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为五品千总, 颜明哲只是六品侍读,加御史衔,但在李老爷看来,颜明哲是皇后娘娘家的人, 杨树说句不好听的, 不过清宁侯的奴才一流,颜明哲口中说出的话, 分量可比杨树要重多了。
更兼颜明哲还身兼御史, 有监察之职, 他既如此说, 李老爷不敢再强, 连忙道:“在下不敢耽误侯爷办差,先告退了。还望两位大人替在下转致敬意。”
客客气气的把李老爷送走,颜明哲低声对杨树说:“身居乡野之人, 困于目之所视, 难免对杨兄有所不敬之处, 我托大说一句, 还望杨兄不要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杨树笑道:“颜兄放心, 侯爷常教我们不必因旁人如何自轻自贱, 再者我也非这样心窄的人,过去了就罢了。”
颜明哲一笑,又对杨树道:“杨兄,此事我会在侯爷面前替你叫屈。”
杨树一怔。
不是才劝他别和李家计较?
颜明哲笑解释道:“劝杨兄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是真心为了杨兄。替杨兄在侯爷面前叫屈,就是为了侯爷了。”
杨树明白了:“住别人家里确实麻烦。多谢颜兄为侯爷着想。”
两人议定, 已是行到林棠所居院落门前, 谢淮正在门口等着呢:“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就等你们开饭了。怎么才回来?”
颜明哲伸手先揪了一把谢淮的脸:“你个没大没小的,和我就算了,怎么不和杨千总问好?”
谢淮皱着眉推开颜明哲的手,迅速和颜明哲你来我往互相看了几眼,便忙对杨树抱拳:“杨千总。”
杨树笑道:“谢四爷今儿怎么客气上了?”
谢淮直起身,又对颜明哲翻了个白眼:“颜表哥说出门在外,总要做个样子给别人看,不然就让人把我送回去。杨大哥不是也被颜表哥说教了?”
“嘿……什么叫说教……”
李家腾出了三进院子,还有附近许多民房,禁卫们住在民房里,前头两进给随行各家居住,林棠带着女医们住在最后一进,两处院门皆有禁卫严密把守,不许一个生人入内。
因谢淮身份特殊,又只是半大孩子,这进院子前头有小小三间倒座,便给他和颜明哲住,也算一道缓冲。
被林黛玉精心选出来的女医们早都是见惯了人的,不似养在深闺的闺秀一般怕见外男。杨树和颜明哲带着谢淮在院内走动,她们遇见并不觉得怎么,不过寻常问好见礼而已。
至于男子能出入林家姊妹内院,早无人敢以此谣诼议论了。
一进了这院门,谢淮立时不敢再作怪,收敛神态动作,规规矩矩的跟在颜明哲身后,往正房去见林棠。
堂屋正中摆了圆桌,上面已经摆满了饭菜,林棠正坐在主位上吩咐人,令各家不必再来请安,只管尽量歇息,明日还要早起上路。
林黛玉坐在林棠身边,正替带出来的张典药和另一位白典药布菜,两位典药皆不大敢受。
三人进来,林黛玉先看到颜明哲,又对杨树点头致意,对谢淮招手,令他坐在林棠身边,笑道:“两位典药有年纪了,我就没等你们。”
颜明哲挽了袖子洗手,坐在谢淮旁边,笑道:“这有什么。”
吩咐完了事,林棠便也开始用饭。
颜明哲轻描淡写的把李老爷怠慢杨树之事说了,她听了对杨树道:“让你受委屈了。”又看一眼颜明哲。
杨树自然连说不委屈,颜明哲却心领神会。
吃过晚饭,他便带着谢淮往前两进院子转了一圈,借谢淮的口,才将“清宁侯为了各家借宿在李乡绅家中,却令杨千总受了轻视”含混略说了一二句,他便忙拦住谢淮令他不许多言。
第二日路上再议起住宿,便有机灵的主动提出过城宿在客栈,在外扎营休息便是了,不必一路劳动乡里,还耽误赶路。
林棠笑道:“如此也好,早日到了金泉府再好生歇罢。”
待人去了,她又对林黛玉笑说:“带着他的好处我算知道了。这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岂能得颜小探花随行监督?”
