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临渊顺着小皇帝瞪圆的大眼看去, 待瞧见绿云石屏围上纠缠的男男女女,又将目光落在少年绯红的小脸上, 饶有兴致问道:
“陛下对图中内容有兴趣?”
魏无晏:“.....”
陶卿啊, 你这...你这叫朕如何启齿?
可观摄政王目光炯炯,似是还在耐心等着她的回答,魏无晏只好努力将脑中烧焦的神志收拢回来, 轻声道:
“朕与皇后大婚当夜匆忙,内侍省并未派人给朕准备秘戏图。朕今日头一次见到这种图..., 难免惊讶失态, 倒是让爱卿见笑了。”
陶临渊凝视面色羞赧的小皇帝,眸光晦暗不明。
按照大魏惯例, 为了让皇子们早些洞悉男女之事,绵延后嗣, 内侍省会在皇子们未及弱冠前,挑选出年纪稍长, 复有经验的宫娥送去给皇子们启蒙床笫之事。
但因魏无晏是女儿身,所以内侍省送来的宫娥都被虞美人以九皇子病弱缠身,不易太早损耗阳气为由婉拒了。
亦是因此,当时魏无晏没少遭受其他皇子们的嘲笑, 五皇子更是怀疑她有断袖之癖, 对内侍省送来的宫娥提不起兴致,才会让母妃编造出这么拙略的幌子。
“陛下已过弱冠,理应到了通晓人事的年纪, 微臣稍后通知内侍省, 今夜就给陛下送去有经验的宫娥...”
“万万不可....”
魏无晏脱口而出, 她见摄政王慢慢眯起狭长的眸子, 眸光幽暗。
“咳咳...爱卿所言极是, 朕的年纪确实不小了,只是....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不如...不如先让内侍省给朕送来秘戏图,容朕...观摩上几日,等参悟其中奥妙后...再召宫娥不迟。”
明日便是几位藩王之子入宫面圣的日子,紧接着就是宫宴和春搜,想来处理完这些琐事,摄政王早就将今日之事抛在脑后。
魏无晏如此想着,便提了个折中之计来拖延。
可是听了她的提议后,摄政王原本按在她额上的手指一顿,指尖顺着她的眉骨缓缓下移。
陶临渊眸色暗了暗,修长手指在小皇帝细若凝脂的肌肤上缓缓滑动。
越过泛着水光的眸子,滑过精致小巧的鼻梁,摩挲红润饱满的唇瓣,最终停留在少年尖细的下巴上,牢牢桎梏。
“纸上谈兵远不及身体力行,微臣愿意自荐枕席,助陛下解惑。”
男子眉眼冷隽,声音平缓,配着那张恬淡寡欲,光风月霁的俊脸,读不出一丝亵玩之意。
可偏偏说得却是狎弄之言。
魏无晏一时怀疑自己会错了意,微微睁大了眸子,啊了一声。
陶临渊勾起唇角,缓缓俯下身来,薄唇压向少年粉嫩的耳廓,声音暗哑:
“微臣身为陛下之师,上至六艺之礼,下至床笫之私,自要视同一律,言传身教,躬亲示范。”
说完,他指向浮雕上拥吻的男女,又道:“陛下可有试过这个?”
魏无晏顺着摄政王手指的方向看去,忙慌张地扭过头,垂下眼眸,嗫嚅道:“未...未曾试过....”
她没有瞧见,男子在听了她的回答后,眉梢微微上扬,漆色眸子漾着喜悦的光芒。
“那微臣与陛下就先试试这个。”
男子指尖微动,将小皇帝扭过去的头拨正,迫使少年直视自己。
薄唇炽热,毫无预兆落在少年精致的眉峰。
男子眸光缱绻,身上霸道气息不加掩饰,密密匝匝,仿若一层层蛛丝将她紧紧束缚其中,挣脱不得。
恍然之间,湿热的唇落在她敏感的眉骨,顺着她眉形的弧度一厘厘勾勒,薄唇攻略过的肌肤,留下湿漉漉的凉。
男子仿若从冬日里苏醒的野兽,贪婪的唇齿在猎物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迹,却不急于大快朵颐。
极度的隐忍,克制。
只为细细品尝世无其二的美味佳肴。
魏无晏被摄政王落下的吻搅得脑中一团浆糊,隐隐觉得事态发展的有些诡异。
陶夫子就算育人心切,事必躬亲,亦不必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亲身替代经验老道的宫娥传授自己床笫之私。
这....与打着授学的幌子,行苟且之事有何区别?
