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闺秀成婚之前, 都会被父母长辈拘在闺房里不许出门,数月甚至数年内都在绣嫁衣、给未来夫婿绣衣裳、绣给男方亲长的针线,甚至亲自绣喜床上用的被褥枕帐,以显得“贤良淑德”, 顺便还能“磨性子”。
若是疼惜女儿些的人家, 有只让女儿绣嫁衣和男方衣裳的,也有只让女儿做几个荷包扇套糊弄样子的。但即便是本朝公主郡主出降, 也至少要亲手做一两样东西, 才是为女子的本分。
可林黛玉成婚之前别说绣嫁衣做荷包了, 连针线都没拿过一次。
原因无他, 她太忙了, 没时间。
再有……她也不愿意再做这些“女子应该做的事”了。
六月初抵京,直到七月初七姐姐生辰之前,她都忙于往来女医院、宫里和颜家三处。她要检查京中女医院这三年的工作和收支, 从学徒里挑出可用之人, 提拔至少一位五品院判, 招收新学徒、新女官, 并向太子妃汇报她在外三年的工作情况, 这就占去了她大半时间。余下勉强空出来的几日, 除了去颜家外,她还要去谢家看望二叔二婶。且外祖母已年近八十了,她和姐姐年前便要离京,这一出去,下次回来,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到外祖母……她更是难免多去了两次。
爹于去岁调任了工部尚书, 正忙于率工部研制姐姐想出来的“蒸汽机”, 姐姐自然也有事。到了姐姐生辰那日, 她和爹爹姐姐才终于又能坐到一起,用了一顿只有他们一家人的晚饭。
忙过第一个月,回京的第二个月,她终于能松快些。
可姐姐告诉她,她和他的婚期定了。
离九月初六只有一个多月,她还什么都没准备,竟然就要成婚了?
爹爹和姐姐却把一切都给她安排好了。
圣旨赐婚已经把六礼中的前面三项都完成了。她和他并非平常嫁娶,也非彻底的招婿,他也不是真的“嫁出”颜家。她不必准备嫁妆,也不必给他聘礼,又省下了纳币这一节,只是两家互相交换了信物。
她从没经过这样的婚事,何况是在她自己身上,心中奇了好几日。再择空问他,他也觉得甚有意思。
姐姐却说:“天下婚事又何必非要有娶有嫁?男女都是父母所生所养,为何有女子必须“嫁”去男家的理呢。如今你们是第一例,等将来学你们的多了,自然就不奇怪了。”
家里和颜家议定,各出一半钱在清宁公府附近不远买了一处四进的宅院算他们成婚后的居所,婚礼还是在家里办。
明知道年前便要离京,这处宅子住不长就要空锁了,便是将来回京,爹爹渐渐年老,她也不可能放爹爹一个人住,但看到亲手挑选的家具一件一件按照她和他一起规划好的位置摆满了屋子,园中院角的山石花木也成了他们喜欢的模样,她竟觉得不安的心也平复下来了。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爹爹姐姐和他的父母家人,但这是她和他的家,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别人能替他们做主怎么生活。
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眼里全是她的身影:“是,你和我,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
他们的婚服是皇后娘娘让宫中绣娘加紧赶出来的,婚礼上一应宾客酒席安排都被凤姐姐包揽了——“闲了这三年我没事儿上学看书,都能去考状元了,可算有事能让我办了。谁也别和我抢!”凤姐姐这么说。
她发现“新娘子”该有的忐忑和恐惧她全然没有。因为她知道,她婚后的生活和现在不会有太多变化,她仍然可以做一切她想做的事,身边还会多一位全心全意支持她的……丈夫。
“陛下昨日召见我,命我年末还跟你和长姐出去。”他说,“陛下说这是想成全你我,也是觉得我太年轻了,想多磨炼我几年,让我去体会世情百态。所以你千万别觉得是你耽误了我。”
“再有……”他少见的眼神躲闪,双颊发红,“只要和你一起,不管去什么地方,我都高兴。”
分明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表白他的心意,可她还是不禁看向他,在他如火一样热烈,又如水一样温柔的双眼中感到心慌意乱。
但是,就算早已料到他们离经叛道的婚事不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听到人群中一声声的“探花郎嫁人喽”,她还是为他揪起了心。
可他勒马凑近她,对她笑:“妾今日嫁君,还望君怜惜疼爱,万望莫弃。”
她不确定当时她有没有笑出声了。
但她清楚得记得,因为有他这句话,她从此之后再也不怕任何有关他们的非议。
成婚是她和他两个人的事,只要他们自己欢喜,他人议论,又有何惧。
*
在朝官员按例有一个月的婚假。颜明哲回京后在翰林院暂且无差,因此可以休满这一个月。林黛玉却是在新婚也清闲不下来。
离京的日子定了,就在十一月初二。而女医院的事虽然大概完了,林黛玉却因还想重编医书,早从太医院借来历年病历卷宗查阅。因太医院存档的病历多为帝王后妃勋贵诰命所患疾病,不容外传,也不容给别人查看,这还是托了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的情面借来的,是以连林黛玉也只能尽快阅览整理毕,赶在离京前归还方可。
这桩事虽然不难,怎奈时间紧迫,也不能让女医院的人帮忙。大婚后的第三日,从清宁公府回来,林黛玉便只能冷落新婚丈夫,匆匆换了衣裳,埋首到病历案牍里去了。
抱着新妻换下来的衣裙,颜明哲在卧房呆坐了一会儿,无奈一笑,自己也换了家常衣服,往书房里来。
他今日也算体会了一回什么叫空守之闺怨了。
“别人不能帮你,我总不算外人。”他轻轻夺过黛玉手中的笔,“好玉儿,这才成婚几日,你就把我忘了。”
林黛玉抬头笑:“是你说的让我多疼你,我怎么好使唤你呢?”
临窗榻上分明用炕桌分为两处座位,颜明哲却非要和林黛玉挤在一处。
林黛玉嗔他一眼,往里面让了让,他却将林黛玉搂在怀里,笑说:“郎君不去见我,我就只能来见郎君了。”
“这算什么话!”他呼吸的热气喷在她颈边,林黛玉红了脸,从他怀里挣出来,“这才什么时辰……”
颜明哲看着她笑:“你想到哪儿去了?”
林黛玉推他:“你出去。”
颜明哲忙捉住她的手,就势与她十指交握,看了看堆满卷宗的炕桌和地上长案:“快分我一半儿罢,趁我这个月放假,一气弄完,下个月你也就轻松些了。”
“这可没法儿分你,你又不知我想要什么。”林黛玉说,“我挑出来,你抄,如何?”
幽香还在鼻尖萦绕,颜明哲一时静不下心誊抄。
他提着笔偷眼看黛玉,目光从黛玉乌发间的玉钗转到她捏着纸页的手指,又流连在她远山一样的黛眉间。
“愿我如星君如月。”他用极轻的声音说。
林黛玉翻页的手一顿。
她没有抬头,只慢慢空出一只手,放在了炕桌边上。
颜明哲握住她的手又松开,倾身替她将一丝散下来的头发抿上鬓角。
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子照在黛玉的指尖。
金黄的落叶飘到了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颜明哲心头微动:“趁这几日天气好,咱们去西山看红叶罢。”
林黛玉指一指他面前一字未落的白纸,看着他抿唇一笑。
很快,书房内就只余纸页翻动和笔尖在纸上滑动摩擦的声音了。
作者有话说:
插播番外一则,后面还有正文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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