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因现在不再住人显得冷清了些, 只是最近使用的频率颇有增加。
秦砚约了姜朝在此相见,清净的流水让心情都平静了下来。
早间果真如秦砚所料,东瑜提起了那封信, 而不知为何这件事又流传于民间。
逼迫西盉不得不将联姻提上了日程。
这是姜朝万万想不到的,原本以为自己敷衍任性就能躲过孟经恒的算计。
无助的眼神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但她一个东瑜郡主,却要对西盉前皇后求援。
这要是放到之前,她是万万不敢想的。
“那、那这要怎么办?”姜朝有些坐不住了,“难不成真要我嫁吗?”
她一个有心之失就定下了婚约,却又不可能退掉。
听闻西盉已经召集礼部走流程了, 这件事对西盉来说根本没有害处, 他们不可能毁约的。
“陛下能同意假成亲吗?”姜朝试探地问道。
姜朝一个东瑜人, 但格外信任这位前皇后。
她可能觉得能敢于和皇帝和离的女人, 应当不会害别人。
秦砚叹气,“既然是成亲, 那便没有假的, 跟谁都是一样。”
更何况大国联姻, 去联姻的人要当作母国半个使者,身处异地母国远水解不了近渴。
嫁入别国之后, 又是他国妃子, 更是会被处处提防。
里外不是人。
“既然是联姻,都是双方各为利益,哪有那么轻松, 说假成亲就假成亲的?”秦砚缓缓说道。
虽然有很多人会选择为了利益暂时成亲, 名义上是假的, 但还是会产生羁绊。
好的那会是夫妻和睦, 更多的却是你死我活。
“好像也是, 难道、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姜朝喃喃自语,像要认命一样。
毕竟还是小姑娘,遇见事了就慌了神。
秦砚有点惋惜,明明还有家人,但家人却只想利用她。
既然是这样的家人,也没必要谈什么亲缘了。
“若你真心不想嫁到也有办法。”秦砚温声说道:“只是不联姻对东瑜没有益处,你可想好了?”
秦砚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姜朝明显是信任她的。
姜朝显然有些纠结,“娘娘,若是你选,会如何?”
“虽然说对自己母国不利,但利益的交换为何要让女人牺牲一生?”秦砚叹了口气。
“西盉怎么说都不是你母国,让你信任并不容易,我猜你会将命运攥在自己手里。”
虽然西盉让她嫁的是个假人,甚至随便找个谁都能顶上去。
但她还是希望姜朝能够逃过这一劫。
“那该如何做……?”姜朝看向秦砚的目光中多了些期待。
秦砚凑过去在姜朝耳边低声说着,引得姜朝连连震惊。
以至于姜朝离开的步伐都是有些虚浮。
叮嘱好了一切,秦砚也想过,若是东瑜郡主翻脸不认人又该如何。
那她倒是不怕,一个和离过的皇后很容易与西盉撇清关系。
秦砚总算将麻烦事交代完了,去春樱下坐了一阵。
沈旷怕她闷,让人把绿绮送进了宫,还有那本她修改过的琴谱。
她正坐在琴前松了口气,转眼就见凤仪宫走进一位稀客。
“你这还有闲工夫和东瑜郡主闲聊?”一丝不屑和难以置信的语气从容太后口中冒了出来。
“您这也是有闲心到这来?”秦砚笑道。
容太后轻呵一声,“你是真不上心还是假在这敷衍人?前朝都要再立后了,你还坐得住?”
秦砚眨巴着眼睛,这传到容太后耳朵里竟然变成要立后了?
“人可是年轻貌美的东瑜郡主,你再不抓紧点都没地方了。”容太后还是那副恶人样,都不愿意多看秦砚一眼。
秦砚忽然笑道:“您这还是挺关心我的。”
“谁关心你了!”容太后上下打量了秦砚一样,飞快地白眼,极力地撇开关系,“那东瑜郡主来了之后听说嚣张的很,一点也不稳重,你也就那么点好,是个听话的而已。”
就这么点优点,就这么点!
“您是怕您投出去的银子没人管吧?”秦砚忽然说道。
容太后顿时愣住,倒也是其中缘由之一。
“您放心,虽说是名义上是我的,但一直是熙君操持着。”秦砚解释道。
“你这是……”容太后反而没有放心,问道:“还防着皇帝?”