她下意识伸手去推身上的男子,可男子却归然不动,禁锢在她下巴上的手掌虽然松开,却不知何时揽在她腰间。
男子掌心炽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缎料,灼在她的肌肤上,指上带着几分力道,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
魏无晏不适地扭动起腰身,想要躲避蛟龙大人意味不明的蛟爪。
挣扎之间,她不小心扯落下摄政王腰间的狮纹白玉带,环环相扣玉带撞击在榻沿,发出杂乱无章的泠泠轻响。
“陛下莫要心急。”
魏无晏:“......”
陶临渊凝视小皇帝泛着氤氲湿气的眸子,少年眼尾勾着一抹妍艳的红痕,懵懂又惶悸的神色最能在无意间勾起人蛰伏于心底的旖念。
少年双颊的红霞一直染至耳后,精巧又娇嫩的耳垂泛着淡淡的粉晕,在日光下好似一颗泛着粉光的珍珠,待君采撷。
陶临渊眸色渐沉,俯下面衔住那颗诱人的粉珠子。
骤然袭来的酥麻之感让魏无晏绷紧了身子,唇齿间情不自禁溢出一丝微弱的低吟。
这声软糯又沙哑的低吟堪比天魔琴弹奏出的琴音,余波威力无穷,一下子震断了陶临渊竭力克制的心弦。
魏无晏感受到男子唇齿间的轻啮渐渐加重,喷薄在她颈侧的气息亦是愈加灼热。
蛛网中的猎物本能感动啊不安,她故作镇定,哑声道:
“爱卿...这浮雕上的内容朕已铭记于心,今日的授业解惑不如到此为止,朕早膳只喝了一盏小米参汤,现下腹中饥饿....”
沉迷于颈间幽香的男子终于停下了细密的吻,抬眸看向出言打断旖旎气氛的小皇帝。
男子漆眸黑得发亮,好似林间中蛰伏的野兽,在打量唾手可得的猎物。
男子势在必得的眼神,瞧得魏无晏心口一颤。
“陛下浅尝辄止,难成万古大业。”
面对摄政王的牵强之词,魏无晏内心破口大骂:
成就个狗屁万古大业,陶贼你睁开俊眸瞧瞧,如今大魏的万古大业都攥在谁手里,哪里容得上她去建设分毫!
莫非是陶贼已经发现了她女儿身的秘密,现下种种耳鬓厮磨的酷刑,全是为了逼迫她亲口承认。
魏无晏脑中胡思乱想,等回过神时,才发现陶贼的俊脸就在呼吸之间。
二人离得如此之近,近到她能看清男子漆色眸中涌动的情愫。
近到二人鼻尖缠磨,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薄唇间传来的清洌茶香。
她慌张闪躲,仰颈后退。
可她那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处心积虑的摄政王。
对方早就将她的后路斩断,手掌不知何时锢在她脑后,迫使她睁大眸子看着他的缓缓逼近....
“启禀摄政王,皇后娘娘请求面见皇上。”
紧闭的雕花门扇外传来詹公公小心试探的问话。
陶临渊眸中醺色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冷冽寒意和一丝暴戾。
啧啧,都被昔人情人堵在门口了,摄政王还能露出如此不耐烦的神色。
当真是权势迷人眼,越能站到高位的男子,越是薄情寡义。
魏无晏悄悄腹诽,趁机从陶临渊怀中挣脱出来,手脚并用爬下美人榻。
她一边整理身上略显凌乱的龙袍,一边为自己刚刚莫名升起的心悸感到自嘲。
没想到她竟如此倒霉,糊里糊涂被架上龙位不说,执掌她生杀大权的摄政王居然还是个男女通吃的狠角色。
方才男子眸中流露出的情愫不容错辨,溢满的欲与念堪比凶猛洪水,险些将她卷得渣都不剩。
“不见!”
消逝的旖旎气氛一经打断就难以重新拾起。
陶临渊见小皇帝翻脸无情,宛若一条滑不溜手的小鱼从怀中溜走,当即阴沉下脸色,对雕花门窗外候着的詹公公冷声道。
魏无晏生怕摄政王再次捡起传道授业解惑之心,连忙提醒道:
“摄政王,皇后是来见朕的....”
