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桑窈回府时,已是申正时分。
秋日的太阳并不毒辣,至如今已露颓势。
怀梦扶着桑窈下了马车,门口守卫齐身向桑窈行礼,她走进大门,脑子里还想着桑茵玥。
无论是好还是坏,到底是十几年的情谊,还存着层轻薄的血缘,她仍于心不忍。
犹豫片刻,桑窈便低声朝怀梦吩咐:“她若是来拿银子,你叫人派个身手不错的侍卫送她出城。”
她其实想让这侍卫跟她久一些,但桑窈不知道桑茵玥想去哪,万一她真的天涯海角的流浪,那就不太好办了。
“且瞧她想要去哪,若是不是特别远的话,就一路送她。”
“若是很远的话……可以教她几个防身的招式,或是雇个车夫。”
怀梦都一一应了下来。
“少夫人请放心。”
桑窈回想起桑茵玥那个德行,又不情不愿的加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派个长的好看些的侍卫跟着她。”
不好看的桑茵玥说不定还要遭嫌弃。
“届时他回来我会给他三倍酬劳,你同他说,不必对桑茵玥言听计从。”
怀梦闻言先是应了一声,随后又有些摸不准桑窈的意思。
她面色有些为难道:“不过夫人……”
她尽量委婉道:“府中的家卫,包括公子身边的,大多都是卖命卖艺,不怎么卖身的。”
桑窈:“……”
她连忙道:“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那个堂姐喜欢看脸,要真想无礼,就别管她了。”
“这一路有些远,你瞧谁有空,随便安排一个就好。”
怀梦沉吟片刻,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很显然,这不是什么艰难差事。几乎没有危险,一路还能放松身心,甚至可以说是个美差。
她原本是主子培养的暗卫,因为能力出众又是女孩,所以才被选至少夫人身边做近侍。
说起来,最近她手下确是有位下属适合这份差事。
相貌上等,因为一月前休沐,喝了点酒,在街市上放松了警惕,不幸遭歹人暗算下药强绑。
不知经历了一番什么,回来后就郁郁寡欢。
这次正好让他出去调解调解心情。
她暗下决定,当即就道:“少夫人请放心,奴婢即刻就去安排。”
桑窈没有直接回西行苑,而是顺路去了虞枝那里。
到十月后,虞枝的肚子便越发的大。
压力也大,所以三天两头的跟谢檐吵架。桑窈就有事没事就喜欢来虞枝这里,好陪她说说话。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桑窈上了台阶,才听见里面传来几声急切的吵架声。
确切来说,是虞枝自己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想着你那青梅竹马呢?”
桑窈脚步一顿。
谢檐紧接着说了句什么,桑窈听的不太清楚。
“别碰我!也别跟我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默认了吧,我就知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
“……”
桑窈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听说怀孕脾气会变暴躁,果然如此。
这个情况她似乎不好进去打扰,她刚要转身,房门就被一下拉开,向来温和有礼的谢檐此刻脸色极差。
他瞧见桑窈后也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便阔步离开。
房内重归寂静。
桑窈放轻步子走进去,她道:“……二嫂。”
虞枝看向她,她惊喜道:“窈窈,你怎么过来了。”
桑窈行至虞枝面前,安慰道:“二嫂,别气坏了身子。”
虞枝面色有些尴尬,道:“叫你看笑话了,窈窈。”
桑窈连忙摇了摇头,道:“二哥也真是,怎么这时候了还跟你置气。”
虞枝嗯了一声,道:“可不是吗?一点也不听话。”
“窈窈你有所不知,我俩当初成婚是父母之言,他原本就有心悦之人,因着一些缘由没在一起,现在又提他那白月光。”
桑窈皱着眉,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啊?”
“他怎么这样啊,二哥现在不会还在想着她吧,你怀着孕呢,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也太过分了!”
