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 蝉鸣嘤嘤,由三座大山环绕的宣州城仿若被架在蒸炉上, 闷热异常。
炎炎烈日之下, 湖边柳树蔫头耷脑,街道两侧商贩们的吆喝声也显出几分无力。
路上行人寥寥,在如此闷热的天气里, 茶馆的生意倒是异常火爆。
雅人茶坊座无虚席,茶馆店主为了招揽客人, 特意请来京城的说书先生在茶坊说书。
宣州城虽然距离京城不远, 却有三道大山,两条溪流阻隔, 可谓是闹中取静的一片世外桃源。
不过,生活在世外桃源里百姓的八卦之心却不比京城百姓少, 听说书人又讲起天水大战,堂内有一人不耐烦喊道:
“天水大战已是两个月之前的旧事, 麒麟军大胜金人,收复大魏故土的消息初听时还觉着热血沸腾,可听多便觉无趣。楚老先生,您倒是换个新鲜的故事啊!”
“是啊, 是啊, 换一个我们没听过的!”
“最好是皇家秘事!”
“胡麻子你胆子不小,皇家秘事你也敢听,就不怕掉脑袋!”
瞧着堂内起哄的众人, 楚先生放下手中折扇, 瞥向一旁的小徒弟。
小徒弟收到师傅投来的眼神, 当即敲了一下手中铜锣。
清亮的铜锣声在茶坊间响起, 倒是吸引了众位茶客的注意力, 众人的议论声渐渐终止。
楚先生微微一笑,摇起手中折扇,朗声道:“诸位想要听的皇家秘事,还真有一桩!你们可有听说,两个月前,皇上在行宫遇刺之事?”
说书人抛出的话题一下子吸引了茶客们的注意力。
茶馆二楼雅间,半敞的隔扇窗露出一位女子的倩影。
女子头戴帷幔,身姿纤纤,一袭月白色烟纱裙如云霭披在她身上,虽然看不到女子的容貌,但从凌云花纹袖口探出的那双素手十指纤纤,白皙如玉。
女子通身气度雍容高雅,悠然品茶的姿态好像瑶池仙女饮凡尘泉露。
听到说书人突然抛出的话题,女子似是感到好奇,握着茶盏的素手微微一顿,头上帷幔轻轻晃动。
“两个月前,皇上在行宫遇刺,摄政王大为震怒,下令封锁行宫,皇城司将每一位达官贵人居住的殿宇搜查了数遍,扣押百官足有半月。期间齐国公府的老夫人心悸发作,随身携带的静心丸早就吃完了,若非太医及时施针抢救,齐老夫人险些一命呜呼,齐国公爱妻心切,提刀面见摄政王,怒斥摄政王究竟要将他们这些臣子扣押到何时?”
“最后怎样了?那刺客被皇城司抓到了吗?”
楚先生见茶客们大眼瞪小眼,口中急声催促,他神秘一笑,先是喝上几口清茶润了润嗓子,才不急不缓道:
“皇城司神通广大,最终自然是抓到了刺客,放百官归京,不过...坊间传闻皇上在此次遇袭中身受重伤,直至今日都未上过朝。”
“那刺客究竟是谁派去的?”
“摄政王没有对外宣称刺客是谁派去,不过摄政王从行宫回来后,立刻召集麒麟军,如今二十万麒麟军兵临淮河沿岸,蓄势待发。”
“这么说,皇上十有八.九是被南帝派来的刺客所伤,摄政王想要为皇上报仇,准备和南边开战了?”
霎时间,满堂陷入一片哗然,茶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二楼雅间的女子放下茶盏,随手留下几块儿碎银,在堂内茶客众口纷纭中悄然离去。
上了马车后,女子摘下帷幔,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女子肤若凝脂,云鬓如墨,柳眉如烟,琼鼻红唇,清眸流盼,耀如春华。
跟着女子一同上车的小丫鬟瞧见了,脸上不由露出一副痴态。
“宝笙,你又露出那种表情了!”