陶临渊微微眯起狭长凤眸,侧眼看向小皇帝。
少年脸上的潮红还未消退,明亮的水眸子里还荡漾着潋滟余波,就连开口的嗓音,犹带着方才缠绵时的暗哑。
魏无晏亦是被自己暗昧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掩嘴轻咳一声,镇定道:
“昨日皇后派宫人到福宁殿传话,想让朕抽空去翊坤宫过一眼宫宴账目的明细,朕便与皇后约好今日在御书房相见。”
前朝政事由摄政王独揽大权,此次与金人开战,吴家长子吴煦领兵冲锋在前,为了表彰吴家的赤胆忠心,陶临渊便将掌管后宫的凤印交给吴凝月。
江阴王、蜀中王和长兴王之子纷纷入京面圣,内侍省准备举办一场筵宴为几位世子爷接风洗尘。
吴凝月得了凤印后,便迫不及待从礼部和内侍省接管过宫宴一事,拿起后宫女主人的姿态,将这场筵宴布置得井然有序。
至于这场宫宴的明细,自然是轮不到魏无晏这个傀儡皇帝过目,昨夜魏无晏见到皇后派来问话的宫人,心里便明堂了几分。
若是皇后真心想要她审阅宫宴明细,大可亲自拿着明细前往福宁殿,又何必派宫人前来询问。
魏无晏想了想,觉得兴许是摄政王与皇后这对昔日情人闹了点小矛盾,于是顺水推舟,将她与皇后相见的地点约在了御书房。
醉翁之心在山水,皇后之心嘛...自然是全心全意扑在摄政王身上。
至于摄政王的心,魏无晏看着面容无波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自古帝王多薄情,而眼前的男子,更是要改朝换代,乾坤再造的一代枭雄,自当是无心更无情。
魏无晏心想:多亏她昨日约好与皇后在御书房相见,才适时打断了摄政王的授业之举。
方才她与摄政王那几许耳鬓厮磨,勉勉强强可以归位长辈对晚辈的亲昵之举,但二人的唇若是真贴在了一起,任凭她如何自欺欺人,也找不出自圆其说的借口。
最终,摄政王点下头,让詹公公将皇后带进来。
魏无晏亦是松了口气。
话说吴凝月春风满面步入御书房,入眼便是摄政王端坐于紫檀木雕龙纹书案后批阅奏折。
男子眉眼如画,身姿挺拔,棱角分明的轮廓犹如古雕般冷峻,通身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
偏偏男子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她醉心其中,不可自拔。
吴凝月眸含秋水,痴痴望着桌案后眉眼清冷的男子。
魏无晏盘腿坐在窗侧的矮塌上,将吴凝月脸上的一腔热忱看在眼中,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她出生于皇城中,见过太多像吴凝月一样为爱痴狂,又因爱成恨,最终为恨送命的痴情女子。
她的母妃,不就是困于这一方金瓦朱墙之内,经年郁郁寡欢,最后抑郁成疾,临死前还不忘攥着明德皇帝送她的定情信物,在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中咽了气,死不瞑目。
亲眼目睹母妃疯癫的死状后,魏无晏想起远在川西的云烨,想必此时他正拥着新婚娇妻卿卿我我,和如琴瑟。
还好,还好...
还好她陷得不算太深,否则自己岂不是要重走母妃的老路,将毕生希望系于一个不能完全属于自己的男子,饮恨而终。
陶临渊放下手中奏折,抬眸看向吴凝月,语气淡漠:
“皇后不是要将宫宴明细交给皇上审阅吗?”
男子清冷的语调打破吴凝月的痴念,她红着脸转过头,这才注意到窗侧坐着的小皇帝。
“摄政王操劳国事,朝干夕惕,本宫亲手烹饪两盅参汤,王爷与陛下可还未用上午膳?”
吴凝月这次有备而来,特意备上两盅参汤,又在入殿前从詹公公口中打探摄政王还未来得及用午膳。
想来她这次精心准备的参汤,总能流进摄政王腹中,温化男子冷硬的心肠。
哎....又是参汤!
魏无晏仰天长叹,她很想将皇后拉到无人的角落里问上一问:
皇后是打哪觉得摄政王需要参汤滋补身子?
