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逃出生天

郑舞苍刚想下令让殿外的守卫拦住这名宫娥, 却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蕊心打断话头。

“夜里寒气重,奴婢特奉陛下之命, 为郑校尉等人送来姜茶驱寒。”

郑舞苍接过蕊心递来的姜茶, 口中道了句感念圣恩,紧接着追问:

“蕊心姑娘,你可知刚刚从流云殿出来的宫娥是谁?”

蕊心神色自若, 她直视郑校尉犀利的眸光,平静道:“是文鸳, 明日就要启程回宫, 陛下仁慈,特准许文鸳前往上林苑与她的兄长告别。”

“原来是文鸳姑娘...”

郑舞苍收起疑心, 她知道文鸳容貌不俗,并且有一位亲兄长在上林苑当差, 最近这段时日,文鸳时常前往上林苑去看望她的兄长。

————

再说魏无晏手持文鸳的宫牌, 一路毫无阻拦,顺利抵达上林苑。

因今夜行宫里举办庆功宴,大多数守卫都被调遣入行宫保护皇上和百官的安全,驻守在上林苑入口处的守卫只有寥寥几人, 其中一人拿着魏无晏的宫牌, 笑道:

“文鸳姑娘又来探望兄长了?”

魏无晏在出了行宫后便带上了帷幔,她听到守卫问话,只点点头, 模糊不清应了一声。

“文鸳姑娘手中的食盒里装着什么?莫非是姑娘上次答应给我带的梅花香饼?”

守卫嬉皮笑脸, 说完话就要伸手去拿“文鸳”手中的食盒。

魏无晏急忙后退两步, 压低声道:“兄长这几日染上风寒, 食盒里是我给兄长做的药膳。”

可那名守卫不依不饶, 他觉着今夜月色下的文鸳格外妩媚妖娆,女子虽以帷幔遮面,但身姿窈窕,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握着檀木食盒的玉手纤纤,腕白肌红,说不出得摄人心魄。

恰在此时,远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几息之后,便瞧见一队人马乌泱泱朝着林苑入口而来。

这些人中,薛锰粗狂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林中异常突兀。

魏无晏心脏骤缩,头皮发麻,全身血液朝头顶涌去,以为摄政王发现她今夜“偷梁换柱”的把戏,命薛锰捉拿她回去。

“云世子,咱们今夜就比试一下谁能先猎获到夜莺,倘若云世子赢了,薛某愿为方才在宴席上的酒后之言赔罪,要是薛某赢了,云世子刚到手的龙舌弓便要易主!”

“好,就依薛将军所言。”

魏无晏低垂着头,她听见薛锰和云烨二人立下赌约,心中一松。

幸好,薛锰并非是受摄政王之命来捉她回去。

不过二人离得她极近,薛锰身下的那匹红枣马好似嗅到了她的气味,不断讨好地冲她打着响鼻,刨动马蹄。

魏无晏垂下头,从守卫手中夺过宫牌,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去。

“云世子,薛某先行一步!”

薛锰撂下话,迫不及待策马冲进山林。

云烨坐于马上,一双星眸紧盯着林间匆匆离去小宫娥的背影,敛眉沉思。

“世子爷,咱们还是快些入林,莫要被薛将军抢了先。”

原来在方才的庆功宴上,薛某酒后多言,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云世子虽然在此次春搜中擒获不少猎物,可绝大多数是野鹿,野兔之类的地禽,而那些速度快,难以射猎的飞禽却是寥寥。

云烨的手下们听到薛锰这席话,自然要为家主鸣不平,两拨人就这样吵吵起来,最后薛锰放下话,若是云烨能比他先射到夜莺,他愿收回方才的话,并送上他曾从金人大将手中抢夺的神兵利器——方天画戟。

于是乎,两拨人马便在赌约下风风火火前往上林苑。

“好。”

云烨收回目光,神色沉静,带领手下朝另一条小径进去林中。

上林苑守林人的屋舍修葺在半山腰间,山脚下凿有专门的石阶通往屋舍,因为常常有挑货人走此条山路,路上鲜有野兽出没。

魏无晏一个人独自行走在石阶上,待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她放下手中食盒,从盒内取出火折子和蘸有松明油的火把,又将裙摆扎入腰间,随后迅速钻进一条深幽小径。