宝笙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奴婢觉得小姐的模样实在美貌,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她明明跟在这位新主子身边伺候了两个多月了,可还是会因女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绝色姿容感到惊艳。
听到小丫鬟唤自己小姐,魏无晏唇角漾起淡淡的浅笑。
被人叫了十余载殿下和多半年陛下,她还真有些不习惯如今这个称呼,
虽然不习惯,但是心中却很喜欢。
两个月前,她成功逃离行宫,抵达宣州城,从此隐姓埋名生活在城内。
期间,魏无晏通过伢人买下了一名唤做宝笙的小丫鬟,让她为自己出门跑腿,打探京城里的消息。
得知京城内风平浪静,魏无晏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莫非摄政王没有发现她放在《山河异志》中的那一封让贤书?
她在出逃前还特意将那本书放在玉枕下,想着皇城司的人若是发现她不见了,定会彻底搜查流云殿,那封让贤书便会顺利交到摄政王手中。
摄政王拿到让贤书,理应即刻返回京城,火速登基,再去解决南帝魏浔这个隐患。
可魏无晏在宣州城待了一段时日,却迟迟没有听到摄政王登基的消息。
皇城司的伺察遍布大魏各个州城,钻天入地,无处不在。魏无晏担忧暴露出自己的行踪,不敢主动联系吕太医留给她的线人,只好领着宝笙不时前往茶馆,从说书人口中探听京城的消息。
今日,她从说书人口中得知摄政王不仅将文武百官扣押在行宫半月之久,还险些让齐国公老夫人丧命,魏无晏心中默默念了句:罪过,罪过。
与此同时,她却有些看不懂摄政王的做法,不明白他为何要放出自己遇刺的消息。
那夜,她李代桃僵,利于文鸳的身份进入上林苑,在有了郑校尉这个目击证人后,蕊心在驱寒的姜水中放入蒙汗药,放到了郑校尉等人,而负责善后的吕太医对外宣称郑校尉和蕊心都中了迷香,好伪造出皇上被人掳走的假象。
魏浔不久前给魏无晏的龙袍中洒下引兽粉,她若是突然失踪,魏浔的嫌疑自然是最大。
魏无晏设下重重迷阵,就为了将屎盆子扣在她那位便宜皇兄身上,好将蕊心和文鸳二人摘出来。
这么久了,摄政王都没有派人前来捉拿她,说明她这次的逃跑计划很顺利,那为何摄政王却迟迟不登基,而是放出自己遇刺的消息。
莫非,他还想从魏浔手中将她救回去?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魏无晏轻轻摇了摇头,对她脑中的想法自嘲一笑。
摄政王是何许人也,他野心勃勃,权势滔天,冷心薄情,对真龙之位势在必得。
这样的男子,又怎会因见不得人的断袖之情丧志理智,舍近求远,非要去救她的性命。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
就在魏无晏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宝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柳眉一皱,嘟囔着小嘴道:“哎呀,小姐,您今日又乱花银子了!”
“哦,你且说说,我今日怎么乱花银子了?”
“小姐方才在茶馆不过喝了一盏香茶,尝了一盘茶点,离开时却随手丢出五两碎银。奴婢瞧咱们隔壁的几位姑娘,比小姐还多点了几盘茶点,却只留下二两银子打赏钱。”
瞧见宝笙掰着小手指头替她算账,魏无晏笑了笑,温声道:
“你算得很对,日后我会注意一些。”
车窗外吹进暖融融夏风,拂过女子耳畔碎发,女子虽然没有佩戴华丽首饰,但那对宛若珍珠莹白剔透的耳垂,和明眸笑起来时,眼波里流淌的细碎星光,却比任何珠宝都要闪耀。
面对这位脾气极好,容貌极美的新主人,宝笙有时恍然觉得女子莫不是天上偷偷下凡的仙女,不然为何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如此矜贵出尘,比她曾经见过的侯府小姐还要高雅万倍。
而且姑娘好像很少出门逛街,对民间物价一窍不通,曾经差点用一锭银子去买一碗馄炖。
就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宝笙哪里知道,魏无晏从小生活在皇城里,对民间物价不太了解,蕊心以前就叮嘱过她,待她到了宣州城后,先通过看守院子的虔婆婆买上几名奴仆。
三年前,魏无晏托付吕太医在宣州城购买下一套宅院和几间商铺,她这个老东家一直没有现身过,商铺里的几名代理掌柜只管拿工钱,盘下的书斋和酒肆经营惨淡。
因此,在这些年里,她名下的这几间商铺都在源源不断地赔钱,等她从虔婆婆拿回账本,理完账一看,发现她现如今的家底和明德皇帝执政时的国库有得一拼。
不过明德皇帝没钱时,还能靠着卖爵鬻官广进财源,可她如今只是个无权无名的平头小百姓,又要靠着什么赚取银钱来养活自己和家中的奴仆呢?
