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凤命

南安郡王府轰然倒塌的大风大浪之后, 紧接着就是渤海国使臣入京和太子选妃两件大事,还有大公主齐承柔被封长福公主出降,开府与驸马水瀚大婚,吸引了京畿乃至全国臣民的注意。

忠顺亲王与罪人萧少安等有所勾结, 意图谋反, 皇上念在手足之情,并太宗皇帝共六子三女, 今子六人只余皇上和忠顺亲王, 余者皆已不在人世, 只将其降为郡王, 挪至京郊皇觉寺思过, 其妻妾子女仍许住在忠顺郡王府内,一应衣食住行按例供给。

三日后就是长福公主的大婚,这是本朝第一位公主出降, 其生母吴贵妃还罢了, 因赐婚圣旨中陛下金口, 说长福公主是在皇后娘娘膝下养大, 便引得多少人这几日前去送礼讨好, 忠顺郡王被挪出京这件事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四月二十, 长福公主与驸马水瀚婚礼毕,林棠与林黛玉携王熙凤赴宴回来,林黛玉先入内更衣,林棠对王熙凤交待:“往后与长福公主府的往来只排在林家和谢家后面,这一年四时节礼怎么走,定好了先拿来给我看一遍。”

王熙凤忙应下了。

林棠想了一想, 又道:“最近我有空, 你们把开府至今与各家交际的存档都找出来, 我要细看。”

渤海国使臣六月抵京,自有礼部和鸿胪寺、光禄寺等部门准备,太子选秀也是户部和礼部的事,为此忙碌的自然还有皇后娘娘和内宫太监女官们,并各省各府各州县的地方官,也与林棠无关。

大周二十二省守军和三处大军皆无大事,不过平常事物,工部造燧发枪和清宁炮也已进入平稳阶段。渤海国使臣要来,自然要提防细作混入,但细作的事不归兵部管,城防由九门提督赵珂负责,林棠只需令五城兵马司加强京中戒严,余下无要事,确实能暂得一个月的空闲,将清宁侯府内部上下也略作整顿。

第二日一早,便是甄英莲在旁监理,王熙凤同葛女史常女史和几个幕宾整理了所有存档,待林棠下朝回府,便将开府至今将近三年来的所有账册礼单送入了林棠内书房。

开府两年半,林棠有一半时间都不在京里,即便在京也甚忙碌。但王熙凤等女官每旬、每月、每季度向林棠汇报工作,只要能抽出空来,林棠都尽量听,做到起码对有品阶女官的工作心中有数。

是以说是查两年半的账册,实际做起来并没想象中的麻烦。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林棠便对开府两年半以来,清宁侯府与各家的走礼往来全然清晰了。

把大部分账册仍然归档,林棠留下一本在手里,问王熙凤:“这孙绍祖怎么这半年似乎发财了?”

三年前靠贾赦求官不成,贾家倒了,孙绍祖一时寻不着别的门路,兵部知道孙家和贾家的渊源,更要注意躲避嫌疑,不肯替他走动关系。是以直到现在,他还在兵部“候缺题升”,身上半个实职都没有。

自去年林棠上任兵部尚书起,孙绍祖就一直没停了给清宁侯府送礼,王熙凤虽厌他至极,也是问过林棠的意思后,才次次拒绝收他家的东西。

孙绍祖一开始送礼,多不过价值二三千两,少不过值四五百两,可从去年冬日开始,他送礼的力度却陡然加大,次次不少于五千两,有一次甚至要送给林棠价值万两的大礼,都被王熙凤拒收,但记在档上,预备林棠查问。

王熙凤也好奇孙绍祖怎么突然有钱了,使人着意打听过。

此时林棠问,她便有话能回:“这孙绍祖突然有钱,是因娶了个好老婆。”

林棠忽想起原书一个人,问:“他娶的是谁家姑娘,能这么尽着他使钱?”

