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中的寺院偶尔会传来几声鸟鸣,远山雾气缭绕,人声稀疏,两边的花枝伸的太长,以至于桑窈从中有过时,衣袖总能碰到碧绿的叶尖儿。
谢韫拉着她的手腕走在前面,脚步徐缓,可大概是因为他腿长的缘故,桑窈还是得加快些脚步才能跟上他。
她试图挣扎了下,但谢韫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
这寺院里到处都住的有人,桑窈不想惊动别人,索性就由他去了。
她在后面花了一会才憋住眼泪,然后趁谢韫没看她,迅速的抬起衣袖抹了抹脸颊,呼出一口气后,才开口轻声道:“你要带我去哪啊?”
桑窈说话时语调总是有种天然的轻软,这会还带着点委屈劲儿,融在夜色里,有点像在撒娇。
从声音,到那具柔软的身体,甚至早已被他习惯的茉莉香,都有些惹人探寻。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碰了一下还想碰,听了一下还想听,十分怪异。
谢韫没理她。
桑窈鼓着脸颊,心想这人为什么动不动就不理人,她被拉着手腕,多少有几分被动,她又道:“谢韫。”
“你要带我去哪?我还要去诵经呢。”
一样都语调。
谢韫终于开口,他头也没回道:“首先,你看的懂经书吗?”
看不懂。
他问的随意,可这话又戳到了桑窈痛处,她憋了口气,打算给谢韫一个机会听他把话说完,忍住怒火,继续问:“其次是什么?”
两人已经走出枝叶混杂的小径,来到了一处相对宽敞的庭院,石灯里燃着跳跃的灯火。
他们一路没碰见什么人,只有偶尔经过的忙碌小沙弥,并不在意他们。
谢韫踏上台阶,道:“其次,请你别跟我撒娇。”
桑窈:“……”
谢韫推开房门,带桑窈走进去。
桑窈挣脱开谢韫的手,她实在是无语极了,道:“谁跟你撒娇了?”
房门被阖上,谢韫高大的身形笼罩住桑窈的身体。
密闭的房间让桑窈有几分害怕,她仰着脑袋看谢韫的脸,他神色如常,看着有点冷淡。
他惯来如此。
桑窈扫了眼房间,连窗户也没开,她心想,这人该不会是想把她关起来然后为所欲为吧,不然大半夜把她带这来干什么?
谢韫又道:“想吃什么?”
她的害怕瞬间被饥饿覆盖,桑窈不确定的询问道:“……我还能点菜吗?”
谢韫点了点头,道:“当然。”
桑窈心想,像谢韫这种有特权的人就是不一样,都来庙里了,居然还能点菜?
她咽了咽口水,满怀期待道:“都有什么?”
谢韫:“什么都有。”
桑窈道:“那我想吃鸡腿有吗?”
想必是没有的,寺庙不沾荤腥。
谢韫却嗯了一声。
桑窈惊喜的睁大双眸,但她想了想,觉得就算有,在寺庙里吃鸡腿也多少有些不太好,她朝谢韫道:“我想吃八宝豆腐,还有糯米糕。”
顿了顿,她软下目光,试探道:“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谢韫温和道:“不过分。”
桑窈开心极了,她感激的看向谢韫,道:“谢韫,你真好。”
但是就算这样,她待会也不会允许他为所欲为的,她严肃的想。
谢韫颔首,坐在了太师椅上。
没过一会儿,送饭的小沙弥便走了进来。
他低头,将手中的瓷碗放下,然后退了出去。
桑窈欢欢喜喜的走过去,只见桌面上并不是她想要的八宝豆腐和糯米糕,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清汤见底,旁边浮着几根翠绿的青菜。
虽然素,但很香,桑窈第一回 闻这么香的素面。
这对于饿了半天的桑窈来说,十分有吸引力。
但她刚才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她看了看谢韫,又看了看眼前的素面,终于后知后觉出方才谢韫是在戏弄她。
虽然她也很想吃这碗面,可是这个男人他怎么那么讨厌,明明只有面还偏偏要问问她。
她恼羞成怒指着谢韫,道:“你刚才是不是在骗我?”
谢韫否认道:“圣上带了御厨,他那儿确实什么都有。”
他看了眼桑窈面前的面,又继续道:“你不喜欢吗?”
桑窈憋住气愤,慢慢的坐了下来,捧着面碗低声道:“……喜欢。”
她低头吃着面,谢韫一言不发的坐在她的对面。
桑窈一开始因为饿吃了有点快,后来突然间意识到谢韫好像在看她,便放缓了速度。
她一边小口的吃着,一边想,她的吃相应该还可以吧。
吃了一小半,桑窈终于没忍住偷偷瞥了眼谢韫。
结果正好对上男人的目光。
桑窈心脏停了一瞬。
现在避开总显得她像是偷看似的,她强行控制住自己跟他对视,然后放下筷子,由衷道谢:“谢谢你。”
其实她还想说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他尽管说,但是因为说过太多次,于是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谢韫看起来不像是会有什么找她帮忙的样子。
谢韫嗯了一声,坦然接受了她的道谢。
桑窈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托陆荔问他的事,直到现在,陆荔都没给她答复,桑窈怀疑陆荔可能是忘了。
其实答案也不重要,她一点也不关心。
而且这事听起来太假了,真的不值得去问。
可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她现在就得考虑端着饭碗出去吃了。
要不还是问问吧,又不会掉块肉。
她试图引入话题,但她实在是不会聊天,一点也不懂得说话的艺术,开口突兀的问了一句:“你最近……怎么样啊?”
