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陛下您是准了这事是吗?”
户部尚书心中欣喜若狂,但面上还是装作十分镇静。
那是二百万黄金呢!
皇后娘娘说有二百万黄金想让他们代为运作,他一开始还不信, 结果一看还真是从陛下私库中出的二百万银票!
大方啊,对待前妻都是如此慷慨宽厚, 陛下实在是圣人啊!
“嗯。”沈旷点头,心情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差。
户部尚书捧着奏章乐颠颠地出了广华殿,见了康平大声道了“康大人好!”
康平“嘶”了一声,这不知道陛下这钱花出去是讨谁欢心。
他迈入殿中,将泡好的茶水放在皇帝手边。
沈旷挪动手腕拿了茶碗过来, 半晌注意到康平还未离去, 不免抬头问:“有事?”
康平虽然平常不应当过问主子的决断, 但这次他还是得问问。
“算奴才多嘴, 您那……二百万……”
“?”沈旷荡开浮在上方的龙井,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近侍。
“图什么呢?”康平大胆地说出了下半句, 双手紧握着好似过一会就要上刑场了。
虽然秦砚答应了回宫, 甚至愿意回来看一眼, 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来。
不过似乎有些偏差。
她喜不喜欢金子他不知道。
但喜欢拿金子做一些帮助别人的事情。
“有人受助,国库充盈, 皇后也会回宫, 多方受益有何不可?”沈旷淡淡道。
他没觉得秦砚此举有何不妥,甚至心地善良的人才会想着帮助别人。
但那句“想和离却和离不了的人”,沈旷觉得她暗有所指。
康平没话说了, 内心彷徨地大喊, 但是您少了二百万两黄金啊!
黄金!!!
可陛下一副钱花了就花了, 风轻云淡地样子, 他也不能说什么。
只是那两宫知道了不知道又要说些什么。
前朝倒好, 估计都像是户部尚书那样乐得不行。
皇家大出血,谁不愿意看呢。
沈旷没觉得事情又多严重,但这消息传到了长春宫,那就是另一番情景了。
“你说什么?”容太后眯起了眼睛,扶着红木椅的手有些轻颤,但仍旧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二百万?!”
她就是跟皇帝讲了一句秦氏喜欢银子,就送了这么多出去?!
“娘娘,奴婢这也是从前朝听来的,您消消气。”杏缦也是咂舌,没听说过这么豪横的。
容太后四十年来大风大浪都扛过来了,但是从没见过这么办事的,声音微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二百万,他想干什么?”
都和离了,再怎么喜欢也不能人没回来就给这么多钱吧!
杏缦更是为难,想了想还是得说:“娘娘,是黄金呢。”
容太后先是一愣,静了半晌好似没反应过来,按着额角思寻了半天这几个字。
她是跟皇帝说了秦氏喜欢金子,但没说这么硬送黄金的吧?
金器银器,金银珠宝,那不都是金子吗!
“黄金!”容太后捂着胸口,仿佛那里面的东西不会跳了一样,“二百万!黄金!”
老沈家攒了这么多年的家底都让他一掷千金为红颜了是吧!
“娘娘!娘娘,您别生气,那钱前皇后也没要,都进国库了!”杏缦见容太后气得不行,赶紧连忙解释一句。
“进国库了?!”容太后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进国库那钱也不姓沈了!
合着里外里秦氏还没要,硬捐了国库是吧?!
这比前几天离谱多了!
那她那一百万黄金算什么!
还好那二十万没给出去,不然这里外里亏多少了!
容太后本是想着观望两日,她是不满那儿媳,可没想跟皇帝对着干。
即便是要废后,也要让事情顺理成章,她可不想沾上任何错事。
昭告天下和离的时候她还有些庆幸,这是想开了。
皇帝看着寡淡,但没想到这就过了几日而已,竟是送出去二百万黄金?
这的亏是秦氏是个忠烈之后,品行有保障,那要是别人恨不得连夜就卷跑了!
要命了要命了!