就在魏无晏为她小宅院中的柴米油盐而发愁时,远在百里之外,金碧辉煌的皇城中,亦有人茶饭不思。
皓月当空,星光黯淡。
垂拱殿,御书房,
“启禀摄政王,江南的影子传回来消息,说并未发现魏浔身边有皇上的踪迹,其中一名影子已是魏浔极为信任的死侍,从他口中描述,魏浔对皇上遇刺一事感到十分惊讶,还派探子入京打听皇上如今的安危。”
竹成文顿了顿,又道:
“如此看来,魏浔恐怕与皇帝在行宫失踪之事并无联系。”
他说完后,抬眸看向紫檀木书后的摄政王,
男子一袭玄色织金长袍,玉冠束发,立在窗旁。气质沉静又清冷,挺拔孤傲的背影仿快要与窗外同样清冷的月色融到一起。
摄政王没有回头,幽幽开口道:“川西那边有什么动静?”
薛锰瓮声瓮气答道:“启禀摄政王,云烨回到川西后,白日里按部就班操练川西兵马,入夜便回长兴王府,并无异常,根据骠骑将军的回话,他也未在川西境内发现皇上的踪迹。
陶临渊缓缓转过身,深幽且冰冷的眸光扫过薛锰和竹成文,二人顿觉一股强大的压力落在他们背上,二人齐齐跪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皇上失踪已有两个月,你们搜遍行宫的每一处角落,却寻不到皇上的下落...”
摄政王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喜怒。
烛光摇曳,映在男子的俊美的侧颜上,如潺潺流光淌过。
屋内寂静无声,静到落针可闻。
书房外,小安子正在厅内更换香炉中的熏香,周遭仿若凝滞的空气,使得他每一个动作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他心中有些承受不住这无形的压力,手腕一抖,一屉价值不菲的松香掉落在海棠方砖上,发出哗啦地声响。
“手脚蠢笨的奴才,这可是价值千金的松香,也是你配糟践的,还不快滚下去领罚。”
詹公公斥责完小安子,迅速命人将地上残余的松香收拾干净。
要说在这些日子里,最知晓摄政王心境的人,莫过于近身伺候男子左右的詹公公。
自打皇帝消失后,摄政王的脾气可谓是阴晴不定,在朝中砍萝卜似地一连砍了七八位贪污受贿官员的脑袋。
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倒是没有臣子质疑皇上为何多日没有露面上朝。
皇城中,但凡有宫人在私下悄声议论皇上的伤势,便会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皇城司带走,从此再无踪迹。
而京郊外的乱坟岗中,却多了不少无人敢认领的尸身。
詹公公担忧徒弟闹出的动静惹得摄政王不喜,送去给乱坟岗“添砖加瓦”,劈头盖脸骂完小安子后,便让他滚出垂拱殿。
看到詹公公袒护小安子的举动,陶临渊突然心念一动。
皇上失踪那夜,最后接触过皇上的人,除了郑校尉,便是经常伺候在皇上身边的两名小宫娥。
“近身伺候皇上的那两名宫娥现在何处?”