想到方才男子将自己压在美人榻上,灼热的薄唇顺着她的眉骨一遍遍描绘,那股子迫人的炽热,都快将她的眉毛烧没了。
依她所见,摄政王当下缺得是一大壶降火去燥的凉茶。
至于皇后要怎样虏获摄政王的芳心,自然是投其所好,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带上几本描绘精致的戏秘图与摄政王一起品鉴,顺势歪倒在男子怀中,露出一张懵懂无知的娇艳脸庞,虚心求教一二。
想来摄政王定会秉承师道之心,与怀中娇人细细将戏秘图中的内容融会贯通一遍。
魏无晏正异想天开着,突然听到摄政王淡淡道:
“本王不饿,皇后把参汤都给皇上送去。”
陶临渊瞥向坐在矮塌上愣神的小皇帝,脑中回味起少年那副软弱无骨的身子,好似纤柔的花枝。
弱不禁风,轻轻一压就折了。
小皇帝的身子骨还是太瘦弱了,且需多补补。
吴凝月脸色一僵,张口欲再说些什么,可摄政王已经垂下俊眸,目光再次落在手中的奏折上。
无奈,吴凝月只能轻咬绛唇,依依不舍退下。
“陛下,膳食盒内的参汤温度刚好,陛下不如先饮过汤,再过目臣妾整理好的宫宴明细。”
魏无晏瞧见美人失落的神色,顿生怜香惜玉之心,再加上她确实饿了,于是端起宫女奉上的参汤,一股脑喝了下去。
汤中放了不少滋补血气的人参片,鹿茸和枸杞,初品时还好,多喝几口便觉得有点发腻。
魏无晏喝完一盅参汤,正欲翻阅皇后递来的宫宴账目,借机夸赞上两句。
吴凝月出身名门,容貌倾城,被吴家寄予厚望。她平日里不仅苦练琴棋书画,还要学会如何执掌公中开支,故而对操持宫宴一事,自然是游刃有余。
魏无晏刚刚拿起账本,突然听到男子冷声质问:
“方才陛下不是说自己腹中饥饿,怎么只喝了一盅参汤就饱了?”
魏无晏抬眸看向桌案后的摄政王。
男子眸色深沉,幽深瞳仁流转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幽光,追问道:
“还是说...陛下刚刚是在哄骗微臣?”
吴凝月不晓得暖阁里的君臣二人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摄政王俊美的眉眼间好似结了层冰霜。
魏无晏比吴凝月更能感受到男子语气中的不悦,她只好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心口如一,当即捧起第二盅参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陶临渊满意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到奏折上。
两盅参汤下肚,魏无晏肚中灌了个水饱,终于颤颤巍巍捧起皇后整理的宫宴明细开始审阅。
可还没等她赞赏的话说出口,突觉鼻腔内有一股奔腾热流倾泻而出。
她下意识抬手擦拭,还未等她看清手上湿漉漉的污渍,便听到耳边传来皇后失声尖叫:
“血...血...陛下您....”
魏无晏定睛一看,明黄色的袖口上沾着温热的鲜血。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书房里的摄政王如疾风一般闪现而至,男子浓眉紧锁的俊脸连猝不及防映入她的眼帘。
恍惚之间,她好像在男子古井无波的漆色眸中看到了....一丝慌乱?
“速宣太医!”
“奴婢这就去寻吕太医。”
蕊心见魏无晏一下子流出这么多鼻血,心中同样吓了一跳,听摄政王要宣太医,急忙主动领下差事。
暖阁内霎时人仰马翻。
陶临渊倒是沉着冷静,迅速将丝帕撕扯成小段,堵在小皇帝鼻中,又命小福子打来一盆冷水,伸手将少年的头微微扬起,用冷水浸湿帕子敷在小皇帝的鼻梁上。
等吕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时,魏无晏的鼻血已经止住,只是下巴和前襟上沾有大片血渍,乍看上去有些渗人。
吕太医先是赞许摄政王处理得当,又示意皇上露出手腕让他号脉。
吕太医与蕊心是老乡,两人十年前一起入宫。
初入宫时,吕太医还只是一个在太医院负责磨药的小药童,靠着祖传的针灸技艺,慢慢晋升成太医院的御医。
吕太医心中感念当初魏无晏从五皇子魔爪下救出蕊心之事,故而对她女儿身的秘密守口如瓶,平常魏无晏有什么头痛脑热,也都是由吕太医负责医治。
魏无晏坦然伸出手腕,好让吕太医搭脉诊治。
陶临渊盯着小皇帝手臂上凝固的血渍,落在白璧无瑕的肌肤上鲜红得刺眼。
半晌过后,吕太医收回搭在魏无晏腕上的手指,细细问过宫人刚刚陛下都吃了什么,然后拿起桌上的瓷盅闻了闻,口里道了声奇怪。
陶临渊剑眉微蹙,问道:“吕太医,陛下为何会突然流鼻血?”
