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河想了十天十夜,也想不明白长公主把唯一的继承人送到她这里的用意。
从能力上,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女子,所拥有的生意与豪商巨贾无法相比。
从情感上,她与长公主不过见过几次面,既没有拜把子,也没有回应什么,只是送过去了一个王怜花。
而且王怜花此人,虽然是她的师父,但确实心思深沉,工于心计,二人暂时达成合作,但未来尚不可知,长公主为什么要把孩子托付给王怜花的徒弟呢?
然而多思多虑并不能解决问题,好在寿山郡主不是一个张扬跋扈难相处的人。
郡主清丽高贵,只是身体不是很好,这种病弱与美貌承袭自她的父亲,那个长公主早早病死的俊美驸马,也是因为病弱带来的常年咳嗽,寿山郡主很少出门,怕风雨带来的寒气侵袭,怕热暑蒸腾出汗着凉,像是个玻璃做的人。长公主以心疼女儿身体为由,一直没有给郡主定亲,这在十四五岁的皇家少女身上是很罕见的。
幸好枕河如今医术已经大有长进,只是那条给林诗音种下的金蚕后代中并没有延续这种独特的变异,她不得不继续等待这万中无一的机会。但在汤药及北冥真气的疏导下,如今寿山郡主身体也大有起色,至少这几天都没见咳嗽,精神好了许多。
长公主知道枕河把寿山郡主带回保定后,又悄悄往女儿身边派了不少人,把杏林堂、女学堂中间半条街前后房屋院落全都买下,计划打通了做郡主的临时府邸,但随行嬷嬷仍嫌寒酸,一边收拾一边哭,觉得她主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枕河不是很想给这些人面子,正当她要发作的时候,寿山郡主仿佛未卜先知,把嬷嬷遣回了京城,只留了四个贴身女官和十个侍卫,明令约束,十分低姿态。
待她身体好一些,便坐了一帘小轿,轻车简从,到女学堂报到。
寿山郡主来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少女带着一点西施之态,行动举止却落落大方,她坐在前厅上饮茶,不一会儿,梅二先生和枕河师徒便来了,还未待枕河开口,梅二先生便指着郡主“咦咦咦咦咦咦……”,支支吾吾半天,没憋出一个屁来。
寿山郡主微微点头示意,温和地说:“梅大夫,我小时候见过你的,我如今长大了,你却没怎么变。”
梅二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来这里?”
寿山郡主说道:“多年不见,上门添扰,承收容之情,来日必当厚谢。”
梅二又叹了一口气,问:“长…令堂有何吩咐?只一项,什么事冲我来,与我徒弟无关。”
说罢,他瘦瘦的身板一挺,往枕河面前一站,挡住了徒弟。
枕河居然从这个一向不着调的师父身上居然看出了一点伟人的光辉。
枕河拍拍梅二的肩膀示意他放心,说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劳小姐随我们到后堂去。”
梅二急道:“小河!这事你别管,是我家的恩怨!与你无关。”
枕河淡淡说:“师父不必多言,且看人家怎么说吧。”
寿山郡主轻声说:“我并无多求,只不过寻个避祸处,寻个治病处,寻个新活法罢了。”
枕河给郡主半边脸上做了一个青色的胎记,沾了水可以直接贴上去,遮掩了花容月貌,又不至于让她学复杂的易容术天天涂涂抹抹的,还贴心地给她做了一个面纱,面纱里能透出胎记的颜色,让人一眼而知,却又不吓人,以免被有心人看出。
然而任枕河怎么问,梅二先生就是不说当年发生的事,只说自己欠了人家的情。枕河问道:“你是不是当过御医。”
梅二苦笑一声,说道,“当过。”
