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沈知意张了张嘴, 话还没说完,手里又被塞了个鸡腿。
“闭嘴, 吃饭!”
“宋……”
宋时樾抬头静静地看着她, “沈知意,我不想听,也不想问, 吃了东西睡觉,明天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沈知意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立马喝了口奶茶咽下浮上来的情绪, 闷声道, “对不起啊宋时樾。”
她总是自作聪明的以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可到头来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少年干燥的手扶上她的脑袋, 亲昵的揉了揉。
沈知意悄悄抬眼瞧他, 猝不及防的撞进那双深邃的眸子, 里面倒映着她呆愣的脸庞。
“应该是我跟你说对不起才是, 毕竟你胆子那么小。”
“没有的……”
沈知意回答。
宋时樾笑了笑, “嗯,我错了, 你胆子不小。”
“不是这个。”
她认真道,“不怕的,不吓人。”
想了想,她补充道,“你不要觉得吓人。”
这回轮到宋时樾愣住了。
他逃避似的避开她的目光, 有些慌乱的从位置上站起来。
“睡觉了, 不早了。”
沈知意看着他拿着洗漱的盆急匆匆跑出去的背影, 忍不住笑了起来。
病房里没有其他病人,倒方便了沈知意, 随便哪张病床她都可以睡。
但是小医院的环境肯定好不到哪里去,病房里面的床单好几天都不换一下,她躺上去的时候心里面别提有多膈应了。
宋时樾发现了,跟她建议,“要不你回去吧?现在打车还不算太晚。”
“不去……”沈知意拉被子盖住脚,“我今天晚上就在这里,我跟我爸妈都说好了。”
宋时樾拗不过她,只能随她去。
他虽然下午睡了一会儿,但精神头不是很好,沾着枕头不到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沈知意睡不着,她悄悄的翻了个身,把脸朝着对面的少年。
病房里的灯被关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周遭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纱衣。
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侧脸,月光在对面斑驳的墙面上投映出一个消瘦的轮廓。
夜里太安静了,安静到她甚至能听得见楼下花池里蟋蟀的叫声。
沈知意就这么看着他,没由来的鼻尖一酸。
她甚至还能回忆起放在头顶上掌心的温度,以及……
少年的抱歉。
他总是这样,明明跟他没有关系,却下意识的把问题揽过去。
他肯定看到了傍晚在医院门口的那场闹剧。
难怪下午她手机里那么多个未接电话,他都没有叫醒她。
难怪他能面不改色的咽下她送过来的饭。
他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他不问她为什么,因为他总是无条件的相信她。
他不想听她解释,是在表达他的态度。
他不想见他们。
十六岁的少年,原本是最灿烂热烈的年岁,他却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一步步往前走,甚至都不曾喘口气,又被卷入下一个更深的漩涡。
他们站在他的对面,认为自己替他做的决定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可没人会问他一句——
他开不开心?他愿不愿意?