吕太医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解道:
“这参汤虽然滋补,可陛下只饮下两盅,还不至于到血气逆行的地步。微臣刚刚为陛下把脉,发现陛下体内血气翻涌,肝火过旺...想必在饮下参汤前心绪有过剧烈起伏,陛下可否告知臣,您在饮汤前都做过什么?”
魏无晏早就摘下鼻中的丝帕,此时微微仰起小脸,由蕊心小心擦拭她脸上的血污。
听到吕太医的追问,殿内众人都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魏无晏顿时觉得鼻腔内又隐隐有些发热,她急忙拿过蕊心手中的丝帕捂在鼻上。
“近日天气干燥,朕...想必是上火了,吕太医给朕开些降火去燥的药调理身子便好。”
说完,她腾地站起身来,垂眸对身畔的摄政王淡淡道:
“朕有些乏了,先回福宁殿安歇,至于宫宴的明细,就有劳爱卿替朕过目。”
言罢,她也不等摄政王回话,捂着火辣辣的鼻子冲出暖阁。
陶临渊望着小皇帝落荒而逃的背影,漆色眸子微微闪烁。
他沉声叮嘱詹公公,近日多给小皇帝送去清心润肺的蔬果,再给福宁殿内摆放些观赏水植。
吴凝月站在陶临渊身后,看到男子一改往日里淡漠的性子,一项项叮嘱詹公公要给小皇帝殿中添置什么物件,心中不免奇怪摄政王为何会对小皇帝如此关怀备至。
她转念一想,明日便是几位藩王入宫面圣的日子,兴许摄政王不欲在几位藩王面前落下苛待皇室的名声,才会对小皇帝如此上心。
再说魏无晏回到福宁殿后,好似被抽掉了骨头,仰面倒在罗汉床上。
她阖上双眸,鼻息间除了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
嗅到这股子熟悉的香气,她好似又被笼罩在男子充满侵.略的气息下,密密匝匝,不得挣脱。
她眉骨、脸颊、耳垂和颈侧,但凡是被摄政王薄唇沾染过的肌肤,渐渐变得火热起来,仿若男子灼热的鼻息近在咫尺。
魏无晏猛地坐起身,用力甩甩头,试图将她身上不适的感觉统统甩掉。
起身之间,一直掩在鼻上的丝帕落在波斯榻毯上。
血迹斑斑的丝帕一角,赫然用软金线绣着一个“渊”字。
魏无晏凝视丝帕上的字,紧拧的眉心缓缓舒展,如释重负叹出口气,呢喃道:“原是如此...”
她还以为自己犯了臆症,居然在回到殿中后,忍不住去回想与摄政王耳鬓厮磨的一幕。
————
翌日早朝,江阴王、蜀中王和长兴王世子奉旨入殿面圣。
大魏新帝登基,两位藩王千里迢迢入京献礼,便是阐明了自身的立场。
江阴王献上的贺礼是一柄雁翎枪,枪长七尺二寸,粗约三寸余,枪身由堪比硬铁的白坚木制成,枪头为黑精铁所制,锋芒逼人。
更叫人称绝的是枪柄上还镶嵌着一枚硕大的鸡血红宝石,宝石色泽晶莹剔透,在日光下闪着流光溢彩,一看就价值不菲。
再看蜀中王含笑献上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虽然只有蝉翼一般轻薄,却号称能抵御住任何刀枪剑戟。
若是用江阴王带来的雁翎枪去戳蜀中王带来的金丝软甲,那个宝物会更胜一筹呢?