秦砚瞬时收了声,净没想到容太后如此敏锐。
“你是怕跟皇帝不能修成正果,所以才将钱财都交给熙君打理,是不是?”容太后越想越不对劲。
秦砚勉强笑道:“这不是……”
“你不打算回宫是吧?”容太后步步质问,神情极为认真。
“这不也是您一开始的意思?”秦砚说道。
还有一百万两黄金呢。
“宫中是不是什么好地方……”容太后认真地说道:“可你别负了皇帝的深情。”
秦砚愿意相信沈旷是一回事,而这深宫皇权又是另一回事。
“宫中哪来的深情。”
她还在等沈旷给她的选择,只是能不能等到,那又是一回事了。
应当没人比容太后更懂这句话了。
她是先皇的宠妃,可没有一天得到过真情。
而那个男人最后死在她的手下,最后同她说:“这么多年,只有你进得了朕的心……”
多么可笑。
但也正如她有过沉溺于宠爱时的天真,此刻她也愿意相信世间不只有这样的事。
“哀家和先皇没有个好结局,不见得你就没有。”容太后坚定地说道。
秦砚看着容太后,今日好似有些陌生。
她会不同吗?
秦砚笑笑,她赌不起,但是现在还在赌。
容太后眼神落寞,但她这人可不愿意示弱,想强行换个话题。
眼睛瞥到秦砚桌上那本琴谱,不由得看了两眼。
《千山念》。
“这是皇帝小时候给他的琴谱,这么多年,怕是已经都忘了吧?”容太后十分好奇,但也就是远远看的,“你从哪找来的?”
“陛下偶然翻出来的。”秦砚拿着琴谱递给容太后。
这人真是,还真喜欢别人伺候。
容太后翻看着琴谱,满眼都是怀念,“教皇帝学琴的时候,他才这么大……”
她手中比划着儿子的身高,就那么一点大,那时多可爱。
“那时还说,以后要弹给心仪的女子,谁曾想这小子进了太学就不再弹了。”容太后想来心里暗骂,白费她的心思。
弹给心仪的女子……
还真是,她以为就是沈旷瞎编骗人的。
秦砚想到了最开始拿出这本琴谱时,他有没有这个意思呢。
“倒也是不养在哀家身边,中萃宫竟然也不在意这些,嘁,真没品味。”容太后嘴里念叨着皇太后的不是,眼里却是想着与她越来越远的儿子。
但秦砚有些奇怪,沈旷那对这首曲子极为熟悉,不像是幼时就不练的样子。
忽然,秦砚好像想通了。
“你这是改的什么。”容太后嘴角抽动,“当初你寿辰弹时哀家就想说,这可全是感情,技巧是能省则省。不过得了先皇的夸奖就行啊,比什么都强。”
秦砚心虚,“自然是比不上您的琴技。”
能在寿辰上拿出来,还是走了捷径。
“哀家可不会,也就会弹响而已。”容太后不愿承认,把琴谱扔给秦砚。
眼神落在那名琴绿绮上,听闻这先皇得了绿绮之后就只在寿辰上见过,而后却不知所踪,连她都没碰过。
还是到了她手里,容太后看着前皇后一阵,不由得叹息一声。
罢了,她已经决心不再弹琴。
容太后一再说自己就是路过,看都不看那绿绮一下,转身就想走。
但末了又像不放心一样。
“哀家跟皇帝也不亲近,他倒是跟谁都不亲近,难得有他愿意主动争取的。”容太后恹恹地说着。
“独你一份的好儿,倒是珍惜点。”
沈旷还真是好人缘,这么多人给他说好话。
是吗?
她只知道沈旷五岁就从长春宫到了皇太后那里,跟容太后并不亲近。
都是这样说的,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但……
秦砚望向凤仪宫那较为高的阁楼,那里能看到长春宫的全貌。
而《千山念》是容太后教的,那熟练的样子并不像丢了十多年。
秦砚抚琴低笑一声。
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人啊……
“关于这件事,我觉得您还是直接问比较好。”沈旭断言道。
沈旷沉默,盯着桌角半晌,“如今提回宫都能让她躲很远,今日才说岂不是罪加一等?”