若是她知道皇帝能干出如此疯魔的事,也不会帮着秦氏出宫。
那中萃宫还说让她拿真心出来,这她怎么拿,再拿真心
“那……娘娘,咱那剩下的还给不给了?”杏缦试探地问道。
前几日是观望着,等前皇后离开长安这钱就给了。
说话算话,这不能食言,毕竟真是从皇后之位离开,那这些钱不能亏了人家。
“不给!给什么给!”容太后心头火三尺高,腾的一下站起来,仪态也顾不上,直接往宫门外走。
“摆驾!中萃宫!”
皇太后这几日也是焦虑,担忧着女儿和傅家相处如何,她一回来就发现沈熙君搬到自己府中,也不敢来见她。
今日她召了沈熙君入宫,她那好女儿出奇的安安静静坐在她旁边,给她捏肩捶腿,好不殷勤。
“说说,怎么回事?”皇太后不吃她那套,把沈熙君的手拍到一边。
沈熙君满脸堆笑,“您一路风尘仆仆,女儿还没给您接风洗尘,今晚吃什么?”
“胡闹,又闹和离了吧?”皇太后精明的眼神一下就看出来伪装之下的破绽。
“……”沈熙君十分心虚,但又不能否认。
“离了?”皇太后眯着眼睛,但驸马还住在长公主府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离了。
“离了。”沈熙君忽然扬着脸笑了,“这回真离。”
皇太后不信,这三年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回回都离不了,“那驸马还住在你那?”
沈熙君挽着皇太后的手臂轻轻地靠了上去,轻轻叹了口气:“不做夫妻,就这么样也行。”
皇太后也是无奈,但看女儿这个样子也就由着她去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驸马知道?”
沈熙君忽然沉默。
她是这么想的,那折子她提早要了来,和离书也签了。
傅庭安说不和离,但这样有什么区别呢?
“人不可能割舍家人,你这是逼他在你和傅家之间选一个。”
“可那有什么选呢,他说不介意子嗣,但他娘着急。”沈熙君喃喃说道。
皇太后也不是不懂,世家就是这样,子嗣最重要。
她即便是皇后也被人诟病子嗣之事,公主也不例外。
况且傅夫人那人跟长春宫一样,做事面子上待你极好,但就是细处让你不舒服。
这拿出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不可能因为这些事跟世家翻脸。
多亏了她女儿不是个忍让的性格,驸马待她也是真心实意。
那精明的傅夫人如今应当是气疯了吧。
皇太后垂下眼神,即便是自己选的婚事,也是有诸多难处。
但好歹是爱过的。
“但驸马不见得不选你。”皇太后安慰道。
沈熙君听了两声宽慰,“嘁”了一声,“谁稀罕他选我啊,爱来不来,不来我养面首!”
皇太后点着她的额头,说着她胡闹。
母女两人亲昵一阵,就见骊洁进来传话,“娘娘,容太后娘娘来了。”
皇太后也是讶异半晌,长春宫主动来可不常见,“请进来吧。”
但没见她话说完,那风风火火的人就绕过屏风,找了个空座直接坐了下来。
许是不知是因一路过来口干舌燥,还是因那看似气得不轻的神色,端过侍女上的茶水直接喝了下去。
母女两人皆是一愣,不知这又是闹哪出。
“你可听说了?”容太后平静下心神,勉强压下自己的火气。
“听说什么?”皇太后被问得一愣。
“二百万、黄、金。”容太后咬着牙根说出那几个字,好似一个字一个字都是那二百万黄金砸在她心头上。
心痛啊!傻儿子!
皇太后一听笑了,冲她摆手,“当是什么事呢,你才听说?”
容太后更是眯起了眼,这人怎么这么从容,跟花的不是她的钱一样?
虽说确实不是她的钱,但那也是有她们一部分啊!
“你怎么……”容太后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有这样的娘养,皇帝干出那样的事也是情有可原。
“钱进了国库,皇后同意回宫帮忙照看宫宴,你我少些操劳,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皇太后反问。
她早就听说了那事,虽然钱数巨大,但那是皇帝的钱,她也不管怎么花。
而且皇后是懂事的人,竟是一分没要全进了国库,还想着要帮别人。
况且那宫宴属实烦心,内侍监都是些老人了,从长春宫出来的人都鬼精。
“哎!”容太后一时语塞,还有秦氏愿意回宫帮忙照看宫宴?