徒步半个时辰后,魏无晏渐渐深入山林。

夜晚的山林寂静得可怕,白日的风声和蝉鸣全都消失不见,就连月光也被繁茂的枝叶屏蔽在外,林中漆黑一片,偶然传来鸱鸺鸣叫,发出的“咯咯”声响,这种叫声就像人凄厉的笑声,听得人背后生寒。

魏无晏手持火把,照亮一株参天巨树,她伸手在树皮上仔细摸索,很快便摸到了她以前留下的记号,然后按照路线继续前行。

脚下厚重的落叶掩盖了她脚步声,周遭的空气仿若凝固,使得她轻微的呼吸声在林中都显得异常清晰,魏无晏甚至能听到她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

手中火把只能照亮她周身的方寸之地,在偌大黑暗的山林中,她好似一只迷失的萤火虫,在幽静又漆黑的夜中发出微弱的光芒,随时有可能被黑夜吞噬...

夜晚在林间行走的速度要比白日慢上许多,不知走了多久,魏无晏终于听到远方传来溪流的哗哗流动声。

她心中一喜,立马加快脚步。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的树林中传来簌簌声响。

有了这半月在上林苑狩猎的经历,倒是让魏无晏练就出迅速捕捉危险的本领,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她果断扑倒在地,就在她倒地的一瞬间,感到头上掠过一阵阴风。

她已快走出山林,澄澈月光穿透枝叶,照亮了她眼前的黑影。

是一匹双眸泛着绿色幽光的野狼。

也不知这匹狼在漆黑的山林中尾随魏无晏走了多久,瞧见她即将要走出山林,终于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主动发出攻击。

魏无晏急忙从地上拾起火光减弱的火把,缓缓站起身子。

溪流近在眼前,借着月光,她甚至能够瞧见灌木丛下露出竹筏一角。

那是她追逐自由和重生的希望。

只可惜代表着希望的竹筏之间,却横有一匹饥肠辘辘的野狼。

这可真是漏房偏遇连阴雨 ——倒霉透顶。

魏无晏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想不到她身为大魏最后一任帝王,居然要落个命丧野兽之口,死无全尸的窝囊结局。

如此看来,还是摄政王赏给她的三尺白绫和鸩酒更体面一些。

魏无晏并非是轻易放弃之人,她强迫自己稳下心神,一边向溪流缓慢移动脚步,一边掏出腰间的匕首,同时紧紧注视着那匹对她亦步亦趋的野狼。

一人一狼,朝着河流的方向缓缓移动。

魏无晏虽然不通水性,但她认为与其命丧狼口,还不如纵身跃入溪水中,没准儿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只可惜就在她距离溪流还有几步之遥时,手中的火把消耗殆尽,突然熄灭了!

失去火光的魏无晏落下气势,野狼兴奋地嗷呜一声,露出獠牙,速如闪电,朝眼前喷香可口的猎物扑去。

魏无晏尖叫一声,闭上眼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匕首。

想象中的森然利齿并未落在她身上,野狼的身影被半空中袭来的冷箭见血封喉。

“陛下,你真是不要命了!”

听到男子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魏无晏慢慢睁开眼,看向马背上剑眉微蹙的男子。

“云世子...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云烨翻身下马,走至奄奄一息的野狼跟前,手中剑芒闪烁,一道热血喷溅在冰冷的石壁上。

男子眉眼凌厉,眸色冰冷又深沉,是魏无晏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些年来,他的变化同样很大。

魏无晏微微晃神之时,云烨箭步走至她身前,神情又恢复到了昔日的温煦,琥珀色的眸子盛满了柔光。

“陛下,你有没有受伤?”

或许,男子唯一没变的,就是对她的执念。

魏无晏摇了摇头,道:“刚刚云世子认出了朕?”

