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白白

午时刚过,太阳有几分毒辣。

桑窈正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她面前是那本她无比熟悉的手册,此刻正工工整整的放置在她面前的月牙桌上。

她正托着脸颊盯着这手册发呆。

已经盯了一刻钟了。

脑子里其实也没想什么东西,就是这样愣神愣了半天。

直到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过来,那声音快,又重,颇有几分风风火火的感觉。

肯定是她那个讨厌鬼堂姐过来了。

桑窈立马将手册藏起来,然后转过身去,也恰逢此刻,桑茵玥一下推开房门。

桑窈蹙眉,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桑茵玥便阔步来到她面前,瞪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不可置信道:“你你你……真要嫁给谢韫了!”

方才桑茵玥直愣愣冲在桑窈面前,一手按住月牙桌,一手按住桑窈所坐椅子的扶手,几乎将桑窈整个人圈住了。

桑窈被困住,缩着肩膀,伸出一根手指推着桑茵玥的肩膀,道:“……你先离我远点儿。”

桑茵玥顺势蹲在桑窈腿边,盯着她继续道:“你快说!你是真要嫁给谢韫了?”

桑窈道:“谁同你说的?”

这其实也不用问,肯定是她爹。

桑茵玥道:“你先回答我是不是。”

她逼问的紧,桑窈只好别开目光,低声道:“可……可能吧,你有事吗?”

桑茵玥仰着脑袋,得到确切的答案后,她在这一瞬间,看桑窈的目光简直换了八百种,最后定格在了敬佩上。

她盯着桑窈,感叹般的摇了摇头,道:“小呆子,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小呆子了。”

“怪不得姐姐要扇我,我确实是该扇啊!”

桑窈:“……”

桑茵玥将手放在桑窈膝盖上,虔诚道:“小呆子,你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吗?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桑窈哪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她甚至不知道谢韫是哪来的机会对她情根深种,明明之前他俩连面都没见几次。

虽然现在见的也不多吧,桑窈在心里默默补充。

桑窈低头就看见桑茵玥这张认真的脸,她实在是觉得别扭,便道:“你蹲着干嘛,站起来。”

桑茵玥偏不站,她苦着张脸,不知想起了什么,开始乞求道:“呜呜呜小呆子,我真的再也不会叫你小呆子了,你别记恨我。”

“你要是介意,我给你磕两个头你原谅我吧。”

桑窈抿着唇,虽然这个人确实很讨厌,但她的气大多时候来的快去的快,没怎么把她的那些事放在心里。

“不用了,你赶紧起来吧。”

她再这样拽她裙子,一会这外面那层薄纱该被她拽烂了。

桑茵玥含泪摇了摇头,道:“窈窈,那你能别跟你相公说我以前欺负过你这事不。”

“……”

这俩字比夫君还要直白,顷刻就在桑窈耳边炸开,她顿时红了脸,她急忙道:“相相相……相什么!你别胡说!”

桑茵玥没管她,站起身来,赞叹道:“窈窈,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桑窈抿住唇,又不想跟她说话了,她哼了一声道:“你今天就是跟我说这些的?”

桑茵玥这会也不敢嫌弃桑窈对她态度不好了,她道:“当然不是!”

桑窈看着她,道:“那你说啊!”

桑茵玥压低了些声音,她道:“我已经说过啦,你教教我。”

桑窈已经不想纠结他的称呼了,木着脸道:“教你什么,你要干嘛?”

桑茵玥嘿嘿一笑,挑着眉,眯着眼道:“还能干嘛,我要去玩弄男人。”

“……”

桑茵玥甚至美滋滋的想,连桑窈这种笨蛋都有机会勾搭上谢韫,那她可比桑窈聪明多了,肯定会叱咤情场的。

不是,她要不要听听她自己在说什么鬼东西。

桑窈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已经懒得再跟她废话,她一边她推着她一边道:“你能不能别胡说。”

桑茵玥力气没桑窈大,这会已经被推着又到了门口,她急忙喊道:“诶!窈窈!你还没答应我呢。”

“你别跟你相公说啊!”