薛锰不知摄政王为何突然问起两个小宫娥,他挠了挠头,诚然答道:“摄政王叮嘱过不可伤及二人性命,卑职便将二人关押在福宁殿,等候着皇上回来。”
竹成文脑筋转得快,他蹙眉沉思片刻,恍然道:“摄政王突然提起这两名小宫娥,莫非怀疑皇上的失踪与这二人有关。”
陶临渊没有说话,抬眸看向窗外,夜中水雾氤氲,远方的福宁殿笼罩在朦胧灯光之中。
男子目光冰冷,漆色眸底映出清冷的月色。
倘若魏浔和云烨与小皇帝失踪一事都无联系,且小皇帝在失踪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小皇帝是自己离开行宫,藏了起来。
小皇帝人脉单薄,在宫中待了十七年,只得两名忠心耿耿的小宫娥近身伺候。
偏偏这两个小宫娥,都是在小皇帝消失前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其中一人因家事离开宫殿,另一人因吸入迷香昏迷不醒。
如此看来,未免过于巧合。
“本王记得皇上曾提过,那个名叫蕊心的宫娥已到了放出宫的年纪。”
陶临渊垂下双眸,修长手指缓缓转动拇指上的白玉夔龙纹扳指。
詹公公想了想,道:“蕊心姑娘今年二十有七,确是到了出宫的年纪。”
“放她出宫,让皇城司的人跟紧了她,若是瞧见皇上的踪迹,莫要打草惊蛇。”
“卑职遵命。”
屋内众人领旨退下。
夜风乍起,屋檐下的宫灯随风微微摆荡,落在男子俊朗的面庞上,映得男子深邃的五官忽明忽暗。
男子眸光漆黑又幽深,仿若风雨欲来气前浓稠如墨的天幕,隐隐压抑着雷霆之怒。
倘若小皇帝早有预谋,设下瞒天过海的计划逃出行宫,那少年此前对他的温情蜜意,惓惓之情,岂不是全都是他伪装出来的虚情假意。
至于那封动人心魄的让贤书,也全然变了滋味,不过是小皇帝对他这半年满腔热忱的一丁点施舍。
在小皇帝心里,自己恐怕就是他玩弄于掌心,哄骗得团团转的大傻子。
“咔吧”一声。
男子指尖微微一用力,拇指间那块价值连城的白玉扳指瞬间断裂,一分为二。
若是真的,他便将小皇帝抓回来,亲手用锁链拴在少年脚腕,让小皇帝知道背叛他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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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州城里的百姓们日子过得悠闲又自在,故而,城中百姓晨起的时间都要比繁忙的京城晚上不少。
这日,晨光微熹。
城内家家户户依旧紧闭大门,街上路人寥寥,只有几间早餐铺支起了摊子。
咚咚咚的叩门声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响起。
宝笙打着哈欠,她随便披了件褂子迈出屋子,口中嘟囔着道:“大清早的怎么又来了,我家小姐不是说了,后日卖掉铺面就还你们的银钱。”
宝笙打开门,瞧见门口并非是前几日的催账人,而是一位面容干净的女子,女人肩上背着个包袱,看上去像是来县城投靠亲人。
“姑娘,你...敲错门了吧?”
站在门口的女子笑了笑,正要答话,突然听到院中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蕊心,真的是你!宝笙,快让她进来。”
蕊心瞧见院中杏树下站立的女子,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她快步上前,细细打量着魏无晏。
女子穿着素净的月色云纱水雾裙,鬓间垂落下的步摇在日光下闪动着琉璃光彩,映亮她澄澈的双眸。
女子笑得眉眼弯弯,脸上发自肺腑的笑容,是她在皇城里从未流露过的。
“陛...姑娘...您瘦了。”
蕊心喉中哽咽,轻声道。
魏无晏轻轻拍了拍蕊心的手背,抬眸看向一脸发怔的宝笙,笑道:
“蕊心是我以前在京城时,一直伺候在我身边的掌家丫鬟,你去厨房准备一些早点送进屋,我们主仆二人许久未见,要好好叙一叙旧。”
宝笙点点头,她曾听虔婆婆说,魏无晏是打京城来的富户人家小姐,因父母早逝,家中没有兄长撑腰,族人又惦记她父母留下的家产,索性孤身一人来到宣州城自立门户。
待支开了宝笙,魏无晏与蕊心走进内室。
魏无晏给蕊心沏上一盏茶,好奇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到县城里,文鸳呢?我走了后,摄政王有没有对你们二人用过刑?”