听着桑窈一起骂了半天,虞枝才满意,她缓了缓神色,道:“不过我知道,他其实早就不在意那个女人了,这次是我主动提的,我只是瞧他不顺眼而已。”
尤其是怀孕时,心绪敏感,哪哪都不满意。东想西想的,就开始遗憾为什么他年少情窦初开不是因她,而是因为别人。
所以才盯着这点旧账骂他,谢檐又不敢回嘴,这会气跑了,晚上还得自己回来。
桑窈:“……”
“不知道为什么,怀孕后有段时间看什么都烦,看他也烦。”
桑窈出神了一瞬,心想怀孕原来这么可怕吗,那自己以后瞧谢韫不会也烦吧。
应该不会吧,她都那么喜欢他了。
听着虞枝说完,桑窈才放心下来,理所当然的道:“还好是这样,不然都成婚了还想着旁的姑娘,也太不是人了些。”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桑窈一定十分嗤之以鼻,在她眼里天下乌鸦一般黑,她才不会在意自己丈夫心里想的什么。
如今心态却天翻地覆了。
又说了会后,桑窈发现谢檐又回来了,此刻正站在门外。
虞枝显然也瞧见了,便道:“好了窈窈,你不必操心我,先回去吧。”
她笑着道:“阿韫午时便回来了,听说问了你好几回呢。”
桑窈回西行苑时步子有些快,她不想让谢韫多等。
路过书房前的那片竹林时,桑窈看见了陆荔跟谢韫一起从书房里出来。
陆荔正侧头同谢韫说着什么,谢韫一直低头应着。
桑窈停住脚步,她突然发现,陆荔同谢韫站在一起时,会习惯性的站在谢韫后半步的位置。
谢韫的手臂会微微遮挡一些陆荔的身影。
这让桑窈想起自己幼时,她那时胆子小,出门碰见生人,她也会下意识这样站在父亲身边,因为父亲能给她安全感。
这已经不是桑窈第一次发现不对了。
虽然她对政事了解的不多,但这段时间在谢家也观察到一些。
陆荔在谢家比在皇宫要自在,在外陆荔总带着几分温良的伪装,在谢家却要张扬一些。
一开始他事事都要询问谢韫,后来谢韫不怎么管他了,他还是会过来,有时是看沈妙仪,有时是来邀谢韫出去游玩。
好像就算是撇出了利益,他仍然离不开谢家。
桑窈远远的看着,心中复杂,她对她爹的确是这样。可陆荔总不至于是把谢韫当爹吧?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陆荔就率先看到了她,他眼睛一亮,对着桑窈挥手,道:“桑姑娘!”
谢韫也在看她,他才要说话,就被陆荔先开了口,男人显然不太满意。
桑窈走过去,行了个礼道:“殿下。”
谢韫顺势拉住桑窈的手腕,旁若无人的问她:“怎么才回来?”
桑窈道:“我去二嫂那坐了一会。”
陆荔摇着扇子,慢悠悠道:“再不回来叙白都要急死了,跟孤说三句话,两句话都在往外看你回没回来。”
桑窈有几分羞赧,她瞪了谢韫一眼。
那眼神明晃晃的写着,怎么在外人面前也这么粘人,丢死人了。
谢韫面无表情道:“殿下,你该走了。”
陆荔浑不在意道:“瞧,开始撵我了。”
他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道:“叙白,媳妇又跑不了,你最近可越发的消极怠工了,孤父皇都有意见了。”
谢韫:“你不来找我,我想我可能会勤快点。”
他拉着桑窈向前走去,陆荔连忙跟上。
他站在桑窈的另一边,道:“桑姑娘,孤觉得还是叫你桑姑娘顺嘴些,还望姑娘莫在意。”
桑窈嗯了声,道:“殿下请随意。”
陆荔晃着折扇,道:“桑姑娘,你知道你姐姐送你的那份礼物是什么了吗?”
桑窈没想到陆荔会突然提起这个,她看了一眼谢韫,见谢韫没什么反应才道:“殿下是说……?”
陆荔把扇子一合,毫无顾忌的道:“你现在是贵妃之妹啦!”
“若是叙白欺负你,你就去同贵妃娘娘告状。”
这么快!
才高兴起来,桑窈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个假孩子,顿时高兴不起来了。
一路上陆荔都在絮絮叨叨,就在谢韫不耐烦,想要直接赶他走时,一旁有人过来低声同谢韫禀报了句什么。
桑窈没听清楚是什么,但事态看起来有几分紧急。
谢韫看了一眼陆荔,然后同桑窈道:“你先回房,我待会就回来。”
桑窈应了一声。
路上只剩桑窈和陆荔两人,两人一同瞧着谢韫谢韫离开。
陆荔叹了口气,感叹道:“叙白看着冷冰冰,其实也是个热心肠啊。”
桑窈疑惑道:“殿下何出此言?”