魏无晏脑中正胡乱想着,殿下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长兴王之子云烨拜见陛下。”
男子声音还是这般好听,宛若山涧清泉潺潺流淌在葱蔚洇润的林间,空灵又清越。
男子垂首行礼,面色从容,不卑不吭。
魏无晏眸光平静,淡淡道:“云世子远道而来,不必多礼。”
云烨缓缓抬起头,仰视金銮殿上那道明黄色的窈窕身影,层层琉璃珠帘阻隔,模糊了对方的面容,偶尔露出珠帘的那对清澈双眸,此刻噙着几分疏离。
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声音却是如常:
“臣亦有一宝想要献给陛下。”
殿中众人齐齐看向云烨身后。
与两位藩王不同,云世子献上的贺礼并非是鬼斧神工的兵刃或价值连城的文玩珠宝。
站在云世子身后的内监手提一个紫竹编织的竹笼,笼外用褐色绸布罩得严严实实,不过从竹笼的形状大小看上去,好似是一个鸟笼。
“川西有一奇峰,名曰陇山,山中有一种会学人说话的灵鸟被当地百姓称作‘西城神鸟’,关于此鸟有一个古老传说。”
“传闻百年前,陇山下居住着一家采药人,日子过得幸福恬淡。一日,女主人在采药时跌落悬崖,虽侥幸大难不死,但因伤势过重,始终昏迷不醒。男主人悲痛不已,日日守在妻子身畔期盼着妻子能够苏醒,半梦半醒间,他做了个梦,梦中有位仙人告诉他,若是他能擒到传说中的‘西域神鸟’并让神鸟说出他的愿望,那愿望必能实现。”
云烨的声音本就好听,随着他悠扬的声音娓娓道来,殿中众人不由聚精会神听起他提到的传说。
“男主人从梦中醒来后,毅然前往陇山,历经万险,终于擒获到‘西域神鸟’,并让神鸟说出妻子长命百岁的吉祥语,等男主人返回家中,欣喜发现他的妻子已然苏醒。”
云烨的话戛然而止,他身后的内监见状,立马掀开褐色笼衣,只见笼内露出一只羽色鲜艳,体型娇小的灵鸟欢蹦乱跳,清声鸣叫。
“臣感念皇恩,故而深入陇山,擒获神鸟,为陛下祈福。”
殿中百官争相探头观望。
笼中灵鸟绀趾丹觜,绿衣翠衿,说不出得精致好看。
云烨笑了笑,长指轻轻叩击象牙笼门,笼中鸟儿当即停止跳跃,清脆声音一遍遍回荡在大殿之中:
“皇上龙体安康,福寿绵长。”
“皇上吉祥如意,事事顺心。”
殿中百官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禁赞叹长兴王世子这个贺礼当真是别出心裁。
云世子先是引用古老传说,意指灵鸟祥瑞,出言成真。在吊足了众人的性子后,突然献上传说中的灵鸟,借灵鸟之口说出对小皇帝的颂祝。
奇哉,妙哉,奇妙而绝哉!
只不过云世子为何偏偏只对傀儡小皇帝一通阿谀奉承,这...岂不是明摆着和摄政王作对?
莫非川西山高水远,消息闭塞,长兴王一族还不知晓,如今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真龙早已另换他人。
百官悄悄抬眼看向鎏金蛟椅上的摄政王。
果不其然,男子的眸光冷若锋刃,压低的浓眉隐约泄一丝不悦。
“陇山千万仞,穷危又极险,蚩蚩陇之民,悬度如登天。云世子以身涉险,擒获灵鸟,为陛下祈福,算是有心了。”
摄政王面容无波,语气淡淡,可男子周身流露出的凛然气场让殿中众人纷纷屏气敛息。
就连紫竹笼中方才还欢快鸣叫的灵鸟也是识相地闭上了嘴,仿若感受到嗜血辽鹰的气息,瑟瑟蜷缩在笼中一角。
陶临渊冷冷睥向殿中面色从容的云世子。
倒是如传闻一致,翩翩君子,温雅如玉,难怪惹得小皇帝魂牵梦绕,久久不忘。
面对摄政王冷冽的眸光,云烨淡淡一笑,不卑不吭道:
“长兴王世代以效忠大魏天子为荣,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好一个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陶临渊慢悠悠重复云烨的话,薄唇勾起玩味的浅笑。
“想来当初金兵攻破幽州城,浩浩荡荡从川西大道骑兵南下的时候,川西的兵马都龟缩在陇山里为陛下捕获灵鸟。”
殿中百官纷纷色变。
原来,当初金人在攻破幽州城后,朝中曾有官员请奏明德皇帝,希望明德皇帝让长兴王出兵击退金人。
可明德皇帝忧心长兴王趁势壮大兵马,一开始并不情愿,后来金兵势如劈竹,短短半月连破数间城池,明德皇帝这才急忙下旨命长兴王剿灭金兵。
可长兴王却以从未收到圣旨为由,迟迟没有派遣兵马增援,最终导致金人长驱深入,兵临城下。
后来,明德皇帝死在逃难的路上,朝中百官又在匆忙之中推举新帝登基,紧接着就是陶临渊勤王救驾,独揽大权。
侥幸逃到荆州的七皇子魏浔自称南帝,南北二帝陷入对峙。
期间政权交替,朝中人心惶惶,一之间,众人倒是忘记去追究长兴王抗旨不出兵的罪责。
摄政王今日在金銮殿上重提旧事,讥讽川西兵马躲在陇山龟缩不出,实乃谈不上什么赤胆忠心之臣。
云烨一贯云淡风轻的温煦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殿中空气冷凝,无人敢主动开口破冰。
“朕瞧着这灵鸟模样漂亮,性情温顺,云世子可有给它取名?”
