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树影斑驳,两人站在众人的目光能及之处,中间隔着两三尺的距离。
桑窈手里还捏着她爹递给她的肉沫烧饼,多少有点不太正式。
此刻对上杨温川,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头升起尴尬,便主动问道:“杨大哥你吃饭了吗?”
杨温川点点头,道:“吃过了。”
桑窈哦了一声,杨温川便问她:“窈窈,你身体可恢复些了?”
桑窈隐约记得昨天杨温川出现了,想必他也是知道自己昨天被小太监追这事,她点了点头,道:“已经好啦。”
“谢韫说——”
说了一半,她话音顿了下来。
这嘴皮子怎么就一下顺出谢韫来了。
但杨温川面色未露异常,桑窈声音轻了轻,只好继续说下去:“……说我只要休息一会就好了。”
她神色间对谢韫全无抵触之意。
杨温川迟疑道:“窈窈,你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吗?”
桑窈点了点头,道:“记得一些的,我知道你来过了。”
她仰着脑袋问他:“杨大哥,你是来过了吗?”
杨温川嗯了一声,补充道:“看你安全,我就走了。”
桑窈真诚道:“谢谢你,杨大哥。”
杨温川道:“我没做什么的。”
桑窈不是个会聊天的人,现在话说到这里,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而且桑窈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杨温川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样,可是她说不上来是哪里。
想了想,她便主动问道:“杨大哥,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杨温川抿着唇,一时并未回答。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昨夜场景似乎还尤在眼前。
娇俏的少女被男人搂在怀里,他起初无比坚信这是谢韫趁人之危。
可就在他想要上前阻止时,姿态亲昵靠在谢韫怀里的少女却在接吻空隙时,嗓音轻软的叫了一声谢韫的名字。
于是他陡然间想起了,那日天光之下,站在他面前的桑窈越过他,遥遥看向谢韫的目光。
那一瞬间,他突然犹豫了。
他甚至退却了。
而如今一夜过去,脱离了那种情境,他又觉得事态可能没有如他想象那般。
他开始去为自己寻找借口,去为当时那个场景寻找合适的理由。
他不确定桑窈到底记不记得昨天的事。
也在试图安慰自己,就算桑窈在那个时候喊了谢韫的名字,也不能证明她就是自愿的。
但眼下桑窈站在他面前,他却不知该怎样问出口。
如果她不是自愿,她甚至不记得,他现在就无异于提醒她,那这种提醒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倘若她是自愿,那他这样贸然问出,也是对她的冒犯。
隔了好一会,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杨温川才开口道:“窈窈……你觉得谢韫怎么样?”
桑窈愣了一下,她不知杨温川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而且在外人眼中,她跟谢韫应该是毫无交集才对。
桑窈道:“……杨大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杨温川道:“昨日看见你同谢韫在一起,我还不知你同他认识呢,便想问一问。”
“你跟他……是朋友吗?”
这有点把桑窈问住了,她不知道她跟谢韫算不算朋友。
一开始在她眼里,她跟谢韫只是说过几回话,勉强称得上是互相认识。
可是到今日,只是这样形容又觉得不对。
她不想跟杨温川说谎,便试图去找个贴切的词来形容来形容她跟谢韫的关系。
正当桑窈犹疑之时,殊不知不远处一颗高大的香樟树下,两位股肱之臣正将目光落于她与杨温川身上。
谢环之双手负在身后,审视了眼杨温川,道:“这就是你的那个得意门生?”
陈坷点了点头,对于杨温川,他向来是逢人就夸,他嗯了一声,道:“是不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谢环之之前见过几次杨温川,只是记得的并不清楚,这会才算是真正正儿八经的看清杨温川的模样。
他点了点头,一张冷肃的脸上带了几分赞赏,道:“年纪轻轻就能连中三元,的确不容小觑。”
陈坷道:“非但如此,我带他也有一段时日了,此子看似温和,行事却果决有度,带人更是谦逊有礼,有君子之风。”
谢环之嗯了一声,道:“确实不怪圣上也对他赞不绝口。”
陈坷看着看着,忽而注意到了杨温川面前的那位女郎,这会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他蹙着眉,吸了口气,目露思考。
谢环之随口问:“你怎么了?”
陈坷沉默了半天,继而道:“我怎么觉得……他面前这个女郎,有点眼熟呢?”