方才事出紧急,云烨全部心神都放在野兽上,待危机解除后,他终于能够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月光融融,女子未施粉黛,一头乌黑长发垂落在腰际,衬得她纤弱的腰肢不堪一握,女子只穿了一身普通的藕色宫装,林间树枝划破了她单薄的衣裙,玉肩上那几道血痕,瞧着触目惊心。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女装,虽然只是不起眼的浅色宫装,衣衫被树枝划破,裙摆沾染泥土,可却让人领会到珠光灼灼,难掩其华这句话的含义。

女子肌肤赛雪,细若凝脂,双眸水光潋滟,灿若星河,琼鼻如美玉雕刻,绛唇比红玉髓还要艳绝,她无需任何华丽衣裙或珠宝增色,便美得让人屏吸。

云烨怔怔看了她一会,才道:“不错,方才在狩猎场入口处,我便认出了陛下。”

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梦中浮现过无数次,又怎会因一副帷幔遮面,让他认不出梦中魂牵梦绕的女子。

“陛下,此地的血腥味很快会引来其他野兽,你快随我走!”

云烨伸手去拉魏无晏的手腕,却被她闪身躲开。

顺着女子垂下的目光,云烨瞧见灌木丛下掩盖的竹筏,剑眉慢慢敛起。

“陛下不信臣能助你出逃,觉得臣只是摄政王的一个爪牙?”

“朕信你”

魏无晏语气平淡,她直视云烨澄澈的双眸,平静道:“只是朕不想连累你。”

见云烨还要再言,她继续道:

“今夜摄政王对你说的话朕全听到了,云世子,如今你的处境不比朕轻松,川西兵马以你舅舅骠骑大将军马首是瞻,你若是想要摆脱摄政王的掌控,就应迅速回到川西,利用摄政王忙于应对南帝的时机发展你的人脉,而不是带着朕逃走,好给摄政王处置你的借口。”

云烨看向帮他分析利弊的魏无晏,目光复杂。

眼前的女子不仅容貌明艳动人,还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设身处地帮他谋划,助他离开皇城,回到川西夺回他的东西。

可惜他贪图捷径,最终辜负了她的期望。

这一次,他万不能再犯错了。

“晏儿,我心悦于你,这些年从未变过,日后亦不会变,相信我,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护你周全,跟我回川西吧。”

魏无晏摇摇头,果断道:“云烨,你没变,变的人是我。以前我想依靠你重获自由,但现在我只想依靠自己,你辜负了曾经的我,便要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不要再辜负如今的世子妃。我对你...其实早已经放下了。”

清冷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将她的眉眼照映得格外清晰,女子仿若一尊冷玉,通身散发着冰冷又坚定态度。

云烨一时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魏无晏没有理会发怔的云烨,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天亮前离开上林苑。

她蹲下身,想要将灌木丛中的竹筏推进溪流,没想到看似不大的竹筏却不轻,加上今日在染坊里,她在为摄政王排毒时消耗了不少力气,无论她如何推动竹筏,竹筏都纹丝不动。

一双手臂出现在她身旁,推动竹筏缓缓沉入溪流。

魏无晏转头看向一旁的云烨。

男子侧颜如月色般皎洁纯净,俊美的眉眼间染着淡淡的忧伤。

竹筏终于落入溪流中,魏无晏跳向竹筏,转身冲岸上的云烨挥手告别。

云烨笑了笑,同样挥舞起手臂,他看向竹筏上女子的身影渐渐随溪流远去,心如刀割。

他明白是自己还不够强大,待他如那个男子一样强大之时,定要将她亲手抢回来。

如今他能做的,只有如她所愿....

行宫,流云殿内。

鎏金雕花门扇突然大开,一名身姿魁梧的男子神色凝重,他快步进入殿内,冲太师椅上的男子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启禀摄政王,属下已派人寻遍了行宫,只是...并未找到皇上的踪迹。”

坐在乌金紫檀太师椅上的男子迟迟没有开口。

单膝跪在海棠方砖上的皇城司指挥使久久听不到摄政王的回应,内心忐忑不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两个时辰前,他被摄政王秘宣入殿,得知小皇帝昨夜失踪的消息。

原来,今早太仆寺的銮驾在流云殿外恭候多时,却迟迟不见圣上出殿。

别说小皇帝了,就连平日里走动的宫人都没瞧见一个,整个流云殿仿若与世隔绝,寂静无声。

太仆寺总管等候多时,最终忍不住叩开流云殿的大门,待他瞧清殿内的情景,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廊下东倒西歪着郑校尉等人,鎏金雕花殿门大大敞开,厅内海棠花青砖上躺着一位双眸紧闭的宫娥。

