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妮脑内有些昏沉。
她迟钝地意识到莱安此刻与她是十分靠近的。
莱安将她纳在怀里,像是拥抱着木偶娃娃。
温妮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此刻的莱安表情很安静，就好像他不觉得与一个异性如此靠近是奇怪的事情。
温妮想起莱安其实一直都是很安静的,甚至有着不同于同龄男孩子的沉稳。
“莱安？”温妮轻声开口,“你活了多久呢？”
精灵的一辈子有多长,一直都是迷一样的事,只有精灵本族才会知晓他们的秘密。
莱安回答了一个相当模糊的词语，“很久。”
....
很久？温妮觉得这个词很好笑，很久是多久呢？总不会比无限轮回的她更加久远吧。
温妮轻轻伸手，按在了莱安的心口处。
果然，在她靠近的刹那,那刻平稳的心脏又灼伤一般地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温妮眯眼，看向眼前的银发少年。
“我也活了好久。”醉意混乱了理智,温妮轻声开口,“莱安，我也活了好久。”
温妮在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莱安抬看她。
他原本正低头盯着温妮触及他心口的那只手,和平日不同,他今天心脏跳得更快。
少女露出一个很是浅淡的笑容,“活的久会很累人。”
包间内灯光昏暗,少女的笑容也沾染暖色和浅淡的阴影。
她仿佛模糊成一个影子。
莱安一向清澈的眼眸沉淀出深色,他心脏胀痛得厉害。
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心口撕裂。
那并不是名为欢喜的情感，他为此感到痛苦。
多么不可思议,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她，他却因此感受到尖锐的疼痛。
那是不应当属于精灵的,负面情感。
他想推开温妮。
温妮比她想象中更轻，莱安轻而易举地推开她。
温妮原本就醉醺醺,被莱安从沙发的一侧推到另一侧。
温妮撞在吉娜身上，倒终于有几分清醒。
“你怎么这么沉？”吉娜唉哟了两声，却不知道撞到她的人是谁，“山迪？”
温妮摆手摆手，“我不是山迪！”
她说完这话后从沙发上猛地站起，要去洗手间一趟。
二楼比一楼安静，在洗手间上完厕所，洗了把脸，温妮走路终于不再摇摇晃晃。
她出了洗手间，在走廊上看到开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的莱安。
他似乎情绪有些不太稳定，捂着心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莱安此刻显然已经忘记了人类的装扮，他露出属于精灵的尖尖的耳朵，沐浴在月光之下，与月光一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然后，他看到了温妮。
温妮第一次在莱安眼眸中看到无措。
即使他失忆的第一天，莱安的心态都无比稳定。
“怎么了？”温妮靠近他，问他。
莱安有些茫然地低头，又有些茫然地看向温妮。
月光下的精灵精致美丽，在疑惑着人类的情感。
他慢慢垂下眼眸，似乎变得镇定，然后向温妮伸出了手。
温妮不知他心中所想，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莱安便捕捉到脆弱的人类少女。
弱小的，无法自保的，即使有了法力也不过是治疗的，用着单薄的法师袍保护着自己的，无法伤害到别人的少女。
莱安闻到浅淡的甜味，是属于温妮的香气，那是不属于自然气息的，有一点混合着身体味道的化工味道的香水气息。
多么奇怪，明明是劣质的工业制造，却能够造出浅淡的香气。
明明是脆弱不堪的生物，却因为他的失落而尝试着靠近他，给他安慰。
温妮握着他的手，来到他的面前，用那双浅棕的眼眸关心地看他。
少女正是年轻的时候，如雪一般的肌肤在月光之下散发着细腻的光泽。
莱安没来由地想起一片叶子，或者一朵花。高大的枝干矗立在那里，树叶和花朵却一朵朵凋零，被踩踏在泥土之下。
精灵总是很有耐心的。
他们花一百年的时间看一棵树的茂密和凋零，花两百年的时间看大海涨潮和落潮。
眼前的人类
不过是他偶然钟爱的一朵浪花。
他会看着她死去，就像无数朵浪花被卷入深海。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他本该是这样想的。
莱安静静地看着温妮。
温妮觉得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有些好笑，勾起了淡红的唇角，再次询问他，“怎么了？”
现在，这朵浪花伤害到了他。
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在她毫无意识的时候。
刚刚的温妮说她活了好久。
像是一只只在夏天生长的虫子轻巧地落在他的指尖。
温妮的好久不过十几年，十几年对于精灵不过是眨眼的时候，对她来说却是很多了。
莱安忽然发现他不能等待了。
原来精灵也不是那样具有耐心的物种。
他不能再冷静地看着那朵花掉落泥土，而不是在它最娇艳的时候触碰它。
莱安托着温妮的手，轻而易举地握住温妮纤细的手腕。
温妮的双手被他捕捉，不得不向眼前的精灵想象的那样朝着他舒展身体，更加贴近他。
温妮感受到了莱安不动声色的打量，是藏在森林深处的动物向误入森林之人的审视。
然后他弯下弧度优美的脖颈，像是一头白鹿在她面前低下头颅。
他微凉的唇落在她的发顶。
温妮被莱安捏紧的手腕缩了一下，但依旧被牢牢控制。
莱安不允许她反抗，温妮意识到这件事。
那冰冷的吻落在少女因为醉意而微微泛出绯色和暖意的眼角。
温妮纤细的手臂又抖了一下。
莱安垂下纤长的纯白眼睫，薄红的唇贴在她的唇上。
温妮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看到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故作矜持的尊严。
他的触碰微凉，有一种受到伤害的暗潮涌动的爱意。
“不可以这样，”温妮轻声开口。
她声音轻柔地劝他，像是教导不懂事的孩子。
力量并不是这样使用的，不是用来压迫更弱小的人的，不是逼迫他们不能反抗的。
“不能怎样？”莱安海蓝色的眼眸带出少年的锐利，他似乎有些烦
躁不安了，“你总是针对我。”
不，因为做这种破事的只有你。
“你别说话了，反正没一句我爱听的。”他再次低头。....