王熙凤笑道:“也是京中人家,姑娘本姓夏,是已经死了的皇商夏老爷的独生女儿,夏家鼎盛的时候,京中城内外桂花局至少有一半儿是他家的,连宫里的陈设盆景儿也是他家供奉,所以都叫他家是‘桂花夏家’。这夏奶奶没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偏也没甚近支嫡族,只有几个远亲。夏奶奶疼女儿,既得了这个佳婿,自然要尽着他得个好官儿,自家女儿才能沾光儿了。”

“原来是他家,怪不得。”林棠平静的点点头。

孙绍祖和夏金桂……啊这……

不管是妻妾之间还是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有一个强势些的,那他们两口子现下谁占上风啊?

是折磨死贾迎春的孙绍祖,还是折磨死甄英莲的夏金桂?

想到她的得力秘书甄英莲,再想到被刘司药极口夸赞,已经升了二等女医学徒的贾迎春,林棠对孙绍祖和夏金桂的夫妻生活实况,实在是好奇得不问明白不舒服。

她故意说:“孙绍祖人品低劣不堪,夏奶奶能养活女儿守住夏家的家财,估计也不是个好惹的,倒是不知这夏姑娘是什么脾气,有没有在孙家受委屈。”

听见这话,王熙凤没忍住笑了一场,才说:“我的侯爷!您是不知道,这位夏姑奶奶孙太太,可不似咱们迎春妹妹似的好性儿安静,最是个掐尖要强,不肯让人的。孙绍祖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虽然先头没娶过,可他家里姬妾丫头不知多少,又生性好色,连仆妇都沾遍了,叫夏姑奶奶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才成婚几天呐,孙家就大闹了三四场,闹得夏姑奶奶带人回娘家去了。孙绍祖本是贪图夏家的银钱,又三求四告的把夏姑奶奶哄了回去,现下正捧凤凰一样的捧着呢。夏姑奶奶得了意,越发把孙绍祖没生育过的姬妾打的打,骂的骂,都发卖了,丫头仆妇也不知换了多少新的,听说闹得极不堪,引得左邻右舍都看热闹。可为了使夏家的钱,孙绍祖也竟都忍了。”

林棠道:“孙绍祖是无礼无义之人,如今还有求于夏家,自然会让着夏姑奶奶。等他真得了官,或是夏家没了钱,他用不上夏家,离夏姑奶奶被休被弃,也就不远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熙凤细品林棠的话,她看了半年孙家的笑话,怎么没发觉夏金桂和孙绍祖与她和贾琏当日又何其相似!

孙绍祖娶夏金桂纯是为了夏家的钱,她和贾琏说是略强些,两家有亲,他们从小儿见过一处长大,也有情分,可贾家给贾琏娶她,不是为了王家的势,不是为了让她进去管家?家里把她嫁给贾琏,也是因贾琏人还算出息,将来还有个爵位,不算亏待了她。

孙绍祖好色,贾琏也好色,夏金桂容不下人,把孙绍祖本来的姬妾丫头都打发了,她也容不下,把贾琏从前的通房丫头和她被贾琏哄上手的几个陪房也都打发了,只剩一个平儿。

“我还在这儿笑话人家。”王熙凤抿了口茶,缓缓呼出一口气,笑道,“若没有侯爷帮我,我的下场又比夏姑奶奶将来好上多少?”

听王熙凤话中满是唏嘘之意,林棠偏头看她,问:“你觉得夏姑奶奶当得起我府上的女官吗?”

王熙凤想一想:“大约……我觉得不能。她连葛女史和常女史的指头尖儿都比不上。”

林棠又问:“孙绍祖独自在京里,夏姑奶奶不用伺候公婆大姑子小姑子,若他们回了原籍,你觉得夏姑奶奶能哄得孙家人似荣国公夫人一般喜欢你吗?孙家的姑娘能和她处得好吗?”

王熙凤笑了:“我看她不行!”