太仆寺总管眼尖,他一眼就认出地上的宫娥是平日里近身伺候小皇帝的蕊心姑娘。

而当今的圣上,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得知小皇帝失踪的消息,摄政王下令封锁行宫和行宫外的所有道路,并将知晓内情的宫人尽数处置。

就算殿内燃着香炉,暖阁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想到摄政王一大清早施展的雷霆手段,皇城司指挥使心中愈加忐忑,他悄悄抬起头,看向太师椅上沉默不语的男子。

朝阳入窗,金灿灿的日光落在男子五官深邃的面庞上,男子容貌依旧俊美无双,不过此时脸色却阴沉得可怕,那对结满了寒霜的漆色双眸,正紧紧盯着手中的信笺。

“郑舞苍和那名小宫娥醒了吗?”

听到摄政王泛着数九寒天的冰冷语调,指挥使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连忙答道:

“回禀摄政王,二人都已经苏醒。经过吕太医诊断,她们应是在昨夜丑时中了迷香,才会昏睡不醒。”

“郑校尉苏醒后回忆,说昨夜她们当值时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也没有瞧见有任何人潜入流云殿,只是突然觉得脑中昏沉,下一瞬便失去了知觉,至于那个唤做蕊心的小宫娥,亦是同样的说辞。”

陶临渊目光幽深且阴冷,他淡淡扫过一直跪在地上的宫娥,冷声道:

“你昨夜去了那里?”

文鸳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海棠纹路方砖。

感受到头顶落下的那道冷冽视线,她浑身抖若筛糠,牙齿更是抑制不住地打颤,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说出她与魏无晏曾经练习多次的对话。

“奴...奴婢的兄长染上风寒,皇上仁慈,昨夜特意放了奴婢半日的假,让奴婢去上林苑探望兄长...皇上说...奴婢在明日大队启程前回来就好...”

文鸳结结巴巴回答道,从始至终,她都不敢抬起头直视男子的面庞,生怕对上男子那对漆黑幽暗的双眸,就会被对方一眼看穿。

“启禀摄政王,这个宫娥的话并无疏漏,卑职方才查过,她的兄长的确在上林苑当值,是一个巡山人,她这几日也常常前往上林苑看望兄长。”

陶临渊放下手中的书信,指尖轻轻摩挲着纸上的字迹,淡淡道:“将她带下去。”

文鸳被皇城司的人架出去后,指挥使又道:

“摄政王,这个小宫娥已经知晓皇上失踪一事,要不要将她...”

他的话说了一半,后半截不言而喻。

“皇上很喜欢吃她做的点心,姑且派人严加看惯她和另一个宫娥。”

“卑职知晓了。”

“你派一队人马前往上林苑搜山,看看能不能找到皇上的踪迹。其余人在行宫逐一排查每一所宫殿,每一个出行宫的行囊和马车,都不能放过。”

郑舞苍的武功不俗,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迷晕郑舞苍等人,又将小皇帝从守卫重重的行宫内掳走,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听到摄政王下令,指挥使迟疑了一下,道:

“王爷此举,会不会引来行宫内的官员生疑,方才皇城司的人搜查官眷休憩的殿宇时,蜀中王和江阴王的家眷们十分不满...”

指挥使单膝跪在青砖上,仰视太师椅上闭目沉思的摄政王,男子抬起双眸,朝他投来极淡的一睥,深沉的眸光好似带着千斤的施压,让他弓着的脊梁不禁弯得更低。

“如有违抗指令着,诛!”

“卑职领命!”

