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月跟着黄强走进去, 然后在黄强的叙述中,她知道了十五年前的陈年旧事。
从他的话里,林舒月认识了她从未见过面的师兄陈建龙。
那是1988年, 才刚刚工作两年的黄强手底下来了个叫他师傅的少年陈建龙。
他们都不是科班出生, 但因为热爱记者这个职业, 于是他们义无反顾的加入了这个大家庭里。
陈建龙比黄强更加有冲劲儿, 他最喜欢的,就是到老百姓当中去,忧老百姓而忧, 苦老百而苦。每天他都笑眯眯地,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有详细的计划。
他发出去的报道, 几乎都要加印。曾经有一段时间,鹏城的老百姓们听到陈建龙这个名字,便觉得舒心、安心。
黄强虽然是他的师傅,但两人相处下来更是朋友,加上当时还不是主编的王明政, 三人被戏称是鹏城都市报的“三剑客”。
每次他们下班后, 总会在鹏城的街头相聚, 一桌小烧烤,几瓶啤酒,三人像个少不知事的少年, 大声地说着、笑着。
1989年的一个夜晚, 陈建龙在喝了酒以后, 跟他们说, 他收到了一个信,信里, 说的是公安局的局长杨宝宗参与走私犯罪。
杨宝宗是退伍军人,退伍后来到鹏城当公安局局长。
八十年代,正是各类犯罪滋生最旺的时候,各大省份重大刑事案件频发。大街上拦路抢劫的、诈骗偷盗的、杀人和欺辱妇女的更是多不胜数。
杨宝宗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鹏城的警力都组织起来,没日没夜的巡逻在鹏城的每一个角落,便是偏远地区也没有放过。
因为他的这一举措,鹏城的所有不法分子要么逃窜外地,要么夹起尾巴做人。
鹏城的治安空前的好,许多商人听说了,都到这边来发展。
这样一个人民的好警察,忽然说他参与了走私案,谁能信呢?
陈建龙就是不信的那一个。
但他还是决定去调查一番,因为只有调查过了,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写信去反驳给他写匿名信的人。
他走之前,只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了黄强和王明政。
黄强再一次有他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后的黑夜。
那个时候的陈建龙已经不成样子了。曾经健壮的他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原本那双随时随地都充满希望的明亮眼睛光芒不再。他的舌头被割掉了,手指头也断了四根。
他将一包东西放到黄强的手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入黑夜中。
黄强去追,但没有追到人。
他回到住的地方,将陈建龙给他的东西拿出来看。
那是一张张照片,那些照片中,杨宝宗的身影清晰可见。
甚至在那些照片中,还有许多外国人的身影。而他们走私的东西,除了粮食衣物电器这一类的常规物品外,还有毒品。
换句话说,杨宝宗白天是伟光正的公安局局长,而到了夜里,他就是走私团伙的头目、是犯罪份子的保护伞。
除此之外,还有每次杨宝宗参与走私的时间、物品。
陈建龙就是卧底在走私团伙里的,但他被发现了,他的手被砍了,他的舌头被割了。他是在好几个人的帮助下才带着证据跑出来的。
陈建龙死在了那个晚上,跟掩护他出来的那些人一起。
黄强是在三天后发现他们的尸体的。还不等他悲痛,他就收到了带血的警告信。信件上详细的写了他父母妻儿的信息。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黄强的所有报道都不能见报,他的住所三天两头的就被翻。他的妻子孩子在回来时常说家外有陌生人。
黄强再三思索后,拿上证据去羊城,就在他即将到羊城检察院时,他被抓了。
他被关了起来,一天三顿的被打,证据被抢走,当着他的面烧毁。
最后,奄奄一息的他被丢到山脚下,是一个上山打猎的老人家救了他。
他没有死,他回到了鹏城。这一回,他学乖了,他不再试图揭发杨宝宗了。
他也不跟社会新闻,转而跟娱乐新闻了。
当初的证据他留了复印件,他将这些东西藏在报社里,在王明政的掩护下,十五年来,这份证据没有被发现。
黄强跟王明政也疏远了,他们像是普通上下属一般的相处。
可这么多年里,他却依旧不敢有半点放松。
十年前,郑忠福的信寄到他这里,他去查了,然后在查到杨浩安的背景时他就放弃了这个案件。
因为他太知道杨宝宗的地位了。但在过去的那些年里,黄强从未放弃过对杨宝宗的探查。
两年前,杨宝宗终于退下去了,他当时就想将这些证据交上去,是王明政劝住了他。
因为杨宝宗在羊城、在省厅、在部队的保护伞还在。
同时,他也知道,早有那么一伙人也在秘密查杨宝宗。
他只需要耐心等候就好了。
黄强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终于不负好友所托,隔了十五年,他终于将那份证据送了出去。
黄强终于有脸去陈建龙的墓前看他了。黄强终于敢再拿起相机,拿起笔,拍社会百态,写众生之乐苦了。
警察在听完黄强的叙述后,再看他递交上来的信息,站起来十分郑重地朝黄强伸出手:“感谢黄先生送来的重要证据。”
