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中, 好似比以往热闹一些。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派人知会一声。”容太后拭着眼泪,强笑道。
“刚刚才到。”沈旷说道, 眼神看向她身后的琴谱。
容太后挡住了沈旷的视线,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身后的琴过长,根本掩盖不住,“今日闲来无事……偶然看看罢了。”
自己的儿子并不喜欢琴,她还是知道的。
“这把琴,一直留在儿子身边。”沈旷说着, 绕过了琴桌, 看到了那本熟悉的琴谱, “母妃所教, 从未忘记。”
容太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慌忙点着头, “那……好呀。”
她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 儿子这样的转变她甚至也没能察觉根本。
沈旷坐到了琴桌的对面, 看向自己的母亲,淡淡说道:“许久未能听到这首曲子, 母妃可愿再弹一遍?”
少见能听见儿子这样与她说话, 容太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只是慌乱地说着:“好、好……”
嘴里念叨着自己许久不弹早已不似当年的琴音清澈,又说着这琴谱改了不少不甚熟悉。
儿子就在眼前反而紧张了起来, 也不知今日是为何突然如此。
琴音柔声而起, 穿过的是十余年宫中漫步, 是隔墙相望的相思, 是斩不断的亲情。
沈旷甚至还是原先的模样, 但是眼神不会骗人。
一切尽在琴音,像是繁华落尽以后的平静,却是有些难得。
尾音尽收,在不言中有些发生了细微地变化。
一时沉默,无人打破。
“今日……”容太后看向这琴,又看向儿子,倒是如此巧合。
又是皇后送琴,又是赶上儿子到她这来。
“是皇后。”沈旷看向远处,但那早已空无一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容太后低着头,笑了,又摇了摇头。
她的大儿子从未主动坐下来与她说上一会话,如今却是因为她此前厌弃的儿媳。
心中确实有些复杂,但连日看下来,皇后确实哪边都不站,甚至今日还跟她儿子不知道说了她什么好话。
确实什么都不想要,除了她的二百万。
黄金!
但论起来,还是她过于急功近利,想要挽回儿子是不可能靠算计算来的。
如今明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听说……东瑜提了和亲?”容太后忽然问道。
沈旷点头,“此时只是暂议。”
容太后本不想问,但怎么说都是承了人情,只是还人情而已,问道:“那到底是让不让皇后回来?”
“还需要一段时日。”沈旷如实答道:“等到宫宴之后,便能说服她了吧。”
可容太后一听还要些时日就有些急了,不知是哪里还让皇后不满意,为何还要等到宫宴之后。
宫宴之后那联姻都要定下来了,还上哪谈去。
“之前是我不清醒。”容太后抿着嘴说道:“皇后是个好皇后,是我有些偏见。”
如今能读懂她儿子的,也只有皇后了。
“她离宫也不能怪她……”容太后急切地说道:“她、她若不愿回来,我便搬去行宫,在哪住不是住。”
“所以,还是您让她出宫的。”沈旷问道,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也不算全是?”容太后挑着眉,抿着嘴,她可不想背全部的罪名,皇后怎么说也得算一半。
“确实是长春宫给了一些助力。”
她只是顺着皇后的意思帮了一把,甚至还是皇后算计来的!
“您还是有赶她走的意思,所以她才能加以利用。”沈旷淡淡道。
容太后僵了僵,确实有那意思,但……
她只能说:“那倒……”
“如今呢?”沈旷转而问道。
“你喜欢就好。”容太后笑了笑,“都到了这份上,别人如何看也不重要了。”
“是儿子的错。”沈旷轻叹,表面的安稳并不能代表一切。
他想要精妙维持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假象从不可能变为真。
“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情,您直接说就好。”沈旷说道。
他本应该察觉这些,但他没能做到。
容太后连忙点头,她哪敢再说什么事。
“这倒是不会再跟皇后串通了,这你放心。”容太后说道,她也是傻,应当先问问自己儿子。
但那时她只以为儿子根本不会跟她说实话。
皇后都能假造和离书坑她一把,还能有第二次?必不可能。
沈旷倒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么理解也不算是错,只是他又问道:“皇后走的时候……跟您提了什么条件?”
既然是交易,那便是有来有往,他想知道什么条件让她愿意放弃皇后之位。
容太后忽然心虚了起来,看了看自己儿子,打量了半天,也看不出这是能说还是不能说。
她犹豫道:“也不多,就……”
沈旷应当有所准备,只是他想不到秦砚离开还想要带走的东西是什么。
“一百万。”容太后咬牙。
“?”沈旷皱眉。
他这么不值钱?