他对枕河说,“这是一桩宫廷旧事,你不必再问了,这是我欠长公主的,我自去还了就是。”
枕河没有再问是什么事,她只是想明白了为什么长公主会放心地把郡主托付给她。长公主一定很仔细地调查了杏林堂,也知道了她是梅二的徒弟,更知道她对师父一向很照顾,一定会承师父的情。而她去处不多,又是绝对不敢把寿山公主放在京城的,那大约会回她师父那里去,只需要梅二先生认出了郡主就行。
被人算计的感觉不是很好。
不过她没有计较。
长公主这步确实走得挺妙的。金蝉脱壳常有,但谁会认为她把女儿托付给一个地位低微也没见过几次面的药店女东家呢?何况这个女东家还时常抛头露面,又赞助女学堂又到处串门。
当然了,主要是计较也没有什么用。枕河认为,人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吃点不违背原则的小亏,未必是什么坏事。
而且经过观察发现,大约整个皇室的智商都长在了寿山郡主身上。
这是一个过于聪明的女孩,不仅过目不忘,一点就透,而且善解人意。她大约发现了枕河的一些想法,请长公主以看新活新花样的名义,招募了许多能工巧匠,为枕河引荐。
枕河的想法有三个,一个是搞土法水泥,一个是搞水力磨坊,还有一个是搞简易化肥。想法是好的,可她虽然高中时代尚且算是个理科做题家,大学却学的是最火热的管理,对工程机械和现代农业基本一无所知。但她相信人类智慧的潜能,技术流是永远的王道,而且至少她知道,这条路是能走通的,区别只是比例、时间和细节的推敲,而不用在各类尝试中浪费时间去走歧途。
对于这类设想,寿山郡主十分惊艳,但她并没有把枕河拘起来去独占这份功劳,而是饶有兴趣地和她一起下工地、下田、去工厂,甚至为了方便,穿上老百姓常穿的短褐,套上枕河请当地巧手女工用芦苇编成的“工地靴”,就着清水吃一种“全麦饼干”,去听老农民讲地里的庄稼收成、轮种。并已经成功蜕变到可以闻着沤肥的味道面不改色,累了就蹲在路边的草垛上休息一下。如果那个被她早早打发的嬷嬷见到了,大约会当场暴毙。
得益于李寻欢家里就是大地主,老管家对这位撮合了自家少爷和表小姐、解决了铁传甲伤心往事的枕大夫十分感激,听到枕河想尝试新的耕作方式,二话不说划出一顷实验田给她,出息随意,佃户的钱李家照付。还问她够不够。
枕河望着这连片看不到边的平原,谢过了老管家,想着现代她一百二十平米还有房贷的三房两厅,长叹一口气。
土豪的快乐总是这么简简单单。
土豪李寻欢小心翼翼地扶着已经有些显怀的林诗音下车,回到了他忠实的李园。
他回来得很低调,但耐不住龙啸云是个高调的人,恨不得放鞭炮告诉全城人他的好兄弟李寻欢回来了,又没点逼数,隔三差五去找李寻欢喝酒。
李寻欢一见大哥就不懂得拒绝。
林诗音一见龙啸云的请帖就满脸写着拒绝。
当妻子的总会遇到各种心烦事,其中一个就是老公出去跟兄弟喝酒,或是请兄弟来家里喝酒。
她悄悄对枕河说:“还不如不回来呢,在外头他已经喝的很少了,还经常指点我武功,他还教我用飞刀诶。”
枕河说道:“看出来了,你武功大有进步,不过怀孕期间还是要注意。”
林诗音得意道:“我在路上还教训过一个叫赵正义的伪君子呢!我用的是表哥的飞刀,没让那个姓赵的瞧见我,只把他吓得磕头求饶。表哥还夸我有天赋。”
枕河看着写满了“快夸我”的林诗音,吹了一通彩虹屁。
然后请阿飞去龙啸云那里接李寻欢。
阿飞这几年个子和武功都窜的很快。他时不时会去附近剿个匪、抓个小偷、打个流氓什么的,他做事凭善恶本心,也没有什么只能打江湖人的规矩,一跃而成为当地治安管理小模范,因为李寻欢离开而提升的范罪率又缓缓降了下来。如今城内外百姓都晓得“少侠阿飞”的名字,毕竟其他的大侠不去下凡管人间的事,人家阿飞可是实实在在的惩恶扬善,年纪又还那么小,真是一个好孩子。