废话,那二百万砸下去谁能不回来!
这真是心痛还没地方说,容太后就差捶胸顿足了,“你就这么看着?”
今天是二百万黄金,明天就能烽火戏诸侯,江山要不要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其他的皇帝心中有数。”皇太后十分淡然。
“钱进了国库也不是没有好处,那盈余皇嫂交给我处理了。”沈熙君连忙解释一句。
“还让户部管钱,盈余你们要干什么?”容太后冷哼一声,总归都是些女儿家家的营生,关她什么事。
“帮人和离,帮想和离却离不了的人和离。”沈熙君将秦砚交代给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容太后忽然怔住,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用处。
中萃宫中忽然一室寂静,炉烟轻动,不知拨动的是谁的心绪。
皇太后沉声开口,“有人想逃脱深宫,有人想逃脱后宅,都是同病相怜。”
两人在冷宫的那些年,何尝没想过逃离这四方的天。
深宫之中,待久了,也麻木了。
她选择熬出来复仇,长春宫则选择熬出来为了幼子顺从那人。
不同的选择,只是同样地恨罢了。
皇太后觉得她应当能懂,只不过还活在过去,以为皇帝是先皇,也以为所有都要靠手段来获得。
若能想明白就好了。
容太后没再说半个字,回到自己宫中也有些木然。
对着窗框望了半晌,那四方的天,三十多年如一日,未曾改变。
贵妃又如何,皇贵妃又如何,都是那人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褫夺封号贬为嫔位也不是没有过。
可为了家族为了儿子,她走不掉。
她唤了杏缦过来,喃喃道:
“那二十万,给户部送去。”
秦砚说话算话,隔了一日真的进宫去看了看。
进宫的马车转着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声响,再次进宫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只当是一个临时的差事。
康平早早在宫门口迎了她进宫,随了他主子那样冷淡的脸出奇的对人殷勤着笑。
秦砚觉得他最近似乎殷勤过头了,那堆着的笑还不如不笑。
“娘娘您在这吧,凤仪宫那没收拾出来,您将就一下。”康平引着秦砚到了广华殿内。
秦砚一看,在沈旷平日批奏的桌旁新设了个桌案,上面放了几封中宫事务。
她刚想开口说要换个地方,结果康平飞速请安退了出去,根本没给她反驳的余地。
秦砚撇撇嘴,行,怎么也说是二百万,让在哪就在哪吧。
沈旷还没下早朝,所以这殿内空无一人。
秦砚坐在案前撑着脸颊,好似能见到沈旷往常在这批奏的模样,就像在印在心中一样,赶都赶不走。
她不想回宫,甚至厌烦这里的一切。
但这也是她曾经为之努力过的东西,也是西盉的脸面。
只是帮个小忙。
不过秦砚翻开了面前的文书,看了一会就开始扶额。
这可不是小忙!
她不过就是离宫几日,为什么会这样啊!
内侍监这就开始糊弄上了,账目支出一塌糊涂,宫宴流程宛若街角杂耍,还不好看。
秦砚顿时后悔,这是她过了几日就忘了这内侍监有多能糊弄人。
也罢早早做完,早早出宫。
这时一声通传,沈旷下了朝回到了广华殿。
沈旷绕过屏风就见了一早来的人在桌前愁眉苦脸,对他也就是淡淡道了一声安。
脚下的步子自然而然的就往她那里走去,但见那姑娘一下就皱起眉头,沈旷暗自念道签下的契约。
也对,两步。
秦砚暗自放心,他若不在旁边压力还小些。
也如往常一样,一个静静看着奏章,一个翻着中宫事务。
只是看过一阵,秦砚想叫人传内侍监的人过来,亲自问问。
干起了差事之后不自觉地由当是原来皇后的模样。
但沈旷止住了她,“不必你事事亲为,如有不妥圈出来,朕回去拿给内侍监办即可。”
“可内侍监……”秦砚对那些近侍不大放心,深宫中的太监最会欺上瞒下。
若不是派人时时盯着他们,指不定能干出什么岔子。
“如再出错那便是宫规处置,不必担忧。”沈旷拿过她的笔,不让她再写下去,“若再不济换一批人便是。”
秦砚看向沈旷,话在口中好像有些滞涩。
沈旷道:“午膳过后再忙吧。”
好似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秦砚吃上午膳以后才想起来,她不是决定早间做完早早离宫吗?