黄强带着林舒月一起从公安局出来,两人在公安局门口看到了被人持枪押送回来的杨宝宗。
杨宝宗也看到了黄强,但他已经不记得黄强这个人了。或许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将黄强这个小记者放在心上过。
两边人擦肩而过,黄强掏出手机给王明政打电话。
十五年了,他终于又跟王明政约起了街头烧烤。
可惜总归是不圆满的,他们的好友,在追求真理的路上,永远的离开了。
而他们,人微言轻,因为种种原因,甚至连替他伸冤都等了这么多年。
林舒月看着两个中年男人,在天还没黑的路边摊,一边吃烧烤,一边哭成个泪人。
这顿酒喝到最后,是吃饱喝足的林舒月打车把他们送回去的。
林舒月到家时林舒星跟娄凤琴都没睡,见到她安全回来,两人这才回房歇息。
曾小艺的房间灯也在她回房的时候熄灭。
林舒月的这一觉睡得很沉。
第二天她在枕边看到熟悉的来自未来的报纸时,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今天这份报纸,足足有三份。
林舒月拿起第一份看,这一份报纸,标题为【中年男子欲炸公安局,是为妻子儿女伸冤!】
报道上的王贵全一脸癫狂,身上绑着炸药包冲进省城警察局,手里拿着提着个收音机,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当日邓玲在车祸现场说的话。
上面讲述了王贵全一家的事情。此时的阿琴已经去世。
结束语,写的是当年的作案者邓玲被抓捕归案。
而第二份报纸,跟王贵全的那份报纸相隔了一个月之久,标题为:【郑忠福杀妻案:凶手竟跟王贵全案是同一人所为!】
在这份报纸中,报纸还原了邓玲、杨浩安夫妻杀害梁海慧的全部事实、经过。
杨浩安从小就喜欢少、妇,跟邓玲谈恋爱后,他在背地里也从来都不老实。在上大学时就因为跟有夫之妇牵扯在一起,被闹到学校,学校以他品行不端为由,给他记了大过,也不给他分配工作。
在回到鹏城,他利用爷爷杨宝宗的人脉进军房地产行业,同时邓玲怀孕,他跟邓玲结婚。
郑忠福是他的公司开办起就跟着他干的大功臣,梁海慧也被招成了公司的前台。
因为她漂亮,因为她已婚,有特殊癖好的杨浩安对梁海慧就上了心。
在暗示不成后,杨浩安便在一次应酬中突发奇想,让公司员工给郑忠福打电话,在郑忠福来之前,他从会所离开。
他来到梁海慧家,敲门叫来梁海慧开门,并且在确定梁海慧的孩子不在家后,对其实施了□□。
邓玲在知道杨浩安对梁海慧起心思后便一直留心,见杨浩安电话打不通,她便追到了梁海慧家。
杨浩安太猴急了,他连门都没有关拢。邓玲走进去的时候,杨浩安正在压着梁海慧形式。梁海慧一个劲儿的怒骂挣扎,杨浩安被她的挣扎激怒,用枕头闷在她的头上,她逐渐没了气。
这个时候的杨浩安依旧没有放过她,他依旧在发泄自己的□□。邓玲被气疯,出了这种事情她不恨杨浩安,反而将所有的愤恨都对准梁海慧。
她从郑家的厨房里拿来刀,对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梁海慧砍去。
杨浩安在提好裤子以后,将屋子弄乱,将厨房里的煤气打开,又点了一盘蚊香。
他是警察的孙子,他知道如何掩盖自己来过的证据,他清理了案发现场他的指纹,又指挥着邓玲给梁海慧清理身体。
但邓玲经验不足,在洗手间留下了一枚指纹,一枚鞋印。
而这起案件在当年便被警察侦破,但那时候的杨宝宗还是鹏城公安局的局长,权势中天。在他的命令下,警察门销毁所有证据,将梁海慧的丈夫郑忠福当成杀人犯。
在王贵全大闹公安局后,邓玲跟杨浩安相继落网,郑忠福被无罪释放。
最后一张报纸,是写杨宝宗的:【昔日英雄终堕落:走私杀人犯杨宝宗!】
在杨宝宗退休的两年后,他的孙子孙媳妇儿因为故意杀人被公安机关逮捕。暗中一直关注他们这一伙人乘机将他抓捕,顺着他身上的藤摸出了结在上面的瓜。
不仅抓到了广粤省公安厅厅长这条大鱼,还将部队里的几个高级将领拉下了马。
这些,都是发生在2005年的事情。
林舒月在这其中的作用,不过是让案子提前了一年。
之所以推进得这么顺利,是因为杨宝宗已经退休,对公安局的掌控已经不足,也因为他早就被人盯上。林舒月调查到的东西,给了那些盯着杨宝宗的人一张梯子。
但甭管是因为什么,无辜者沉冤,凶手伏法,林舒月就开心。
次日,林舒月去上班,在门口遇到了黄强,黄强拍着她的肩膀,跟她说:“阿月,做记者,要不忘初心,实事求是!”
林舒月对他灿然一笑:“师傅,还有不畏强权。”
黄强也笑了。他觉得这一刻林舒月眼中的光,像极了十五年前叫他师傅的那个青年。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向报社。在他们的包里,都静静地躺着一份今天鹏城都市报的早报。
与此同时,在鹏城下属的一所乡村中学里,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拿着从老师那里要来的报纸,飞快地往家中跑。
“爸爸,爸爸,杨浩安被抓了,杨浩安被抓了。”
一个杵着拐杖的男人从屋里面走出来,迫切地看向那份报纸,老泪横流,他贪婪地将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对他的儿子说:“阿文,把家里的那只鸡杀了,我们去给你妈上坟。上坟归来,我们去鹏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