三个小时，他身体里的虫子就能飞出来。
他在等。
等水位下降。
等第一实验室里的焚化炉露出水面。
现在水位太高了。
焚化炉打开，就会涌进去大量的雨水， 把里面的火浇灭。
好在第一实验室地势比较高，是水位最先消退的位置。
沈祭月计算好时间， 空间穿梭进入关了自己两年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依旧满是雨水。
但是排水系统已经开始运行，水位退到了地下室高度的三分之二。
这个高度的水位， 只要关门的动作够快， 不让太多雨水灌进去， 焚化炉是可以正常运行的。
水下， 沈祭月控制着触手找到了焚化炉的开关。
开关被雨水泡坏了， 他直接把开关抽碎，用触手连接了信号。
“呜呜呜沈祭月不要，我们换个死法吧被烧死太痛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只有你被虫卵寄生了， 我没有！你这个废物人类！”
“我也没有， 我们触手还活着， 沈祭月你想死自己去死了不要带上我们！”
“这个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
“呜呜呜我还没有和雌性。交。配过……”
察觉到沈祭月的意图，触手们在他脑海中大声吵闹。
沈祭月无视了它们的想法。
焚化炉的大门咔嚓嚓打开。
雨水涌了进去。
炙热的高温同时扑面而来。
就在他准备跳进去的那一瞬间， 他听到哗哗水流流动的声音。
有人游了过来。
他似乎感觉到了是谁，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哗哗的水声很快来到他身后。
近在咫尺的位置。
来人停了下来。
然后，他感觉到少女温热柔软的体温， 隔着冰冷的防护服，抱住了他。
沈祭月：“……！”
她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女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少校， 你不要死。”
沈祭月心里轰然一声。
这一瞬间，他有些难以理解到底是什么心情。
好像有温热滚烫的液体从心脏里炸开，顺着血液奔流到全身。
是虫子吗
是虫子要从他身体里冲出来吗
他不知道。
他想起了很多事。
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出任务，和他搭档的特别行动处队员告诉他，“我有时候也在想，像我们这种人，结局必然是变成怪物，还有什么好挣扎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活着的时候过的开开心心不就好了拼什么命啊”
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很多特别行动处的队员私下里都会这么想。
后来，这个搭档在一次任务中死了。
临死之前，他让自己帮他转述了一句话：“我这一辈子，最难过的事就是，到死了都没人道个别。”
沈祭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想到了那么久远之前的事情。
那个搭档，已经在他的记忆中褪色很久很久了。
他不知道，只是突然间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他好像比较幸运，在临死之前，还能有人道个别。
“小蘑菇……”沈祭月转身，刚想说什么，一股血腥味就涌上喉头。
他控制不住咳了两声，红得诡异的血喷到许沫沫白色的防护服上。
他伸手抹了血迹，几乎已经发育完全的红色虫子在血水中扭动。
“你看……”他把手上的虫子送到她面前，“我已经被这些虫子完全吃光了……”
许沫沫：“没有！”
她直视他的眼睛，告诉他：“谢上校和袁琦博士都说，你有可能活下来！”
沈祭月：“……”
许沫沫：“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你不能死！”
而且，她还没有拿到她心心念念的菌床！
“没错……滋滋……我刚经过测算……滋滋……你活下来的概率高达58%……”
扬声器里，再次传来袁琦博士的电子合成音。
因为里面灌满了雨水，声音滋滋啦啦的。
“不过，滋滋……如果你再拖延下去，概率就……滋滋……要归零了。”
“怎么样要不要让许沫沫给你做个手术”
袁琦博士十分卖力的安利许沫沫的技术，“你放心，我的头颅就是许沫沫取下来的，非常完美，她的手非常稳定，是个天生的外科医生。”
沈祭月看向许沫沫，那双暗淡下来的金色瞳孔，慢慢亮起微弱的光来。
他心里隐隐有种奇特的预感。
她，会给他带来新生。
实验室九楼，盛放袁琦博士头颅的房间里，监控视频滋滋啦啦的拍到了地下室的全部画面。
虽然极不清晰。