蕊心手捧茶盏,痴痴盯着眼前的女子。
算起来,她跟在魏无晏身边伺候了七年,却只在三个月前,匆匆帮着她换过一身宫女衣裙出逃。
如今看向眼前容貌明艳动人,身材玲珑有致的女子,心中不由倍感唏嘘。
陛下本就是女子,五彩云水绣金龙袍即便再尊贵,终究不如一身简单雅致的衣裙适合她。
“摄政王并未对奴婢们用刑,只是将我们二人关押在福宁殿。半个月前,詹公公突然找上奴婢,说奴婢既然早就到了离宫的年纪,不如随今年这一批年满二十五的宫女离开皇宫。”
“奴婢当时心中感到奇怪,询问詹公公此事可是摄政王的意思?詹公公悄悄对奴婢说,摄政王如今顾不上奴婢和蕊心二人,摄政王不知从何处得到皇帝的让位诏书,准备将皇帝在行宫‘遇刺’之事扣在南帝身上,不日后就要宣布皇上病重而亡的消息。”
蕊心平复心绪后,娓娓对魏无晏说起这几个月里宫中发生的事。
魏无晏听过后,紧锁的眉心慢慢舒缓开来。
看来摄政王已经打探出她不在魏浔手上,否则不会要放出皇帝重病而亡的消息,不然岂不是打脸。
至于她的生死和下落,显然对马上要登上龙位的摄政王来说,已是无足轻重。
“奴婢离开皇宫后,不敢掉以轻心,在京城各个客栈辗转住了半个月,听到民间流言说皇上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才敢出发来寻陛下。”
“我在宣州隐姓埋名,改姓了卫。日后你唤我卫小姐便好。”
蕊心见魏无晏笑得灿烂,心情亦跟着大好。
“对了,奴婢刚刚听到侍奉小姐的那个丫头说...小姐如今欠着外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无晏将她手中那几个赔钱铺面的事如实告知给蕊心,并说她已经找到了赚钱的营生。
原来就在前几日,魏无晏以大东家的身份来到她名下唯一一家盈利的商铺——青山书斋。
在翻阅青山书斋的流水帐时,她突然发现有一项名叫“春图”的画册成交量尤为客观,可以说她手中的那几间商铺,全在靠着卖“春画”的盈利苦苦支撑。
好奇之下,魏无晏唤来青山书斋的掌柜询问这“春画”究竟是什么书,居然卖得如此畅销。
青山书斋的掌柜姓徐,是一个年纪不到三十的落第秀才。徐掌柜没想到自己的大东家竟然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
面对女东家懵懂无知的提问,徐掌柜还算清秀的面庞霎时烧得如同猴屁股一般红艳,他支支吾吾小声解释,这“春图”就是秘戏图,又名春宫图。
魏无晏略感惊讶,想不到这看似上不了台面的秘戏图不仅在民间有如此大的市场,还售价不菲。
徐掌柜表示青山书斋里售卖的秘戏图算不上昂贵,都是他从一些不入流的画匠手中收购所得。
如今大魏最有名的秘戏图大师名叫周昉,他笔下描绘的男女神态生动细腻,所作秘戏图备受京城里的豪门贵胄追捧,也是达官贵人女子家出嫁时的压箱宝,单单一卷便能在万宝阁售出万金。
徐掌柜这席话勾起了魏无晏的兴趣,她将手中的几间铺面抵押给当铺,凑足银两,准备购得一卷周昉大师的秘戏图。
她想,既然自己最擅长描绘人物,名下又有一间书斋,那她可以取一个笔名,画出和周昉大师一样价值不菲的秘戏图在青山书斋售卖。
得知魏无晏的想法后,蕊心惊讶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陛...小姐,您若是缺银两,奴婢可以将这些年在宫里攒下的银子都给您,您如今就算不当皇上了,身上仍流淌着尊贵的龙血,怎能如此作践自己,去画这种...污秽的东西赚银子!”