指挥使退出殿外,合上了沉重的雕花殿门。

殿内寂静无声,窗外春色满园,温暖的日光透过半掩的窗洒在男子如玉雕琢的脸庞上,照亮了他周身漂浮的细小尘埃。

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男子凌厉的剑眉微微皱起,清冷双眸浮起一丝忧色。

倘若让了解摄政王性情的臣子瞧见了,定会感到惊讶万分。

想不到冷若冰霜,残酷无情的摄政王居然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陶临渊静静盯着桌案上的信笺,这是一封让贤书。

纸上的字行云流水,柳骨颜筋,笔力脱俗。

是小皇帝的字迹无疑。

这封让贤书是他在小皇帝平日里常看的话本中翻出来。

小皇帝在让位诏书中提及大魏始皇当初殚精竭力一统中原,是为了解救黎明百姓于无休无止的战乱中。

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小皇帝毫不避讳称自己无德无才,江山辈有才人出,摄政王雄才武略,盖世无双,大魏百姓若是得此圣贤明君,定能永保安泰,故而他自愿退位让贤,将江山社稷交予摄政王之手,以佑苍生。

在这篇洋洋洒洒的让贤书中,小皇帝的文采发挥到了极致,甚至不惜中伤手足,指责南帝魏浔若是执迷不悟,为了一己私欲贪恋皇权,便是阻止大魏黎明百姓安泰的罪魁祸首。

能将窝囊至极的让贤书撰写出此等大义凛然的气势,恐怕也只有那个古灵精怪的小皇帝才能干得出来。

想到少年明眸弯弯,神情专注,落笔成文的模样,陶临渊的心尖好似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小皇帝昨夜在宫宴上说要送给他的礼物,恐怕就是这封让贤书!

暖阁中暗香浮动,处处是少年身上独有的幽香,一丝一缕,弥漫在他的鼻尖,仿若藤蔓缠绕上他脚踝,稍不留意,就被妖娆带刺的藤蔓束缚全身,毒刺扎入他的肌肤,疯狂吸食他的血液,好让花香绽放得愈加浓郁。

他可以抽剑斩断身上的藤蔓,只是藤断花败,他从此再也嗅不到少年身上那抹世无其二的幽香。

这时,殿外传来宫人扬声通报:“竹侍郎请求面见摄政王。”

“让他进来。”

少顷后,一位身着竹青色锦袍,面容干净,五官俊秀的青年步入暖阁,他冲太师椅上的摄政王行了一礼。

“下官拜见摄政王。”

陶临渊瞧见此人,并未收起紫檀木桌上的让贤书,而是让竹侍郎上前一观。

竹侍郎名叫竹成文,他生于书香世家,其祖父是漠北金城书院的山长,竹家一族曾经在漠北声名远扬,族中子弟更是各有建树。

后来,竹成文的祖父在酒席间大肆赞扬无旨出兵,抗击金人的车骑大将军,此事被小人上奏给明德皇帝,明德皇帝闻讯后大为震怒,下旨削除竹家世代子弟参加科考的资格。

被斩断科考路的竹成文只好弃文从武,并在军营里结识了与他年纪相仿的陶临渊。

竹成文从小饱读诗书,文采斐然,可惜他在武艺上荒废得不只是一星半点,若非陶临渊多次出手相救,他早就命丧战场。

后来,竹成文得知陶临渊竟然就是那位无旨出兵的车骑大将军后人,他见陶临渊文武兼备,气宇轩昂,再加上对方数次的救命之恩,竹成文毅然决定追随这位池中金龙,助他一飞冲天。

短短七年,陶临渊步步高升,最终成为大魏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世人皆知,竹成文和薛锰二人则是摄政王一文一武,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

竹成文拾起桌上的信笺,他一眼认出信中的迹出自小皇帝之手。

平日里摄政王的理公务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张自画像,听詹公公说是小皇帝亲手为摄政王临摹的画作,画中有一段拍马逢迎的诗词让竹成文记忆犹新。

他感叹大魏皇帝毫无气节的同时,又惊讶于小皇帝年纪轻轻,居然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字。

可当竹成文读完心中内容,剑眉不由高高扬起,不敢置信道:

“这...这竟是...皇上书写的让贤书!”

“不错。”

陶临渊语气沉静,他给自己斟上一盏茶,浅啜一口,淡淡道:“竹侍郎有何作想?”