沈知意默默的又翻了个身,和窗外悬挂的明月面面相觑。
月亮渐渐西斜,楼下虫鸣渐歇,她手里攥着被角,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一个人狂炫一大杯奶茶的后果就是,凌晨两点的时候,沈知意被尿意憋醒了。
她拿着手机颤颤巍巍的打开病房门。平时无比吵闹的医院到这个点格外的安静,还好前台还坐着值班护士。
她没在这里上过厕所,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厕所所在的位置,结果回去的时候,又差点没找到宋时樾所在的病房。
当看见病房的时候,沈知意在心底重重的松了口气。
她张嘴打了个哈欠,眼睛困得都快睁不开了,拖着疲惫的步子打开了病房门。
这个点的月光格外皎洁,几乎把整个病房都照亮了。
所以,当沈知意打开门发现床边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色的身影时,差点没眼睛一翻,从原地撅了过去。
人恐惧到一定程度是说不了话的。
她手里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另一只手还在紧紧的拉着门把手,指尖用力到泛白,整个人僵硬的站在原地,小脸被吓得煞白。
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那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动了,她慢慢地抬起头,在月光下露出她的脸。
那是脸色苍白的黎莘。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裙子很长,旖旎的拖到的地上,齐腰的长发挡住她大半边的脸。
她就这样垂着头静悄悄的站在床边上,再加上在医院这种地点,活脱脱的贞子在世。
沈知意被开门暴击吓得骤停的小心脏还没缓过来,掉在地上的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
黎莘此刻的状态一看就很不正常。
哪怕地上的手机在震动,她的目光依旧死死的盯着床上熟睡的人,一丝余光都没分给她。
沈知意手忙脚乱的把手机捡起来按下接听键,宋凛慌乱的声音在另一头响了起来。
“知意,黎莘不见了,我怀疑她可能会偷偷跑来医院,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知意差点抱着手机哭了起来,但凡他的电话早打两分钟,她也不至于承受这样的痛苦。
她哽咽道,“已经来了。我就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就发现她在病房里。”
那头的宋凛可疑的停顿了一下。
结合黎莘每天晚上睡觉的装扮,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个小姑娘在上厕所回来,打开病房门的那一刻,见到的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他有些心虚的安慰她,“不要怕,我正在赶来医院的路上。她最近病情越发严重了,现在情绪可能有点极端,可能要麻烦你几分钟。”
沈知意还能怎么办呢?
她忧伤的挂断电话,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
“阿姨……”
她试着喊了喊黎莘。
结果对方不为所动,只是死死的盯着床上还在熟睡的宋时樾,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嘴里不知道在低声呢喃着什么。
再被她这么看下去,哪怕宋时樾是个猪,都该被看醒了。
“阿姨……”沈知意硬着头皮靠近她,“阿姨,我们先出去说好不好?他睡着了,不要吵醒他。”
她试探着朝她走近。
可在她即将挨到床尾的瞬间,黎莘猛地抬头朝她望过来。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出去!”
沈知意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黎阿姨,是我啊……沈知意,你不记得了吗?”
“沈知意?”黎莘嘴里咀嚼了几遍这个名字,神奇变得有些扭曲,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对劲起来。
“我知道你,你要抢走我的孩子对不对?你是坏人!”
“我……”
沈知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黎莘像一个护崽的老母鸡挡在她面前。
“出去!出去!离我的孩子远一点!”
沈知意怕刺激到她,只能往后退了两步。
她有些担心宋时樾,便悄悄的越过黎莘的身体往她身后的床上望去,结果却对上少年狭长的双眼。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就这么看着他俩,一句话也没说,那双眼睛在月光下折射出如水一般的温度。
“宋时樾……”
沈知意喃喃道。
黎莘似有所感,她扭回头。
沈知意总以为他们的初次见面该是体面的、温馨的,再不济,双方应该都是饱含期待的。
在一个温暖明亮的场所,失散多年的母子诉说着自己的爱意,然后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浓烈的感情让围观的观众都忍不住为他们驻足落泪。
她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看着他拥有幸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昏暗的病房内,空气里还残留着炸鸡的味道,月光寂寥如水,似乎整个世界都被笼罩上一层惨淡的银白。
一个精神不正常、披头散发的母亲,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无动于衷的孩子。
他们俩就这样望着,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床尾。明明他们离得那么近,却又隔如天堑。
“时……”黎莘张了张嘴,终于喊出那个在自己心里宛如禁忌一般盘亘了十多年的名字。
“时樾……”
少年仰头看她,极其缓慢的眨了下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黎莘混沌的大脑忽然生出几分理智,可那几分理智在对上少年的脸时又消弭于无形。
她的眼尾挂着赤红,有些苍白的嘴唇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
她踉跄着朝他靠近,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拥抱在床上的少年。
“妈……妈妈……我……我是……妈妈。”
在她的手即将碰到少年的瞬间,他猛地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在黎莘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宋时樾垂下眼。
“抱歉,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
黎莘猛然开口,她的声音很尖锐,甚至还破了音,里面夹杂着浓浓的怒气。
“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会不认识我?我是你妈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