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南天街, 商铺满街,鳞次栉比。
外商通关之后最后的落脚点,一定是这里。
万国商人往来止息, 凡其珍品必能在此寻的得。
当然,各族服饰偶有见的, 不算稀奇。
只是当男子穿着深蓝锦服,举着艳粉花伞,说是突兀,倒不算很突兀。
但他对面的女子皱着眉不大愿意,让开一步, 露出身后跟着的十七八个穿甲护卫。
对面正杀鱼大娘瞥了一眼, 手中切鱼头的刀猛力劈下, 鱼身在砧板上翘起尾巴。
大娘心想, 这狗官想强抢民女?有没有王法了?
沈旷正举着伞,为皇后挡去刺眼的阳光, 但只见眼前的人稍微离他远了些, 说道:
“您让一让, 挡光了。”
花伞僵在半路,阳光透过油纸落下斑驳的光影。
方才还抬手挡着阳光的人, 转而又觉得那温暖的光线比面前的招人喜欢多了。
秦砚抿了嘴唇, 转过头向刚出店铺的冬寻招手。
沈旷略显尴尬地收起花伞,不能理解,刚才还挡着眼前阳光, 怎么又嫌他挡光了?
不禁撤开一步, 让穿过屋檐透过来的暖阳全落在皇后身上。
秦砚猛地被这么一照, 浑身顿时一股暖意, 甚至阳光还有些烫脸。
有些后悔。
但还是梗着脖子不去看他。
沈旷盯着皇后面上好似更薄凉, 手中的伞也只能递到旁边让康平收起来。
冬寻捧着两包蜜煎回来,见了沈旷轻轻福身,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悄悄地蹭了过去。
“小姐,樱桃煎早卖没了,只剩了青梅和杏的。不过买到了西域来的乌梅,听说也很好吃!”
民间东西虽然不比宫里精细,但味道不差。
秦砚拿过来看啊可能那两包,挑了青梅的出来,打开油纸包,捡了一颗放入口中。
酸甜可口,不比宫里的雕花蜜煎差多少。
沈旷倒是不在意那两包蜜煎,冬寻刚才唤她什么?
小姐?
改得倒是很快。
秦砚吃着青梅蜜煎,口齿擦着果肉清脆地咬出汁水,到最后青梅那股酸劲倒牙,让人忍不住禁了鼻子。
日光下脸上透着粉嫩的姑娘品尝着世间酸甜,不过是寻常的滋味,但如今却是感到一丝自在。
沈旷的眼神落在了皇后手中拿那青梅上,青绿的梅子捏在纤细白净的手上显得格外鲜美,比那宫中的雕花蜜煎看起来更加诱人。
他不嗜甜,所以广华殿从没有这种东西,而去皇后宫中也看不见这类。
但现在皇后一颗接一颗的放入口中,殷红的唇添上一丝鲜活的笑意。
原来是喜欢的吗?
他不禁问了一句,“好吃吗?”
秦砚看过一眼,迅速回身捂着自己那包蜜煎,“您想吃自己买。”
沈旷更是一愣,好似不敢相信是皇后能说出的话。
秦砚还侧着头不去看他,思循着秦家的丹书铁券放哪了,能不能让冬寻一会回去取了随时带在身上。
她也不是皇后了,倒也不必再照顾他什么情绪。
只要不是谋反,他就不能怎么样。
康平立刻上前,探头询问。
沈旷没有吃甜食的习惯,摇了摇头,但然后又挥手让康平去买来。
秦砚又看了看街上的铺子,指着远处的一个让冬寻过去看看。
沈旷想起傅庭安的教诲,这应当属于是“茶楼,饭馆,戏院,甜点摊”。
但皇后踮着脚眼巴巴看着冬寻跑去买下一家铺子的点心,手中捧着那包蜜煎,舌尖偷偷抿过嘴唇,眼中闪着光亮,他从来没见过皇后如此期待一件事情。
就算他立储诏书到王府的那天都没这样过。
他不禁问道:“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秦砚终于正眼看了沈旷,看这人一本正经地样子,好像是真不知道。
沈旷是什么人?此前是皇室子弟不是勤学就是练武,再然后去战场,几经战乱,回来又直接参政。
风调雨顺的地方也不用他去,去的都是灾祸横行、民不聊生的地方。
说他是不食人间烟火,还不是那个味。
就是最好的和最差的都体验过了,最平常的却没好好见识过。
简而言之,没过过平常人的生活。
“您看带着这几位,能去人家铺子里吗?”秦砚眼神往后一瞥,那一排御林军,各个身高八尺,往哪戳一排,人还不得以为是来抓人的。
沈旷回头看了看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们,看惯了男人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突兀的,刚开口,“为……”
秦砚就知道这人要刨根问底,立刻打断,“这几位一站,那人家不要做生意了?”
但此刻一辆马车呼啸而过,身后跟着十几个侍从,直接把对面的茶馆包了起来。
彪形大汉往门口一站,那就是要包场的意思。
沈旷望向那边,又看看秦砚。
“?”
“……”秦砚一时无言,暗骂那来的不合时宜的富家子弟,“如此行事会惹百姓不悦。”
然后就见被赶出茶馆的客人在门口小声唾骂两声,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得给你让道?