见蕊心着急打开行囊取银子,魏无晏笑着拉过她的手,不以为然道:
“我用自己的能力挣钱养家,不偷不抢,怎能算是作践自己,若是要你个丫鬟的体己银子养活,我这身龙血才是堕落了...”
蕊心知道魏无晏心里一旦打定主意,就算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得作罢。
主仆二人小聚了半日,因摄政王还未登基,蕊心担心自己若是继续留在宣州城会暴露魏无晏的行踪,故而她只待了半日,就依依不舍与魏无晏告别,再次回到京城。
半个月后,徐掌柜打听到宣州城的万宝阁分铺即将拍卖周昉大师所绘的残卷,将此消息告知给魏无晏。
这日,魏无晏换上一袭男装,准备前往万宝阁。
出门的时候,她看见隔壁府邸门口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看来隔壁空闲已久的府邸搬进来新主人了。
听说隔壁的府邸曾是一位官员的故居,后来官员晋升到京城任职,携带家眷前往京城,这套大宅院便空闲了下来。
魏无晏没有多想,招呼宝笙和她一起上了马车。
到了万宝阁,魏无晏在一楼交纳完会费,由小厮领至二楼包厢。
万宝阁的小厮笑容满面,能说会道,他将一副做工精巧的竹质面具放在桌上,笑着解释道:
“公子若是不想让旁人瞧见自己的容貌,可以在拍卖时带上我们万宝阁统一制作的面具。”
魏无晏拿起桌上的竹质面具,尝试着带在脸上,发现大小刚刚好。
“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客观若是听见堂内传来的铜锣声,就代表拍卖大会正式开始。”
小厮为魏无晏添上茶水和果点,交代完事项,便躬身退下了。
包厢里没了外人,宝笙忍不住盯着一身男装的魏无晏,口中啧啧赞叹:
“小姐,想不到你打扮成男子的模样竟是如此俊美!刚刚和您一起上楼的那几位小姐,都透过团扇悄悄地打量您呢!”
魏无晏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竹袍,玉冠束发,手持一柄揽月折扇,举手间投足间姿态优雅,还真有几分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
她带上万宝阁统一制作的面具,面具洞口露出的一对清眸灿烂,明亮似星。
听过宝笙的赞赏,魏无晏笑了笑,沙哑的声音从面具中传来:
“拍卖的时辰快到了,你去打开格扇窗。”
魏无晏为了竞拍周昉大师的秘戏图残卷,特意换上了一身男装,毕竟若用女子的身份与一群男子相互叫价秘戏图,放在民风保守的大魏,未免有些惊世骇俗。
宝笙刚刚推开格扇窗,便听到一阵响亮的锣声。
不一会儿,二楼和三楼包厢的格扇窗纷纷被人打开,数十位余位竞拍者坐在窗旁,一边品茶一边看向高台上陈列的数件拍卖品。
负责主持拍卖的司仪留着两小撮八字胡,随着他的谈吐上下跳跃。
“诸位贵客,吉时已到,今日由蔡某给诸位贵客们一一介绍台上的珍宝...”
第一件拍卖品是一套红翡头面,其中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做工精良,玉色褐红,虽然放在宫中算不得什么珍宝,但在距离京城较远的宣州城还算是罕见。
阁楼中的女子们瞧见这套红翡头面,不由双眼一亮,纷纷开始叫价。
魏无晏坐在窗旁,手摇揽月扇,耐心等待这轮竞价结束。
突然,察觉出有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抬起头,撞上一对漆黑如墨的眸子。
魏无晏摇扇的手腕微微一顿。
只见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站在三楼窗边,男子一袭黛蓝色锦袍,白玉带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巍峨如玉山,脸上戴着做工精致的鎏金面具,面具后的眸光深邃且黑冷,仿若能吞噬人的深海,居高临下,冷冷注视着她。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