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还是秋日, 到了金泉却已要入冬。
路上不到一个月,行得不算太慢,却也着实称不上快,可饶是这样, 也有几家的女眷和孩子受不住路途颠簸, 只能在路上停下,等休息好了养好身子, 再慢慢赶上来。
对留在路上的这些家眷, 林棠每家都派了两三个禁卫一同留下, 再把他们沿途护送过来, 确保安全。
给皇上办急差还带行动不便的老幼妇孺出行本便理亏, 那些被迫把家眷留在路上的官员不但无话可说,不敢对林棠有任何意见,还得多谢林棠恩德, 留下禁卫保护他们的家眷。
就算是亲自精心挑出来的属下也未必事事顺心, 因是头一回, 且还没到任, 林棠轻拿轻放, 敲打了他们一次, 让他们长长记性,知道她的脾气,就算完了。
若经过这一次,还有心存侥幸,偷奸耍滑,甚至于贪赃受贿, 她自然还有别的手段。
金泉府城门处是沈明照亲自迎接, 让林棠意想不到:“你怎么来了?”
贝海湖你不管了?
沈明照忙笑回:“末将此行并不只是为迎接侯爷。侯爷令末将在贝海湖一带试种棉花, 今年棉花长得格外好,已经收获了,末将便将各种棉花都带来了一车,请侯爷细观,还带来了种棉花的将士和老农。末将也是提前和秦大将军请示过才来的。”
林棠点头:“这还算不错。”
她细细打量了沈明照,笑道:“两年未见,你还算出息了。”
像个将军的样子了。
得了林棠这一句话,沈明照似得了仙丹仙露一般,简直容光焕发!
林棠道:“别傻乐,明淑也来了,我本来还把她想送到贝海湖去,你既来了,也省了我一桩事。”
她便令人去将沈明淑叫过来。
沈家兄妹已足有三年半没见过了。
沈明照本还有一腔话要对林棠说,但见了已是豆蔻年华,穿一身骑装,英姿飒爽,长成了大姑娘的妹妹,他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只紧紧握住妹妹的手,因在众人面前不好多问,满心激动,只是说不出话。
沈明淑也是满面泪痕。
林棠拍了拍沈明照的肩膀:“你们兄妹有再多话,不如进城说?”
沈明照忙笑道:“侯爷请。大将军正在城内等侯爷呢。”
城中早已准备好了织造司衙门和织造侍郎府,供郎中员外郎等暂居的下处也有,自有金泉知府带属下送往应酬安顿。
林棠还看到了另一位老熟人,金泉府正四品指挥佥事桂清,若她没记错,桂清年今年已五十一了,看上去却还精神得很。
看来她离开的这两年多,西北确实还发展得不错。
在西北办纺织厂少不了要宁西军配合,不论于公于私,林棠都要去见秦朱安一回。颜明哲是秦朱安的亲外甥,自然也少不了往大将军府走一趟。谢淮也要过去。
出门在外,风尘满鬓,林棠也不在意,左右在战场上什么体面、干净都是顾不得的,军中不知多少人见过她血污满面的模样。
她直接策马去大将军府,只令黛玉先回织造侍郎府安顿,又令沈明照和沈明淑先自便,不必跟着她。
颜明哲闻言,在马上身形微顿。
林棠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回身对他微微一笑。
被林棠嘲笑,颜明哲倒觉得无所谓,被“姐姐”拿捏笑话都是应该的。
可谢淮就在他旁边,若被谢淮抓住了这一次,不知要拿出来说几回。
但他余光一看谢淮,却发现谢淮根本没在意他,低着头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哎……?
没有被谢淮嘲讽之忧,颜明哲来了兴致,凑近他问:“嘿,阿淮,阿淮?你是怎么了?”
他坏心眼笑道:“一会儿要见舅舅,你就这个样儿,还想怎么说服舅舅留你在宁西军?啊?”
谢淮抬头,一脸凝重,看得颜明哲愣了。
这小子不会真有什么大事罢?
没等颜明哲再问,谢淮主动开口了。
他皱着眉毛,低声问:“表哥,那位沈将军他……是不是对棠……对清宁侯她……”
颜明哲这一惊,一直到了大将军府门口下马还没缓过来。
阿淮这是……阿淮这是对棠妹妹……
可棠妹妹已经弱冠之年了,他才多大?他才多大!
颜明哲心内纷乱如麻,颇有些魂不守舍,叫秦朱安看了,先给他背上来了一掌!