竹成文从万分欢喜中冷静下来,思虑片刻答道:

“行宫之内守卫森严,郑舞苍的武艺不输薛锰,能将皇上神不知鬼不觉掳出行宫,想必这些人定是十分熟悉行宫内的结构,臣听闻皇城和行宫之内有一些密道,只有大魏历代帝王才会知晓,大魏除了先太子之外,还有另一位皇子能与先太子并肩,此人便是南帝魏浔。”

竹成文顿了顿,他见摄政王轻轻颔首,想来是默认了他的想法,继续道:

“金人投降后,文人墨客对摄政王放弃出兵荆州,收回故土之举大加赞赏,王爷的名声在民间可谓是口碑载道,魏浔此时掳走皇上,极可能是想逼迫皇上写下让位诏书。”

“臣原本还担心魏浔得到让位诏书后,会以铲除逆党为名号令诸位藩王出兵。不过既然摄政王手中有了让位诏书,应当在魏浔昭告天下前登基,迅速派兵南下,好打魏浔一个措手不及!”

竹成文越说越心潮澎湃,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能如书中的旷世大能姜太公一般,协助摄政天开辟一代新的王朝。

他想到这段时日里,朝中百官对摄政王和小皇帝二人之间关系议论纷纷,竟还有宫人传出摄政王与小皇帝有着暧昧不清的断袖之癖。

竹成文对这些流言蜚语嗤之以鼻,在他心中,摄政王清雅矜贵,孤傲不羁,宛若塞北雪巅那株与世独立的天山雪莲。

这样顶天立地,清贵高雅的男子,注定会站在云端俯视众生,成为一代流传千古的帝王,又怎会有着那种自甘堕落的癖好。

摄政王对小皇帝好,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堵住朝中世族的悠悠之口罢了。

“不可,若是本王现在登基,皇上在魏浔手中便失去价值,魏浔并非怜惜手足之情的人,定不会留皇上的性命。”

“如此更好,魏浔若是杀了皇上,王爷有让位诏书在手,岂不是师出有名。皇上一死,王爷出兵南下,便可名正言顺收回荆州,一统江山。”

竹成文话音刚落,瞧见摄政王抬起双眸,朝他冷冷瞥来。

男子幽深且黑暗的眸子,仿若即将喷发前的炎火之山,看似宁静,却涌动着毁天灭地的情愫。

竹成文一时不知自己那句话说错了,竟惹得摄政王动了怒火。

“本王曾答应过皇上,定会护他周全,你去联系江南那边的影子,让他们务必要找出皇上的下落,将皇上安然无恙带回来。”

竹成文闻言大惊,忙开口规劝:

“摄政王请三思,魏浔此人生性多疑,皇城司耗时七年,折损了百余名出类拔萃的影子,才成功在他身边安插下二人,若是因找寻皇上的下落而暴露出来,实乃得不偿失!”

“臣实在不明,摄政王既然有了皇上的让位诏书,为何还要舍近求远,非要将皇上救回来?当下天时地利人和,王爷莫要错失良机啊!”

“竹侍郎是在质疑本王?”

听到男子冰冷的语气,竹成文扑屈膝跪地,匍匐身躯,颤声道:

“臣不敢...”

陶临渊修长手指撑着额间,平静道:“你先退下,荆州那边若是有了皇上的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本王,至于让位诏书之事,决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臣...遵命。”

竹成文缓缓站起身,他目光复杂,看向桌案后的摄政王。

男子剑眉微皱,俊眸半垂,浓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了他眼眸内的情愫,男子指尖轻轻拂过信笺上的字迹,动作温柔又缱绻,仿若在触摸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竹成文退出流云殿,当他缓缓合上雕花木门时,看到水墨屏风后男子孤冷的身影。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的男子:

形孤影只。

陶临渊睁开长眸,将手中的书信收回小皇帝喜欢看的话本之中。

竹侍郎方才那席话,并无不妥。

他完全可以拿着小皇帝留下的让贤书顺利登基,开辟新一代王朝。

可当他黄袍加身那日,便是小皇帝命丧黄泉之时。

陶临渊听到竹侍郎口中那句:“皇上一死,王爷出兵南下,便可名正言顺收回荆州,一统江山。”之时,只觉得莫名地刺耳。

一统江山这个词,对于每一个怀有野心的男子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诱惑。

可一想到他手上的江山,需要用小皇帝的鲜血去祭奠,陶临渊心中涌起一股毁天灭地的冲动。

他亲手打下的江山,何需牺牲一个无辜少年的性命?

“陛下,微臣很快就会将你带回来,从此不会再让你离开臣半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