温妮感觉到她的双唇被吸吮了一下，而后是唇瓣的疼痛，他探入少女贝类一样柔软的口腔。....
莱安原本钳制温妮双手的手松开，托起她的头颅，逼迫温妮仰头配合他的侵略。
少年精灵像是露出利牙的兽类，玩弄猎物后终于要刺破它的心脏。
温妮发出细碎的喘息声，泛红的眼眸看向眼前的精灵。
莱安的眼眸依旧紧盯着她，她的所有的表情被他捕捉，他似乎想要看清她此刻的每一个反应。
看她反抗不能的样子一定很有趣吧？
温妮的巴掌落在莱安脸上的时候，连她都没想过会这么成功。
莱安似乎完全没有防备她，魔物也无法靠近的精灵被她这一巴掌扇得侧过了脸，白皙的脸泛起淡红。
莱安的发丝挡住了半张脸，难得如此狼狈。
温妮却在想另一件事。
在现实生活中，她打到了莱安。
与女王世界中的迟疑心情不同，此刻的温妮心中如此冷静。
或者说她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冷静。
她伤害不了别人，除非那人是反派阵营。
精灵们有着强烈的自尊心，更别说此刻她所做出的，具有羞辱的行为。
被她打了一巴掌的少年拢过遮挡脸庞的银发，再一次看向她。
莱安生气了。
温妮握紧刚刚扇了他的那只手。
温妮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曾握起那只砍刀，教导偷蜂蜜的小男孩“手要是不会用，可以砍了”。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现在，莱安也要砍她的手了吗？
月光下的精灵并没有恢复脸上的泛着浅红的痕迹，而是沉默着打量温妮。
他从她身上一寸寸看过，然后带着诚意告诫她，“你不应该这样。”
他没有说出代价。
温妮不知为何，心中升起寒意。
果然莱安的下一句话是，“我会从吉娜那里代替你取走一只手臂。
”
他很耐心地劝她，“下次不能这样了。”
温妮忽然领悟了莱安的爱意。
他对她带着宠爱，面对比自己更弱小的生物的宠溺，因为对方弱小，所以便无比容忍。
可容忍是有限度的。
此刻，无论是动摇他的意念，或者做出不符合他预期的行为，都是对他的冒犯。
温妮觉得有几分好笑，她因为觉得莱安心中过于空空而一次又一次地教导他，容忍他，没想到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温妮移了脚步，阻挡莱安前往那个包厢的路。
莱安看到眼前柔弱的少女从空间戒指中抽出雪白的法杖，她缓慢地，缓慢地将手中的法杖指向他。
“你休想靠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温妮缓缓开口。
被少女紧握的法杖散发出浅淡的光芒，似乎在应和她口中所言。
莱安歪了头，似乎没想到温妮会因为一条手臂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向他举起法杖。
“真是无趣，”莱安开口，他不前进了，也不去取吉娜的手臂了，他像是嘲讽眼前神情坚定的少女，亦或是嘲讽站在这里的，与人类聚在一起的自己。
温妮又看到了冷漠精灵眼中隐秘的疼痛和受到伤害的绵绵情意。
“真是无趣。”他这样说着，踩踏窗沿离开了这里。
温妮握紧手中的法杖，忽然想起那个被莱安打搅的梦境。
初代勇者带领着他的小队闯入茂密的森林。
马匹乱了脚步，惊起飞鸟。
白色的鸟儿，飞入湛蓝的天空。
充满生机的森林归于死寂。
少年们嬉闹的声音低沉下来。
利箭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攻击者手中的弓箭早已拉满，居高临下地看着入侵者。
他柔软的银发披在肩头，海蓝的眼眸冰雪一样冷漠，看着他们如同死物。
精致美丽得仿佛绘画中的容颜，尖锐纤薄的双耳。
他们遇到了，传说中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