一道低哑软糯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百官齐刷刷抬头看向龙椅上满脸好奇的小皇帝。
少帝微微倾身,一对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透过珠帘,目不转睛盯着紫竹笼内的灵鸟,显然是被这个会说话的新奇灵鸟勾起了兴致。
小皇帝孩子心性,对殿中的剑拔弩张毫无所知,当下冒失出言,定然会惹得摄政王不悦。
众人不由为行事鲁莽的小皇帝捏一把冷汗。
云烨微不可查皱起剑眉,缓声道:“回禀陛下,臣还未给灵鸟取名。”
小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突然伸出手拉扯上摄政王的臂弯,兴致勃勃道:
“摄政王文采斐然,不如给这只灵鸟赐个好听的名字,好让朕日后养在福宁殿里观赏。”
陶临渊面色冷隽,长眸低垂,盯着手臂上造次的龙爪。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年攀附在他臂弯上的小手轻轻一颤,随即攥得更紧,使得丝滑如水的玄色蟒袍都起了层层漪涟。
陶临渊的视线顺着颤悠悠的龙爪缓缓上移,落在小皇帝明艳的小脸上。
少年扬起面庞,那张细腻如玉瓷的小脸此刻噙着淡淡的浅笑,看起来单纯无害。
陶临渊眸光微凝,良久,终于开口,语气平淡:
“陛下在金兵围城时匆匆登基,想必内心最期盼的就是天下太平,百姓日日安康。不如便唤此鸟‘日安’,取一个国泰民安之意,陛下意下如何?”
日安,日安
日与安合起来,不就是个晏字。
看来摄政王是将她比作这只囚于笼内的灵鸟,只能单调重复主人的话语,宛若一个逗人取乐,拾人牙慧的金丝雀,永远逃不出方寸金笼。
还真是贴切得很呢!
陶贼果然才高八斗,揶揄个人都要遣词造句。
魏无晏微微一怔,她凝视男子泛着幽光的漆眸,展颜一笑:
“爱卿果然是洞悉朕心啊,日安,大魏臣民日日安康,这个名字真是不错。”
她转头看向殿下的两位藩王,脸上笑容不减,道:
“江阴王和蜀中王送来的贺礼,朕同样喜欢得紧,你们且记得三日后携家眷来参加宫宴。”
这场骤然升起风波,就这样被小皇帝三言两语胡闹了过去,却是殿中群臣始料未及。
众臣面面相觑,心中一时琢磨不明白小皇帝和摄政王这一出君贤臣恭的戏码是要演给谁看?
云烨望向殿上的昔日故人,此刻她正仰起清丽的面庞,对一旁的摄政王笑得灿烂。
女子每每笑起时,眉眼弯弯宛若一道月牙,那水波缱绻的眸里,曾几何时满映着他的身影。
时过境迁,如今女子清眸里的身影已换做他人。
云烨攥紧隐藏在广袖中的五指,强压下心中的失落。
日安,日安。
他竟将她比作一只鸟儿!
莫非摄政王早已洞悉了她的真实身份!
这个想法一旦在脑中升起,云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只想尽快找到机会与魏无晏独处,好询问她当下的处境。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