“……黄金。”
哦,那还算值钱。
“她、她那也就是……不单纯是为钱、就是气不过吧,可能。”容太后尽力找补着,但是属实就是这个行径,倒也没法遮掩,“要怨就怨我。”
若想查她的帐应当是很容易的。
图钱,那沈旷甚至觉得那都是简单的问题。
不图钱,那才是难办。
沈旷虽然觉得无所谓,但事情还是要解决,顺势说道:“母妃,既然觉得有错,那一百万黄金不如就当作赔礼。”
容太后咬咬牙,既然都说到这了,她是个体面人,自然不会主动说要回来,但是秦砚那清高的样子若是回宫指不定会给她送回来。
容太后算盘打得还是很明白,但体面话还是要说:“那倒是没打算要回来。”
“那看来赔礼您是打算另备了。”沈旷立刻说道。
容太后瞪大了眼睛,怎么还有这一手等着她!
沈旷先行谢过,沉稳地说道:“母妃知错能改,是吾辈表率。”
话都架在这了,容太后的眼睛就没休息过。
这……
她这是又赔进去一份礼?
“皇后娘娘,都到这了,咱不说进去用个晚膳,那倒也别走啊,您说是不是?”康平学会了陪笑脸,也摸透了皇后是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这就为皇帝贴心拦人。
秦砚从长春宫望向高台,杏花已谢,可烛光星星点点。
离得稍远已经听不到两人再说什么,但听那琴音悠扬,甚为温馨。
这下应当……能解开心结了吧。
“让一家人多说说话吧。”她淡淡说道。
她其实很羡慕,还有家人能说说话。
“回去吧。”秦砚转身向长春宫外走去。
可宫门外突然出现的声音拦住了她——“那你回去作什么?”
皇太后出现在长春宫门前,听见了秦砚的那句,直接上前拉住了她。
“这‘一家人’好似没把你自己算进去。”皇太后说道。
秦砚低头,她倒是没什么理由把自己算进去。
“哀家说过,不论你与皇帝什么结果,哀家都把你当家人。”皇太后略有慈祥意味的话显得更为真诚。
“为什么……您……”秦砚喃喃问道。
皇太后永远对她都是那么包容,这宫中若能相信有人真正对她好的,也可能只有皇太后了。
“阿砚,我是不太会做母亲的。”皇太后话中还有些惋惜,“但是想尽力做好。”
她或是太过强势,又或是不善于言语,她最多能给孩子们的就是护住他们的自由。
可惜在这之前也没能做到最好。
而秦砚出现在她眼前时,偏偏是那个最没有自由的。
“只是看你这么懂事……有些心疼而已。”皇太后轻轻拍着秦砚的后背,将她往前推着走。
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姑娘,独自嫁入皇宫,多为照顾本是应当。
但秦砚太过懂事,甚至远超她那个年龄该有的成熟。
时不时会让她想到自己刚入宫时的样子。
“而你今日在这,应不是为了自己。”皇太后看向高台之上,难得一听的琴音早就听在耳中,能让她再弹琴的也只有亲儿子了。
秦砚答不上,她应当确实不是为了自己,但若是之前她是不会管沈旷这些事的。
但今日她没有想那么多,也不是为谁。
皇太后笑着说:“一家人不吃两桌饭,来吧。”
长春宫中早早备下了晚膳,在杏台的母子二人已经打算一起用膳了。
沈旷还想找人去问问秦砚,只听见外间走进了一行人。
“今日这是来什么兴致?”皇太后拉着秦砚走进了亭台之中,一眼就瞧见了容太后面前的琴。
容太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眼神一立,问道:“你来干什么?!”
只是刚想起来儿子还在面前,立刻敛了那凌厉的目光。
好不容易和儿子吃顿饭,烦人的中萃宫怎么又上赶着来。
还带了个讨债鬼。
“不是你说今晚研究账目吗?”皇太后戳穿她。
“那你赶着饭点来,是不是存心……”
看着二位在眼前吵闹,秦砚好似来到了不属于皇宫的地方。
一些聒噪变为了温暖,这是她以往在宫中找不到的。
秦砚看向沈旷,总觉好似与预想中不大相同,看不出区别,但也应当是舒畅一些的。
没有她想象的那种亲人团圆的感人泪下的场面。
沈旷好似看出她的疑惑,“有什么不对吗?”
“只是觉得好像有些高兴的不是一个方向。”秦砚有些不解,但应当这就是沈旷吧,也不在意。
不过沈旷却答道:“嗯,发现我还算挺值钱。”
秦砚白他一眼,那不是废话吗,皇帝哪有不值钱的。
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难不成沈旷说的是那件事?
秦砚诈他一下,“听说了?”
还真是,也算是好心帮容太后,结果就给她说出去了?
“嗯。”沈旷淡然,看着秦砚说道:“一百万。”
“黄金。”
秦砚心虚垂下眼睫,“怎么,您想要回去?”
虽说本没想要,但还是心疼,那可是金子。
沈旷笑笑,答道:“你应该多要点。”
秦砚:“……您要在外面开价,能比这高多了。”
“那不一样。”沈旷否认。
沈旷面不改色,极为平淡的语气说道:“可以显得我在你心里很值钱。”
秦砚嘴角抽动,有点油腻的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