“您还知道瞒到今日才说不太妙是吧?”沈旭嘴角抽动。
这比推行新政难多了,甚至不如去给假皇子编造履历。
沈旷无可辩驳,错过了时机便再难说出口。
昨日之事不可挽回,沈旭也是神仙难救,不如另辟蹊径,问道:“隋靖回长安的事,您没批吧?”
沈旷见问起这人,眉头紧皱,“还未到时候,着什么急。”
“是了,一个武将回不回长安关咱什么事,但是跟秦家有关系的就不一样了?”沈旭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特别还是跟前皇嫂一起长大的那就更不一样了。”沈旭阴阳怪气,觉得这殿内弥散的都是醋味,“是不是啊,皇兄?”
他这个皇兄,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那份冠冕堂皇的理由。
只要一到了皇后身上,那冠冕堂皇的理由那是运用的炉火纯青。
就是用在了歪地方。
沈旷绝不承认自己徇私,“巧合罢了。”
“隋靖年少就离开秦关,走的时候和秦冶大吵一架,能有什么感情值得人嫉妒。”沈旷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虽然这都是他派人查来的。
沈旭捏着鼻子都能闻到酸味,“是呢,没什么好嫉妒的,为什么不让人进长安?”
“但是您要不让他进长安,您这婚事恐怕难办。”沈旭摊手,指望着他这个笨蛋皇兄,指不定就变成孤家寡人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沈旷面上立刻阴沉起来。
别人可以,隋靖不行。
沈旭叹了口气,这男人小心眼起来真可怕,不由得说道:“隋靖当年上折子可不是为了求娶我前皇嫂。”
“当然也没差,那不是听说要嫁给我吗,谁听谁不怕?”沈旭对自己也毫不留情,“那是缓兵之计。”
隋靖确实上折子要求娶秦砚,但那是为了让秦砚逃脱皇家魔爪。
至于为什么没逃脱,那就得问眼前的这位了。
“没听说过求娶还能作假的。”沈旷义正言辞,坚决不信,“成了亲那就没有缓兵之计,就是真夫妻。”
沈旭看着这死心眼的皇兄恐怕是没救了,“人现在就在长安城外面,等着您的旨意,立刻入宫,保您复合。”
沈旷顿时“嘶”了一声,“武将擅离职守,论律当……”
“哪呢,我这一趟青州,这一路顺手处理了不少案子,您说把证人都带回来。”沈旭大胆发言,他是最会钻空子的了,“他就是其中之一。”
沈旷咬牙,那确实没错。
此刻只恨他是个有理智的皇帝。
见沈旷还不同意,亲弟叹了一声,“这应当算是秦砚最后一个家人了,虽然不同姓,您应当也知道皇后寄了封信到隋家,您要是不让她见……”
沈旭比了个手势,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是回来助您复合的,是来加入这个家,不是,撮合这个家的。”沈旭作为担保人拍着胸脯。
亲哥开始动摇,眼神询问着。
末了,禁不住诱惑的皇帝还是问了出来,“真保复合?”
“真的,药到病除。”沈旭拍着胸脯。
虽然他不知道亲哥怎么作妖但今日的地步,但要是关键问题解开了,怎么说也能好一半。
“您是想拖到宫宴以后,再加上朝中的传闻,想拿那件事留住她,是吧?”沈旭问道。
进京一日,他便听说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不可能的。”沈旭斩钉截铁道,“除非她相信,即便是您做到了,她也不敢留的。”
秦砚这人他从一开始就看得出,戒心很强,孤身一人能信的人不多,那也就只有亲人才知道如何能说服她。
“能说动她的人,并不在这。”沈旭说道。
沈旷觉得自己再看江湖郎中,怎么这么……
草率。
但是人到末路,都是死马当活马医。
“行,让他进城。”沈旷说道:“无用之人应当知道自己什么下场。”
沈旷极为不情愿,但让隨靖进长安也没有坏处。
沈旭又好言一番,他亲哥这人也就话里看着凶一点。
等到沈旭出了广华殿的门,这才放松下来。
转过头看着那殿宇,不禁喃喃道:
“不是我说啊……”
“您这自己抢来的婚事,倒是好好守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