谢环之匆匆扫了一眼桑窈,实话说,他对着上京城里的年轻女郎并不了解,桑窈对他而言更是副生面孔。
陈坷道:“……总觉得在哪见过。”
谢环之并不想跟陈坷站在一起去讨论一个小女郎,他道:“那你慢慢想吧,我先走了。”
陈坷抓住他,道:“我想起来了。”
“我这徒弟好像不是第一回 找她说话了,这不会是有什么心思吧。”
谢环之敷衍道:“确实郎才女貌。”
他抽出衣袖,对此非常不感兴趣,再次抬步欲走。
陈坷又道:“咦,不对啊,叙白好像也认识这个姑娘。”
“……”
谢环之生生顿住脚步,他目光微阖,道:“什么?”
陈坷慢悠悠的道:“你是不知道啊,昨夜里不知道这小女郎遇见了什么,那可把叙白和我这徒弟急得呦。”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年轻就是好啊。”
谢环之看了看桑窈,又看了看旁边的陈坷,他道:“你确定阿韫认识她?”
陈坷点了点头,道:“你不知道吗?”
谢环之这个当爹的还真不知道。
他看着前方正你一句我一句说话的两人,原本敷衍的神色稍认真了些。
此时再看陈坷赞赏的目光,谢环之心里多少不舒服起来,他不由道:“年轻人还是要戒躁戒躁,这杨温川如此高调也不是件好事。”
“照我说,不过区区一个状元,叫阿韫二十岁来考,就能轻松拿下。”
“他不过是不感兴趣罢了。”
陈坷脸上的笑容越发牵强,要不是顾念着谢环之的身份,他多少都得反驳两句,还“区区一个状元”,亏他说的出口。
他索性不理他。
谢环之又看了眼前方正说话的两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般配,遂而直接挥手道:“罢了,毕竟是你的得意弟子,叫人去把他喊过来,我且来考考他。”
小太监前来寻杨温川时,桑窈还在努力措辞,去试图解释她跟谢韫的关系。
可是她说了半天也没有真的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反而越描越黑。
杨温川并未立即离开,而是让小太监在一旁候着,他则耐心的听着桑窈说话。
等到桑窈放弃解释时,杨温川才低声问她:“窈窈,谢韫他……是不是喜欢你?”
桑窈陡然间愣了愣。
她下意识想说不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渐渐开始忘记谢韫喜欢她这件事了。
每每面对谢韫时,她眼中的都是谢韫本身,而不是手册里那个对她爱而不得满脑子色情的大淫棍。
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别人通常只会问她“你是不是喜欢谢韫”而非“谢韫是不是喜欢你。”
所以杨温川今天这样问,让她有种说不清的微妙感觉。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杨温川为什么会觉得谢韫喜欢她?
她诧异道:“杨大哥,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杨温川面色复杂,他试探道:“窈窈,你还记得昨天晚上谢韫对你做什么了吗?”
桑窈不知道杨温川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面露疑惑,可当她试图再问时,一旁的小太监便再次出声催促,道:“杨大人,您看谢阁老那边……”
杨温川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未曾将之说出口,同桑窈匆匆告别后,便去了谢环之的方向。
桑窈手里还捏着烧饼,她站在原地愣神,还在仔细回想杨温川的话。
她不知道杨大哥为什么会这样问。
难道是谢韫真对她做了什么?
还未曾想出个所以然,一旁密切观察着这边动向的桑印,再次挪到桑窈面前,语调含笑,暗示性极强的低声道:“窈窈,聊的怎么样?”
桑窈回过神来。
她看向桑印,把手里的烧饼塞回桑印手里,斥责道:“爹,你下回别这样了。”
桑印不解道:“怎么了,这烧饼不好吃?我看他们啃的很香啊。”
桑窈道:“你别老想着把我跟别人凑一起行不行。”
桑印闻言啧了一声,怒其不争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那杨温川,分明就是对你有想法,你以前不是说自己喜欢江南吗?”
桑窈不想听这些,虽然她对自己的婚事大多都是放任的态度,但她并不喜欢在旁人的撮合下硬是在那两顾无言。
原本婚事她就不能自主了,这样她还要在婚前违心的去跟别人做出亲密的模样。
她觉得为难,杨温川兴许也觉得为难,只是他碍于礼貌并未言之于口罢了。
桑窈懒得同桑印多说。
桑印看着她,忽而凝眸,道:“窈窈,你的嘴是怎么回事?这是上火了?”
她随口嗯了一声。
原本肿得就不厉害,桑窈涂了谢韫给她送来的药后好多了,没想到还是能被桑印看见。
但她舔了一下嘴唇,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做的梦。确切来说,是想起了她昨夜临睡时的那个疑惑。
虽然这事很离谱,根本不像是真的。
但如果是真的,她身上的一切不对劲就有了合适的理由。
她想,她还是得去问问。
问一下也不会怎样,顶多就是被嘲笑一番。
反正她在他面前丢脸不止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