但是依旧可以看到完整的过程。
许沫沫抱住沈祭月那一刻，培养液中的头颅兴奋的“哦”了一声，问玻璃培养基外面的谢臻：“刚才陆扬抽沈祭月的血重新做了一次基因鉴定，确定了他的畸变指数上升到了98.3%，按理说他应该基本上失去了人类的感情，你说，他现在的态度，是被激素控制下的雄性生物本能，还是包含了更高级的人类的感情”
谢臻握着手杖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完美到有些假。
他说：“我只是特别行动处的成员，不懂这些高深的科学。”
“不应该啊……”袁琦博士似乎听不出来他的嘲弄，喃喃自语道：“你和沈祭月的联系应该比双胞胎更紧密，你们应该会有一定程度上的感情迁移。你感觉不到他的感情状态吗”
谢臻继续微笑：“容我提醒一句，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并未得到科学证实，您作为人类目前最优秀的科学家之一，不应该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袁琦博士：“这不叫无稽之谈。就像上帝是否存在一样，你能证伪吗”
谢臻：“您是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袁琦博士：“科学诞生于哲学，而哲学脱胎于神学，作为三维生物的人类，只能看到三维极以下世界的科学，更高维度的世界里的科学是什么，人类怎么会知道呢……啊，麦克风通了……”
谢臻站在旁边听完了袁琦博士和沈祭月对话，等到沈祭月点头同意，袁琦博士切断了麦克风，谢臻笑了一声，走到袁琦博士盛放头颅的培养基面前。
他弯腰，直视袁琦博士那双凸起的眼球。
“你没有告诉他，他的大脑已经被虫卵侵蚀，就算手术成功，他活了下来，也会变成白痴。”
袁琦博士：“这并不重要，不是吗”
谢臻突然笑了，“袁琦博士，你是个合格的科学家，合格的科学家就应该抛弃所有人伦道德，一切只为求知，你做到了。”
说完，他屈指一弹，当啷一声，培养基开始震动。
剧烈的水波冲击着袁琦博士的头颅。
他满脸痛苦，发出一声惨叫。
而谢臻，已经消失了。
——
沈祭月躺在了实验台上。
这次，和给袁琦博士取头颅的时候配置一样，许沫沫主刀，孙晴当助手。
沈祭月不肯用麻醉，他躺在实验台上，金色的瞳孔一瞬不瞬的盯着许沫沫。
她穿着防护服，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温和纯净，比他见过的任何人类的眼睛都要干净。
许沫沫在沈祭月的注视下，按照袁琦博士的要求，切开了少年的胸膛。
和袁琦博士相比，沈祭月体内的虫卵格外的健壮，每条都比袁琦博士身体里的粗两倍。
这些红色的虫子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吃空了少年体内所有的内脏。
它们甚至已经孵化出了一对红色的眼睛。
这些虫卵暴露在空气中，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竟然从沈祭月体内跳了出来，像是一群巴巴乱跳的红色的蛆虫。
有虫子落到了许沫沫防护服上，这些虫子竟然张开嘴，开始啃咬防护服。
这些特殊材质的防护服，很快就被虫子咬出一个洞。
许沫沫的菌丝立刻伸出来，吃掉了这条虫子。
其他人就没那么安全了，大家连忙用化学药品把虫子冲下来。
但是，他们不能继续帮忙了。
沈祭月体内虫子太多，还一直往外跳。
这些防护服太珍贵，不能这样浪费。
于是，实验台前就剩下许沫沫一个人。
沈祭月笑了一下，哑声道：“我身上养出来的虫子是不是格外美味”
许沫沫把他的肺拿了出来。
上面已经被虫子彻底蛀烂了，刚才他咳血咳出来的，应该就是肺部的虫子。
许沫沫认真品味了一下，点头：“比别人身上的肥嫩一些。”
沈祭月笑出了声。
带着咕噜咕噜的血沫，和从口腔了爬出来的虫子。
许沫沫手里的刀子用力戳了一下他的心脏，里面也全都是虫子。
她说：“你别说话了，虫子都爬出来了。”
浪费！
沈祭月于是就真的不说话了。
他看着她认真的切下他体内所有的脏器，还有皮囊下段血肉，最后只剩下一根脊骨连接着神经和大脑。
接下来是触手。
触手的构造不知道是不适合虫子增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触手上的虫子要少很多。
但是，许沫沫依旧切下来好多好多的触手！
好多好多的触手！
她要气死了。
被虫卵消化过一遍，触手的味道和营养被浪费了好多！
她板着一张脸把触手上的被虫卵蛀烂的地方全都切下来，和那些内脏放到一起。
身体上的虫子都清理干净了。
沈祭月竟然还是清醒的。
或许，也不是那么清醒了。
他金色的瞳孔几乎完全涣散，迷糊的映出许沫沫的倒影。