“哎呦,舅舅!”颜明哲被拍得险些蹦起来,背上火辣辣的,“您真是我的好舅舅,多少年没见了,我一来您就揍我?”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秦朱安一边教训他,一边偷眼看林棠,又把颜明哲的一点儿走神故意往夸大了说,“都二十的人了,中了探花做了几年官儿,怎么还没个正形儿?我问你,你进来不看我,眼神飘忽眼珠子乱转,到底是在想什么!”
颜明哲哪里敢在众人面前说实话?少不得拼命给秦朱安使眼色,又现编了一套话,一本正经道:“是外甥多年没见舅舅,心里又敬又怕又慌,不自觉就走神了。是外甥不好,不论舅舅如何责罚,外甥都谨领。”
谢淮在秦朱安身后暗暗松了口气。
秦朱安听出他是在说胡话,便知道他有事,且不便在这里说,见已经算遮掩过去了,便虎着脸道:“你等我教训你!”
第一日到金泉府,见秦朱安一面,只是拜个山头,打声招呼就算了。
秦朱安送林棠出府,笑道:“本想去城门接你,可你此回是户部派遣而来,若我今日亲自去了,岂不是户部压在了宁西军头上?所以小沈去了,我就没去。”
林棠笑道:“我就喜欢大将军这样说话痛快。今后宁西军和织造司公是公、私是私,不必混杂。只是我少不得还要大将军相助。”
又至大将军府门,林棠待要辞别秦朱安,上马回府安顿,却见一骑快马过来,却是总兵贺全义,曾为苏长安部下的。
那贺全义远远勒马,滚下马来,几步冲到林棠面前。
杨树虽认识他,却也立时带人挡在他和林棠之间。
贺全义倒玉柱一般单膝拜下:“侯爷,您来了!”
林棠挥开杨树等人,亲自把贺全义扶起来,笑道:“如何行这么大的礼?我可经受不起了。”
贺全义直起身,竟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放,半日说:“末将深受侯爷大恩,别说这一跪,就是日日磕头,侍奉侯爷,也是理所应当。”
林棠正色道:“你身为边关总兵,立有战功,深受皇恩,蒙陛下信赖,保疆守土,如何这般自轻自贱,甘为臣子驱使?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贺全义本是听见沈明照先在城门处接到了林棠,他碍于职务走不开,只能此时过来,已是落在后面,一时情急方才失言,此时也觉出了不妥。
他见林棠一身风霜,显然还没梳洗更衣过,正是要回下处,更自悔冲动,耽误了她歇息,忙让在一边,道:“末将失言,多谢侯爷提点。末将恭送侯爷。”
林棠点头,又对秦朱安、颜明哲、谢淮三人致意,便上马回府。
秦朱安走到贺全义身边,笑道:“该!弄巧成拙了吧?”
贺全义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见林棠和禁卫已经没了身影,秦朱安方轻声道:“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贺全义没有辩驳一句,抱拳退下。
颜明哲却开始怜悯谢淮了。
瞧瞧,这才到金泉府头一日,就有一位总兵一位指挥使,全是对棠表妹志在必得的。棠表妹在西北将近两年,西北军中还不知有多少对她倾心者,你个臭小子,毛还没长齐,拿什么和人家争?
谢淮看懂了颜明哲眼中的意思,竟然一笑,也看回去。
你就觉得你一定能争过别人?
西北军中有对棠姐姐倾心的人,你敢保证不会有对黛玉姐姐心动的?
秦朱安看了他两个眼神来往半晌,上前一手拎起一个:“走!给我回去慢慢说!”
毕竟和沈明淑兄妹男女有别,沈明照和她暂诉了离别之情,便放她去整顿更衣。
打听了清宁侯还没回来,他便忙去织造侍郎府门处等着。
林棠远远的就看见了沈明照的身影,下马无奈道:“堂堂三品将军,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沈明照还似几年前一样接过林棠手上的马鞭,没有丝毫生疏:“我能有今日,都是侯爷不弃,教导提拔。知遇之恩,如何能忘。我不日便要回贝海湖去,只在这里几日,请侯爷就容我侍奉几日罢。”
他说得可怜,英俊的眉眼间全是真诚,让林棠也不禁软了心肠。
“由得你去,左右明淑在这里。”林棠松了口,却没轻易放过他,挑眉笑问,“你倒果真‘出息进益’了。实话和我说,你是从哪儿学的这些招数?”
沈明照望着林棠:“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并非刻意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