问的什么鬼东西?
怎么那么奇怪。
谢韫道:“挺好。”
桑窈哦了一声,又捏起了筷子,她垂下目光,道:“那……你跟太子殿下最近说话了吗?”
谢韫道:“说了。”
桑窈又哦了一声,继续道:“那殿下可有问你什么?”
谢韫沉默了会,然后明知故问道:“你指的是哪方面?”
桑窈又开始心虚了,她挑起一根面条,声音很低道:“就比如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打算啊,就比如……定亲之类的。”
顿了顿,她又开始给自己找补道:“你不要多想,其实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因为那天我堂姐提起了这件事,她特别好奇。”
谢韫双腿交叠,目光静静的落在她身上。
“你堂姐为什么好奇?”他道
桑窈被问住了,她夹面条的手轻轻一顿。
片刻后,她灵机一动,慢声道:“大概是因为……她喜欢你?”
偷偷喜欢谢韫的人那么多,多她堂姐一个也没什么。这样说简直合理的不能再合理了。
谢韫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只是她扯谎的迹象太过明显,心虚简直写在脸上,这样还不如对他说实话。
是她就是她,非要扯出一个堂姐来。
谢韫望向面前这个小口吃面的少女,隔了一会才道:“那请你转告你堂姐,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她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真的!
桑窈咽下口中的面条,道:“哦。”
沉默间,房门被敲响,陈坷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叙白,你睡下了吗?”
“我这边有些事想要同你商讨一番。”
桑窈一惊,瞪大双眸,她倏然放下手里的筷子,急声道:“怎么办?”
谢韫站起身来,瞥她一眼,浑不在意道:“不怎么办。”
他只是让桑窈进来吃个饭,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见人的。
但桑窈不这么认为,他俩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这要是传出去她还嫁不嫁人了。
谢韫走上前去开门,全然没有要让桑窈藏起来的意思。
桑窈都要急坏了,她匆忙站起身来,甚至带落了瓷碗上的筷子。
可这禅房不比皇宫,房内简直一览无遗。
想钻个桌底都没桌帔给她挡着。
而此时,谢韫已经走到了门前。
他打开门,陈坷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邸报。
桌前的瓷碗以及掉落的木筷率先映入眼帘,陈坷诧异道:“叙白,你还没用晚膳吗?”
谢韫回头,原本应该坐在桌前的少女已经不见了,房内空空荡荡,唯一的异常,是他的榻。
原本叠放整齐的被褥被堆在一起,中间轻轻隆起一块。
真的很难不注意到。
亏那个苹果想的出来。
谢韫面色复杂,多少有几分无语,他并未解释,直接道:“怎么了。”
陈坷行至桌前,将邸报按在桌上,叹息道:“还能是什么!上回你跟我说要注意李之书那个人,碰巧我有个得意门生不久前外派到那,我便让他顺手查了查,结果你猜怎么?”
“李之书一开始入仕根本就不是因为才德出众被地方官举荐,而是花钱跟人买的官。职位不大,油水不少,这些年不断升迁,暗中竟也开始卖官了,虽都是些小地方小职位,但你说他这若是成了风气,这不是霍乱朝堂吗!”
他一口气说了一堆,等着谢韫跟他一起商量怎么对付这人呢,结果就发现谢韫好像没怎么听他说话。
“你怎么了?”
谢韫道:“没怎么。”
陈坷扫了眼房间,目光触及到那凌乱的床铺,被褥被堆放在一起,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被子隆的好像有点高。
但这不重要,他了然道:“叙白,你今日睡那么早啊?”
谢韫绷着唇角,嗯了一声。
陈坷向前走了两步,行至榻前,他道:“时辰还早,你今日是累了?”
他又道:“对了叙白,我听净敛道你这几日睡得不好,杞泱寺的枕头里有夜交藤和和绿豆壳研磨出的粉,倒是有利于入睡。”
他看了眼床榻,咦了一声。
“你的枕头呢?”
看了一圈,才看见那枕原来被被子盖住了,陈坷啧了一声,道:“叙白,你睡觉不老实啊。”
他说着伸出手去。
制止的话还没出口,陈坷的手就已经碰到了被角。
陈坷扬着手臂,轻轻掀了下,掀不动??
陈坷蹙眉,甚为不解,道:“你这被子是……”
说着他手上用了点劲。
谢韫绷着唇角,已经没眼看了。
一番来回后,被子被一下掀开。
身着藕粉纱裙的少女蜷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挡住了脸,但仍能看出面色酡红。
陈坷不说话了,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尴尬无声的蔓延。
陈坷捏着被角的手僵在半空,他看了看谢韫那张冷淡的脸,又看了看床上羞愤欲死,纱裙凌乱的少女。
……这里可是寺庙啊,怎么就那么忍不住呢。
无声胜有声。
半晌,他默默松开手,被子重新盖住少女。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哈哈……叙白你这……,你也不早说,哈哈……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立即转身,邸报都没拿,迅速出了门,然后啪的一声带上了房门。
沉默之中,谢韫率先道:“还不出来。”
桑窈一动不动,她捂着脑袋。
一点也不想出去。
她现在只想死在被窝里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