他听见袁琦博士的电子合成音响了起来：“最后，是大脑。他的大脑被虫卵吃掉了很大一部分，把吃掉的部分也切掉，只留下完好的部位……”
“头颅的骨骼结构非常复杂，你可以把菌丝伸进去，像是植物一样顶开他的骨头，这样可以完美的打开他的头盖骨……”
沈祭月感受到了，无数的菌丝进入自己的身体，往上蔓延，他的意识更加模糊。
在最后一秒，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他能活下来，就问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女朋友。
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
许沫沫把沈祭月切得只剩下几根由神经相连的触手尖尖，还有一小颗拳头大小的大脑。
按照袁琦博士的要求，她把这些残余的部件一起扔进配置好的培养基中，巨大的培养基和袁琦博士的头颅摆到一起，看起来还挺般配。
实验室的其他工作人员把许沫沫切下来的东西装好，准备送去焚化室烧成灰。
这些虫卵比普通虫卵看起来更难对付，大家不敢掉以轻心。
许沫沫犹豫了好久，还是忍不住上前面拦住了工作人员。
她眼巴巴瞅着那些蠕动的红色虫子，问：“可以不把这些送去烧掉吗”
工作人员磕磕巴巴的说：“啊……为……为什么那要怎么处理”
许沫沫笑得眉眼弯弯，开心的说：“我可以把它们全部吃掉！”
沈祭月身上长出来的虫子，比雨水里那些虫卵美味多了！
工作人员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虽然大家早就看到许沫沫的菌丝吃掉雨水中的虫卵，但是，那种感觉和吃红色的蛆虫还是不一样的！
只有袁琦博士接受良好：“给她吃！都给她吃！太神奇了，这都是菌丝造成的改变吗”
许沫沫愉快的伸出所有菌丝，伸进了虫子堆里。
谢臻临走之前给陈开发了一条消息，等手术结束，让他给自己汇报情况。
陈开听说手术结束，把维持秩序的工作暂时交给实验室的安保人员，立刻跑了过来。
他进门，就看见许沫沫脸上身体里伸出雪白的菌丝，插进了红色的虫子堆里。
小姑娘白净漂亮的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陈开：“”
手术前见过的这个女孩他其实一直记在心里，想着等纳蚊虫卵的事情结束，他就试试能不能勾搭过来当自己的女朋友！
谁知道，那么乖巧干净漂亮的小姑娘会长菌丝！
而且，还喜欢吃虫子！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么多恶心的虫卵，竟然被她吃光光了！
许沫沫收回菌丝，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儿。
陈开：“……”
谢谢，他的爱情死了。
——
谢臻没有时间在实验室多呆。
虽然洪水退了 ，但是外面的形势依旧严峻。
个个焚化点都堆积着无数的尸体来不及焚烧，还有无数接触到雨水，但是因为恐惧死亡想法设法逃脱特别行动处和城卫军排查的人们。
甚至因为洪水退去，能供这些人藏身的地点变得更多了，排查起来的难度自然也就变得更大了。
这些漏网之鱼越多，将来孵化出来的纳蚊成虫也就越多，因为防护服不足，得不到保护而死的人也就更多。
谢臻甚至怀疑，50%的人能活下来，都是侥幸。
他赶到的时候，李云彦正在搜捕一个感染虫卵的初级觉醒者。
这个觉醒者还带着一个孩子。
谢臻直接用手杖中的细剑穿透了那人的咽喉。
接着，细剑又穿透了那个小孩的咽喉。
他闭上眼，握紧了手里的手杖。
李云彦赶紧过来，担忧道：“处长，您的腿……”
谢臻缓过那股尖锐的剧痛，翘着嘴角说：“没事。”
李云彦不放心，“您最近太累了，还休息一下吧，沈少校呢他怎么样”
正好这时候，陈开发来了一段视频，是泡在培养基中的沈祭月残留下来的组织。
谢臻看了一眼，把手环递到了李云彦面前。
他笑：“你看，越是恶心的生物，生命力越是顽强，对吗”
李云彦看着谢臻白得有些可怕的脸色，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每一个人都会认为，谢臻这话是在说沈祭月。
可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些话其实也是在说谢臻自己。
可是这是谢臻的逆鳞，谁都不能碰。
李云彦只能继续道：“处长，您休息一下吧”
谢臻握紧了手杖，唇色也变得惨白。
他看了一下时间：“十分钟，我十分钟后过来。”
说完，不等李云彦回答，他就在原地消失了。
A市某个特别行动处的宿舍内，谢臻直接倒在了床上，他甚至连手杖都拿不稳，掉到了地上。
他咬着牙，脱下了特别行动处笔挺的裤子，露出从腰往下，冰冷的金属下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