桑府本来就不大,她这一嗓子嚎的大半个桑家都能听见。

桑窈啪的一声阖上房门,把桑茵玥这大嗓门隔绝在外。

她气的脸色发红,这会靠在门上不知道为什么,脑中不停的回想着那几个字。

……

真是烦,她就算是成婚了也不会这么喊啊。

桑窈重新坐在了圆凳上。

此刻距离谢韫离开已经过了整整半天,她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说是要考虑,其实也没什么好考虑的。

她原本就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婚事,父亲姐姐让她嫁谁她就嫁谁,只要能为族中谋些利益就好,只要别是什么五六十岁的老男人,她都行。

戎晏的事放眼朝堂,能打包票说解决就解决的只有谢韫和谢阁老。

谢韫本身虽然脾气臭又目空一切,但好歹长的还算过得去,予她又是正妻之礼。

没什么好挑剔的。

可纵然如此,她还是觉得心中说不上来的忐忑。

也笑不出来。

等到晚间,桑印满面春风的从刑部回来后,立马叫了桑窈去他的书房。

桑窈过去时,书房门大敞着,桑印正大大咧咧的瘫坐在玫瑰椅上,一口又一口的抿着茶。

她走进去,道:“爹……”

此刻的桑印看着桑窈越看越满意。

他就说,虎父无犬女,他的两个女儿哪个不是人中之凤?

这会他抿着茶叶,在心里默默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去哪个寺院拜拜,怎么他今天出宫的时候才想到大馅饼,这大馅饼就砸他脑袋上了呢。

老天开眼,他就见不得桑棘在他面前总是得瑟自己儿子。

这下好了,有了谢韫这个女婿,看桑棘还吹的出口不。

思及此,桑印又激动的连喝了两大口水。

桑窈不知道桑印在开心些什么,不过这会估计也没人能同她感同身受。

她是真的很忐忑。

如果能选择,她其实更愿意去选择那些她“应得”的,或是说她碰的着的。

而不是谢韫这种可望不可及的人。

虽然以前她偶然会在心里骂一骂谢韫,可她心里却十分清楚,如果是京中地位,还是才学上,他都优于大部分的人。

所以纵然她之前知道谢韫喜欢她,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嫁给他。

她甚至觉得,谢韫若是娶妻的话,那人必是得皇室公主,要么也得是同谢家一样的百年世家,再不济也该是什么名动京城的大才女。

总之,不会是她。

原因只有一个,不配。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无论是从门户,还是从才学上来比较,都确实如此。

其实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她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高嫁于她,于她的家族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可兴许是她跟谢韫认识,所以这样的高嫁让她格外如履薄冰。

其实这也没什么,她嫁与谢韫本来出于利益,配不配的,根本不重要。

但她还是突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学算账,谢家那么大,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了,哪能照应那么大一个府邸,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惹笑话。

桑窈满面愁容。

正难过时,她瞅了以前面前喜气洋洋的桑印,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她道:“爹,别笑了!”

桑印强行抿住笑容,激动道:“窈窈,你要不跟爹说说你是哪不顺心?”

桑窈不开心的地方多了去了,她从中随便挑出一个来,低声道:“……我在想,万一此事只是谢韫一意孤行,那我去了也是不受欢迎的。”

谢韫喜欢她,尚且不介意门第,可他家里就未必了。

虽然谢夫人看起来很好,可那兴许只是人家的待客之仪呢。

桑印笃定道:“不会的。”

“谢韫一个人说话能顶谢家半边天,旁人置喙不得,而且谢阁老本就不是那样在意门户的人,不会难为你。”

可桑窈闻言还是没能开心起来。

桑印靠在椅背上看向桑窈,叹了口气还是出声道:

“窈窈,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你同谢韫也仅有门第上的差别而已,这些都乃身外之物,若是太执着,可就肤浅了。”

桑窈心想,那她爹肯定是个肤浅的人。

桑印继续道:“你若是进了谢家的门,就是他们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去的正房夫人,谁若是敢给你脸色看,你且罚他就好。”

桑窈低声道:“我知道了。”

桑印想了想,又道:“你也不必紧张,若是真在那过得不顺心,就回家来,左右就隔着两条街呢。”

“实在不行,咱就不要他了,爹都养你十几年了,也不差那几十年了。”

桑窈抿住唇,在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了。

身份之别以及真正意义上的谈婚论嫁给她带来了未知的恐慌,她要脱离自己待了十几年的家,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就算这桩婚事是出于利益,她还是忍不住忐忑,她没法再依靠父亲和姐姐,唯一认识的谢韫还对她很不温柔,她仿佛身处虚空,毫无底气。

谢韫喜欢她,可这份喜欢不能成为她的底气,他的爱总是虚无缥缈。

谢家如此高门,宛如一个庞然大物,她总害怕自己应对不了。

可父亲这样说了,她才发觉,是她太在意。

因为在意所以才会怕这个怕那个庸人自扰,其实想想不过是成个亲罢了,谢韫再怎么,也不会不给她饭吃吧。

桑印又端起茶杯,道:“当然最好还是顺着他啦,这块大肥肉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桑窈:“……”