沈旷见来倒是理解了,就像天灾之下,权富凭借私权暗路大揽钱财,不能如此行事。
“再说,那清一次场可贵了呢,不能铺张浪费。”
那不得花个百两银子?长安这地界儿可贵着呢,她是舍不得。
虽然她现在有五十万两黄金。
沈旷一听,好似有理,微微点头。
秦砚就知道只要提铺张浪费,沈旷绝对能接受。
她见沈旷接受的挺好,趁热打铁,“您让他们回去吧,长安城也不至于能把我放出去。”
沈旷一句话,那长安城的守卫也不是吃白饭的,苍蝇都放不出去,倒也不必盯她盯那么紧。
而且,就算她出去了也能被逮回来。
“娘娘,您这话说的,陛下那不是让人来盯着您,只是加强防范。”康平适时出现,想要解释一番,替自家主子陪着笑脸。
“出宫在外不比寻常,还是警醒点的好。”
信了你的鬼话。
沈旷是个不会说话的,可养了个会说话的人精,这话如何说的美妙康平可太会了。
秦砚白他一眼,那有什么区别。
那你们这还真是,不怕人不知道皇后出宫了是吧。
“那也不必如此张扬。”秦砚淡淡地说道:“安危倒是其次,会惊吓到百姓,影响百姓平日营生。”
大早上的声如钟鸣一样的请安,要有个体弱的住在周围,要不要活了?
百姓是沈旷命门,他仔细思索一番,大街上走过一路御林军好似是会人心惶惶。
他回头望了一下身后的御林军,一个个肃穆的表着忠心,“你们先回府。”
秦砚一听心中高兴起来,木头也不是说不通。
沈旷又道:“换便衣,不许惊扰百姓。”
秦砚吸了口凉气,嗨,高兴早了。
御林军刚想大声喊一句“是”,就被沈旷伸出手止住,转而换了减半的音量应下撤退。
不过身后少了大片黑压压的高大男子,秦砚还是能松懈下半分,能自在一时是一时。
转而看向了南天街琳琅满目的商铺,眼睛找着冬寻到了哪家铺子,正准备抬步走去,却发现身后的身影也是跟着一动。
得,解决了御林军,这还有一个大爷跟着呢。
“您回吧,政事繁忙,不可在宫外逗留太久。”秦砚转身止住沈旷想跟上来的脚步。
沈旷顿时站住,“朕……是来还伞。”
秦砚不知哪来的无力,只道:“如此小事,您让康平来就行了。”
她绕过沈旷,去拿了康平手中的粉伞,“伞还了,您回宫吧。”
青天白日的不批奏,他这皇帝还当不当了?
但她手中的伞忽然被抽走,她看向那抢伞贼,瞪了一眼。
沈旷面不改色,淡淡说道:“那今日先不还了。”
“?”秦砚又好气又好笑,愤愤说道:“那这伞就送给您了。”
“借伞不还,非君子。”沈旷耿直地说道。
秦砚争不过他,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身后那高大的男子,如影随形,甩都甩不掉。
合着让御林军回去,他跟着是吧?
走了半天也没找见冬寻,到了晌午街上人也多了起来,秦砚为了上街出来的早,早就饿了。
更何况吃了梅子开胃,此时肚子也闹了起来。
“皇后,要到晌午了。”身后的人忽然跟了上来,与她并肩。
秦砚瞪他一眼,“这是街上,能换个叫法吗?”
沈旷想了想,认真地换了一个,“夫人。”
秦砚攥紧的手掌紧了几分,想想算了,跟这人争不过。
“您晌午想吃什么?”秦砚认输,本能地问。
吃一顿,赶紧把这人打发回宫。
沈旷面对皇后的问题好似想不起来有什么想吃的,往常都是御膳房或者康平安排,有什么就吃什么。
“那您看上哪家食肆了?先跟您说,这肯定比不上宫里。”秦砚也知道让这人挑不出东西,不如直接让他点,不好吃可别怪她。
沈旷莫名有些后悔,应当问问傅庭安,女子在长安城都喜欢去哪家。
但在心中搜寻一番,看向长街尽头,扬了扬下巴,“街角那家应当不错。”
见主子发话了,康平飞速穿过人群去抢个位置。
秦砚看向街角,那牌匾历久弥新,和三年前相比除了有些褪色,装饰都没有任何改变。
她问:“您去过?”
“算路过。”沈旷也看向闹街尽头,那位置不是最繁华的地方,“后面有处亭台,景色不错。”
秦砚倒是不意外,沈旷根本不会去这种喧闹奢靡的地方。
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他是过三千次饭馆看都不看。
但他怎么知道后面有个亭台呢?
两人走进酒楼,沈旷望着皇后在前面走着的身影惶惶出神。
他确实是第一次走进这里,上一次确实是路过。
只不过是从亭台之后划船而过。
那时是他刚刚回长安,沈熙君邀了他到游舫接风洗尘,实际上就是想见傅庭安。
邀了他好几次,他可算到了船上等了半天也不见人。
那船飘到了一处亭台旁,那似乎热闹的很,隔着芦苇那里的人好似没注意到他。
他耳力极好,吵嚷声一字一句都能听见,本想让康平划到另一处的,但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秦将军府大小姐进京议亲,送嫁的都是秦将军的副将。
边关不讲究那些男女大防,亭台中一群壮汉磕着瓜子撑着臂肘坐在一桌,对面坐着几位夫人和那位秦大小姐。
“妹子,听说那里给你谋的亲事是七爷?”
“哎,还有说三爷的呢。”
“管他是谁,那是王爷,好亲事!”
“王爷有什么好,不稀罕。”那姑娘脸上看不出高兴,恹恹地说。
“那怎么不好了,说不定……”副将压低了声音,“说不定以后能当皇后呢!”
“皇后我也不稀罕。”姑娘头钗一甩,相当不屑。
一群老爷们又开始叽叽喳喳,争相劝说,秦将军府最后的血脉他们必须给安排好。
“也不对。”那姑娘也不知是被劝烦了还是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但怎么可能呢。”
一群糙汉不懂少女心思,等着大小姐下一句。
“皇后也行。”
“除非皇帝宫中只有我一人。”
作者有话说:
狗子:老婆你看,皇后诶!
砚砚:那我那时候也没想到打工这么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