林黛玉正闭目养神,闻言也不睁眼,只口中说:“若不是姐姐,他们自己出门上路,也住不得乡里,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他们指着能沾姐姐的光儿路上受用,也不想想合适不合适。带女眷的就算了,怎么还有带六七岁娇养孩子的。我不信他们自家出去办急差还敢带这么大的孩子,又不是阿淮那样从小习武,身子结实,又十一二岁不怕辛苦了。不趁早儿叫他们明白轻重,姐姐威严何在?”
林棠笑道:“所以有他这个人正好,竟是三言两语,轻轻就把方方面面都办妥了,杨树还是差着他几层。若得他这么个心细妥帖的人一世辅助……”
林黛玉这才睁眼一笑:“姐姐别可惜,以后他敢不帮姐姐,我先不依。”
林棠笑捏她一把:“他是朝廷命官,岂容我随意使唤?”
此时路上不比几百年后,都是土路,纵林棠令人特制的车又大又稳,也难免颠簸摇晃。为了挡住飞扬的尘土,车帘都是紧紧拉上的,车内光线昏暗,因此林棠不许林黛玉在车内看书。
林黛玉惯是手不释卷,乍不许她摸书了,她极不适应,只好闭目歇着,心中默默记诵昨夜看过的文章。
但车一摇一晃,她又闭着眼睛,不一时便困了,头便一点一点的。
林棠轻轻推她:“这会子别睡,再走了困,晚上歇不好。”
林黛玉迷迷糊糊睁眼,滚到林棠怀里,抱怨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姐姐要我怎么办?”
林棠还能偷空进空间里,林黛玉在车里是真·什么也做不了。
她正一正身子,让林黛玉能躺得舒服些,才要开口,便听见外面颜明哲和谢淮一阵笑声近了。
有人轻敲车壁,是谢淮的声音:“棠姐姐,黛玉姐姐,坐车怪累的,不如出来骑马,松快松快?”
林棠眼睛一亮。
把车窗拉开一条缝,她看到了谢淮伏在马背上,正眯着眼睛也往里看。
“杨树,去牵我和玉儿的马来。”林棠合上车窗。
谢淮的声音却犹在窗外:“棠姐姐,你可得把黛玉姐姐也带上啊,不然……”
谢淮的声音模糊了,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马蹄声远了,林黛玉慢慢从林棠身上起来,笑道:“这话可不是阿淮的语气。”
林棠故意说:“阿淮虽然淘气,在外还算乖巧,怎么就说不出来这话?”
车内备有林棠和黛玉的骑装,丫头们翻出衣裳,两人在车里换了,发髻倒不必重梳,拿了马鞭下车,几匹骏马已经被杨树等牵在手里。
不必停车,林棠和黛玉直接在车架上借力上马。随后甄英莲也上了马。
夏浓等骑术不精,不敢如此骑马的,都在车门边嘱咐:“侯爷和县主千万小心。”
颜明哲笑道:“你们放心,有我呢。”
林黛玉瞥他一眼,轻嗤一声:“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一定还不如你?”
“是我得意了。”颜明哲在马上拱手,“不如请县主娘娘和小可比试一番?”
“比就比。”林黛玉笑道。
“县主娘娘请。”
“御史大人请。”
林黛玉和颜明哲的身影远了,林棠令杨树派几个人远远跟着,护好他们的安全,便往薛宝钗几人的车旁过去,敲车问她们要不要出来散散。
谢淮一直跟着林棠。
“你跟着我做什么?”问完了别人,林棠回头问谢淮。
“我想和你比骑马!”谢淮当即说。
他的眼睛闪亮亮的。
“几年前赢了你一场,你怎么还记着?”林棠忍俊不禁。
“是两年前!”谢淮格外认真。
“就和你比一场。”林棠勒紧缰绳停下,指着前方说:“我让你十丈。”
谢淮瞪着眼睛,气鼓鼓的:“你输了可别哭!”
林棠失笑:“等你赢了我再说罢。”
快马行过十丈不过几个呼吸间,林棠看准距离勒马赶上,到约定的终点之前,她成功看到了谢淮因为不甘更加鼓起来的脸和不服输的眼神。
她学着颜明哲,拍了拍谢淮的脑袋,笑道:“臭小子,你还有得学呢。”
每次看到谢淮,林棠都会从他身上感受到生命的活力。
他身上有着这世上少见的鲜活。
他像一个不会熄灭的太阳,永远热情的面对这个世界,让林棠也感受到了年少的美好。
谢淮抬起胳膊想拍走林棠的手。
可他终究还是把手放下了。
九月,队伍行到了金泉府。
沈明照特从贝海湖赶来迎接。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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