怎么又吃上午饭了?
午后的广华殿还是如此,当真是像往日一样。
秦砚偶尔需要一些文书,也自然而然地自己去后面书架上找。
只是翻找的时候,秦砚又碰到了那个檀木锦盒,还是原来的位置。
但她拿别的书时差一点碰掉了那盒子,她伸手去抓结果那松散的轴叶脱落从掌心划过。
当时一道白色痕迹没有出血,但过了一会那手掌因为伤痕渗出血丝,愈发多了起来,随着笔尖的移动更加酸痛了起来。
秦砚见马上要处理完了,也只是拿了手帕包了起来,没再注意。
但沈旷起身时,眼神落在了秦砚绑着手绢的手掌,眼中一沉,问道:“怎么了?”
“无事,只是划到了。”秦砚将手藏在背后。
沈旷盯着她,好像是他永远问,都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手帕都湿红了,怎么会无事。
秦砚见他不说话,眼神看向桌子上放的盒子,松散地都有些要将里面的东西漏了出来,笑了笑,“不过您那檀木盒该换了。”
沈旷看也没看檀木盒,转身拿了药箱来,硬拉过她的手拆开了手帕。
一道鲜红的伤痕映入眼帘,那人还有些扭捏着想要挣脱,但他抓住手腕拽了回来。
“有事情要说,自己撑有什么好处?”他轻轻将药膏涂在那道伤口上。
秦砚不答,也答不出。
母亲早早离世,父兄又不常在家,她帮不上什么忙,能做到的只是不让他们担心罢了。
一圈又一圈的纱布缠好,沈旷的掌心再没有正当的理由停留在这里。
秦砚的指尖蜷缩,离开了那被包覆的大掌以后悬在空中,只能收回原处。
倏然一阵悄然无声。
“您图什么?”秦砚盯着指尖,不安地抬眼看向对方。
就算是出于人道关照前妻,也不是这么个关照法。
秦砚一再警告自己,不管沈旷如何,再也不会回来当皇后。
沈旷在她眼中看出了警惕,心中一顿。
“宫中无人照料,托友人来照看一阵罢了。”他坦然道:“过了宫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当是友人?”秦砚反复确认。
不管是二百万,还是现在,总让她觉得有些异样。
沈旷这话说得违心,但不得不说出口,“只当是友人,不图其他。”
那人说得真诚,秦砚还真有几分信了,既然当友人,那也有友人的做法。
秦砚撤开一步,低头丈量两人距离,警惕地说道:“那两步,记得两步。”
“好。”沈旷一阵失笑。
广华殿再次回到了静谧之中,秦砚低头看向中宫文书,依然是那么令人厌烦。
但秦砚心绪中回响着的却是那句“友人”。
也好,友人就友人吧。
直至傍晚,秦砚才忙完,沈旷送她到了宫门口望着渐渐离去的马车,叹息一声回到广华殿中。
在公事前坐了半晌,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沈旷看向那险些摔开的锦盒,轻轻拿过来打开。
五十七封信件的倒数第二封被塞得满满的,也因隔得时间比较长了险些拿不出来。
沈旷拿出那一张薄薄的纸,如同上一封一样绝情。
[既无瓜葛,将军还是请勿再来信。]
上一次也是她提的不再纠缠,他后续寄去的信件她一封都没有打开,原封不动地给他寄了回来。
如同今日一样绝情。
所以贸然坚持,恐怕她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友人便好,友人就好。
沈旷将信件抚平放回盒中,关上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而那第五十七封信,是他写给秦砚的最后一封信,想着若是能活着回来便寄出去,但终究还是留在了手中。
因为他战后回来听说了秦门长女进京赐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