陆荔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叙白应该是去处理沈夫人的事了。”
桑窈觉得这沈夫人听起来有点耳熟,但不太记得是在哪里听过。
她警惕起来,道:“沈夫人是哪位?”
陆荔见桑窈的反应不由笑了起来,他道:“不要多想桑姑娘,叙白只喜欢你。只是沈夫人之前有恩于叙白,近段时日她来了京城,叙白自然是要多照顾一些。”
既是夫人,那定然是已经成家的。
桑窈低低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陆荔又不太情愿道:“桑姑娘,孤要走了,母后病重,孤得回去尽孝心喽。”
这话说的,怎么怪怪的。
桑窈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句:“娘娘洪福齐天,定会无碍的。”
陆荔一点也不把桑窈当外人,一语惊人道:“那可不行,这样孤同贵妃娘娘不是白筹划了吗。”
不是,他在说什么?
陆荔跟她姐姐一起筹划怎么处理掉陆荔的亲娘亲。
这对陆荔到底有什么好处?
等等,既然他俩都结盟成这样了,那姐姐除掉皇后,肯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取而代之。
这样一来,陆荔岂不是就要喊她姐姐母后了?
桑窈按着辈分算了算。
那她岂不就是太子的姨妈?
“……”
桑窈面色怪异,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便默了默,然后道:“那……你们万事小心。”
陆荔毫不避讳,甚至还胸有成竹,他道:“孤办事,桑姑娘且放心。”
桑窈独自回了房间,没过一会谢韫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房门原先在敞着,谢韫一进来就顺手关了房门。
房内暗了下来,少女站在花瓶前,背对着他。
两人几乎一天没见,谢韫半句话没说,进来就把原本正正浇花的桑窈抱过来亲了一通。
亲了好半天,桑窈艰难别开脸,她舔了舔唇的湿润,抗拒道:“别亲了。”
谢韫意犹未尽的又亲了一口少女肉感的脸颊,然后道:“想我了吗?”
桑窈从他怀里跑出去,道:“……一天没到,想什么想啊。”
她没谢韫那么腻歪,闻言拉着谢韫的衣袖,她有两件事要问谢韫,她率先挑了件她认为重要些的事。
继而讳莫如深的用气音同他道:“谢韫,你知道吗?”
谢韫配合着也这样回答道:“怎么了?”
“你可能要当小姨夫了!”
谢韫沉默片刻,一时摸不清桑窈是入戏太深还是什么,便道:“可……你姐姐的孩子,已经掉了。”
“什么?!”
谢韫道:“是意外,圣上为了补偿她,当场就下召封了贵妃。”
桑窈的心又放了回去,她跟谢韫道:“谢韫,你要不以后还是陆荔远一些吧。”
“你看他对皇后娘娘那个样子,那可是她亲娘亲啊。”
桑窈想要娘亲都没有,陆荔居然这么不珍惜。
谢韫却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他解释道:“但准确来说,他的亲生母亲并不是当今皇后娘娘,而是一位已经故去的贵妃。”
“贵妃难产而亡,陆荔刚出生就被送到了慈宁宫,养在皇后膝下。”
这也算是宫内一段秘辛,少有人知晓。
陆荔虽非皇后亲生,但其生母是当时宫内唯一一位贵妃娘娘,尊贵无比。
因着幼时遭遇,谢家人待他如亲生子,多有照拂,寻常人碰不得。
所以先太子身亡后,由陆荔即太子位也并无不妥。
生母的真正死因,这些年皇后是否暗中压迫打击,以及先太子的离世,都使得陆荔与皇后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
他若是想成功即位,就决不能留这样一个隐患高坐后宫之首。
结局其实早已注定。
意外的是,陆荔从深宫里选中了桑姝。
桑姝不会为皇帝生育,就杜绝了将来她生子,威胁陆荔的可能。
她只想要无上荣光,而陆荔缺一个得力盟友,两人便一拍即合。
倘若成功,这对桑家而言是一件好事。
桑窈一时消化不了那么多,她愣愣的啊了一声。又有些别扭道:“那这样的话,太子殿下……也太能装了。”
“可再能装,当初也不至于给陆廷下跪吧。”
“你看见了吗,就是你第一回 捏我屁股那次,我瞧见的时候都要吓死了。”
谢韫嗯了一声,对陆荔已经十分了解。
他点了点太阳穴,说话时还真像个老父亲,道:“体谅一下,他幼时受过伤,想法跟寻常人不大一样。”
“玩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