第三日的下午,外面飘起了雨丝。

此刻,谢韫的马车已经抵达桑家门口。

净敛自告奋勇道:“公子,让属下去吧。”

谢韫的本意是直接进去,但他又想起那天桑窈特地嘱咐他要偷偷过来。

何为偷偷。

谢韫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偷偷干什么过了。

所以他不会偷偷进去,他只会让人偷偷进去,然后把桑窈带出来。

净敛对此项任务非常有信心。

他的本领不输主子身边的任何一个暗卫,桑姑娘又眼熟他,所以没有比他更合适得了。

谢韫审视了他一眼,然后淡淡道:“叫枝月去。”

枝月是最近几天藏在桑府附近的暗卫之一,功力同净敛差不多,也没在桑窈面前露过脸,是个女人。

净敛闭了嘴。

好吧,他承认,他是个男人,探少夫人闺房这事的确不太合适。

但以前怎么没见他主子那么细心呢。

而与此同时,桑窈正独自待在房里。

桌上的小猫喵喵的叫着,桑窈手边放着一小盆羊乳,小白白正努力的低头喝奶,她顺着小猫的后颈,道:“白白,你长大了呀。”

外面鸟鸣清脆,她伸手打开支摘窗。

却陡然看见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女人,桑窈吓得手一抖,就听那人面无表情道:“少夫人,公子在外面等您。”

桑窈:“……”她喊她什么?

半刻钟后,桑窈走出大门。

谢韫的马车此刻赫然停在桑家大门口,不止如此,马车上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谢家标识。

他就是这样偷偷的?

桑窈抿着唇,做贼心虚一般赶紧掀了帘子钻进去,男人此刻正靠在车厢上,姿态颇有几分散漫,见了她直入正题道:“考虑好了吗?”

桑窈坐了下来,她并未回答,而是低声道:“我不是让你偷偷来吗?”

谢韫不解:“我不是偷偷叫人给你传信了吗?”

桑窈道:“可你那么大一辆马车停在这,别人肯定能看见的啊。”

桑窈的声音有几分急切,颇有种训斥的意思,谢韫绷着唇角,没有反驳她。

罢了。

且不跟她计较。

他吩咐道:“去茶坊。”

马车缓缓驶动起来,桑窈按住车板稳住身形。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中间隔一方矮几,纵然马车已经十分宽敞,但那人那双安放的长腿还是入侵了她的领地。

她突然后知后觉出自己方才语气好像有点重了,但她这会又不太好意思跟他道歉。

再说,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啊。

隔了一会,桑窈偷偷瞥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这才主动道:“茶坊在哪啊?”

谢韫道:“你不是去过吗?”

桑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哦了一声,安静了下来。

但她不想要这种安静,生怕谢韫突然又问她考虑的怎么样。

谢韫:“现在能回答考虑的怎么样了吧。”

她当然考虑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当着他的面,又有点羞于出口了。

她道:“考虑好了。”

谢韫不语,一双漆黑的双眸静静的盯着他,等着她的后文。

“我可以……”

后面三个字她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来,那个字又开始烫嘴了,她道:“嫁……嫁给你。”

才说完,桑窈便垂下眼睑,下意识捏住了面前小小的玉瓷杯。

她握着杯壁,道:“但是我可以跟你提几个条件吗?”

她的条件其实并不多,但还是担心谢韫会嫌弃她事多。

等了半天也不见男人开口。

不是吧,还没成亲呢,这就懒得理她了?

桑窈抿着唇,有几分懊恼的抬头看向对面,却见谢韫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顺着谢韫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方才喂小猫的时候,手背上沾了不少羊乳,连带着衣袖上也沾了不少。

上面已经干掉了,但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

不规则的乳白色黏在少女的纤细手背,之后圆润的指尖,因为颜色差的不远,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

而衣袖上的就明显的多,像是溅在上面,有点刺目。

她胡乱的抹了抹,道“……对不起。”

谢韫却仍盯着她的手,道:“这是什么?”

桑窈道:“羊乳。”

谢韫蹙眉道:“你喜欢喝这个?”

桑窈道“怎么可能,我拿来喂白白的。”

她叫的可真自然。

谢韫面色怪异,道:“白白是……”

桑窈自然而然道:“我养的咪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