好孩子在龙啸云那里很有面子。龙啸云不知道是怎么找的宾客,大多不是什么好鸟,在座的一大半被阿飞揍过,一小半想揍阿飞,见到这位极其年轻但一望而知武功已经是他们拍马也追不上的少侠,不得不堆起笑脸,连声叫道“请阿飞少侠喝一杯。”
阿飞说道:“我不喝。我还没成年。”说完这段没得感情的话,没得感情地拽着一脸不好意思的李寻欢,两个人两阵烟一样地走了。
在平静安宁又有点小鸡飞狗跳的日子中,林诗音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李心。
可见是很心尖尖上的宝贝了。
在枕河看来,升级为奶爸的李寻欢显然没有做好准备,虽然爱女儿,但是居然连尿布都不会换!真是要他何用。
林诗音听得莞尔一笑,说道:“家里又不是没有人,哪里用他去管这个。再说了,让人知道他带孩子,岂不有损颜面。”
枕河翻了个白眼,“颜面是给别人看的,媳妇却是自己的。谁说只有当妈的才能管孩子,我看你最近都没睡好吧。”
掀帘子正要进来的李寻欢顿了一下。
待枕河走后,李寻欢瞧着还有些浮肿的林诗音,伸手抱过女儿,柔声对林诗音说:“你辛苦了。”
林诗音微微红了脸,二人已做了几年夫妻,但她看他时依然怀着如少女的情怀,即使已经当了母亲。林诗音看着抱着女儿逗的李寻欢,轻声说:“表哥,我总觉得像梦一样。”
李寻欢笑道:“什么梦?”
“和你在一起,像梦一样。”
李寻欢笑着说,“那是好梦,还是噩梦?”
“是好梦。”林诗音道,“我很小的时候,娘就说已经给我定了亲,是姨母家的表哥。我后来才知道,她那时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放心不下我,才把我托付到你家里。”
李寻欢安慰:“已经过去了,别再想了。”
林诗音问,“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李寻欢说,“记得,那时候李园下着雪,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现在我才知道,那个时候,我的生活已与原来不同了。我的人生中,从此多了你。”
林诗音幽幽说,“如果我没有嫁给你……”
李寻欢打断她:“那一定是我做了错事,让你伤心失望。不过你需知道,虽然我的名字叫‘寻欢’,实际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人。”
林诗音听着不像话,啐了一口。
李寻欢哈哈大笑,他胸腔一震,怀里的小娃娃却大哭起来。
林诗音一闻味道就知道了,说:“哎呀,宝宝拉了。”说着要接过来,又连连叫了几声陈妈。
李寻欢抱着女儿却没有放下,温柔的眼眸一如往昔,他说:“养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让我这个当爹的来。”
林诗音说道:“你不怕别人说你惧内?”
李寻欢笑着说:“他们更怕我的刀。”
说完跟着战战兢兢的陈妈去盥洗房,笨手笨脚地从换尿布开始学起。
因枕河说母乳喂养比较好,林诗音是亲自哺乳的,她又极不放心,晚上也把摇篮放在床边,夫妻二人这段时间都是分房。可过了晚间,李寻欢竟把被子都搬了回来,显然是不打算继续了。
林诗音劝他:“晚上宝宝要起来喂一次奶,说不定还要换一次尿布,吵的你睡不好。”
李寻欢捏了捏她的脸,“我白天可以多睡一点。”
林诗音给了他一拳,终究没再说什么。
这天晚上,李寻欢换尿布已经有模有样了,不得不说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
林诗音看着女儿和丈夫,高兴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