“我知道侯爷的意思,其实我也就是瞎叹两句,侯爷别担心我。”王熙凤笑道,“我以前虽然糊涂,到底比夏姑奶奶还是强多了。”

这日晚上,王熙凤翻来覆去睡不着。

看都要子初了,王熙凤还没睡,平儿不禁问:“姐姐有什么烦难的事,不如说给我听听?”

王熙凤将她搂住,把脸埋在她浓密的头发里,半晌问:“你还知道喜儿现下在哪儿,还有安儿乐儿……她们的坟在哪儿吗?”

平儿一惊,跟着便是伤心涌上来:“你怎么想起问她们来了?”

王熙凤不肯抬头,断断续续把她心里想的话都说给平儿听了。

“从前我糊涂,她们虽不比你,从来没起过心思,未必无意,到底是贾琏的过错更多,分明是贾琏哄她们三个,可被我闹开了,安儿上吊,乐儿投井,喜儿被撵出去,贾琏还是没事儿人一样。现在想想,贾琏是个混账人,我又何尝没做错?好不好的,也是一起长大这么多年,她们并没害我,就实在容不下,远远的打发出去嫁人就完了,何必非要闹得难看,让她们没脸寻死呢?”

“是我错了。”王熙凤说,“还有从前强你……也是我错了。”

平儿慢慢把王熙凤也抱住。

“我知道喜儿在哪儿。”她说,“姐姐想怎么办?”

王熙凤叹道:“时至今日,我虽然后悔,也不想和她重叙什么旧情。还是请你拿三百两银子去,若她被卖给谁家了,就赎出来帮忙立业。若她已经出来就更好了,这些银子也够她买房置地,找一个好女婿了。还有安儿乐儿的坟头若能找到,也雇几个人修一修罢。”

林棠对夏金桂完全没有好感,也可以说反感,但她对孙绍祖更厌恶。

第二日到了兵部,林棠把孙绍祖的档案调出来看了一遍,吩咐属下:“此人与先荣国公府有旧,又惯会钻营,心术不正,万万不可用。”

就让孙绍祖当不成官,和夏金桂夫妻俩互相折磨去罢。

她不能保证朝中六部二十二省全无孙绍祖这样的人渣,但她至少可以拒绝再增加一个。

渤海使团定于六月初八入京,自五月二十起,林棠便每日亲自监督五城兵马司的将士,再联合顺天府官兵,将全京城各个角落都巡查一遍。

一时京中别说大案,连小偷小盗都没有了。

一连十来日,林棠日日清早出门,至晚方回,偶尔夜里还要出去,是以直到六月初五休沐,她稍给自己两个时辰的空闲,先回林家和林如海吃了早饭,又到承恩公府,才得知谢皇后和谢家已经决定让谢沁去做太子妃了。

早在几日之前,谢沁便从清宁侯府悄悄的搬回了承恩公府。

既然要做太子妃,自然是贞静贤淑,深明礼义为要,如何能亲自行医?“幸而”这一年来,谢沁在女医院时刻戴着帷帽,并未露出过容貌,也无人知道她的身份。

将近十日过去,谢沁已经全然接受了她的命运。

林棠对忽视了她,没能帮她争取表示愧疚,谢沁平静笑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不过是我姐姐,更何况这是太子娶妃,陛下同意的事儿,你怎么帮我争取?”

“我……”谢沁越平和,林棠就越觉得心里发酸。

“你什么?”谢沁笑问,“除非你替我去做这个太子妃,我才能不去,可连我都觉得你真入宫就太可惜了,你自己不可惜?”

“按当前的形势,只有谢家女做太子妃才最好。”谢沁坐得腰背笔直,气势逼人,“姐姐已经出阁,棠姐姐你和黛玉妹妹只是谢家的义女,还各有不能放下的执事,我既为谢家嫡女,就理该承担起责任。”

“爹娘已经尽力为我和姐姐打算了,只能说我天生的凤命,实在是没办法改罢。”她甚至开起了玩笑。

谢家和谢皇后本早有默契,齐承坚妃子的人选不会是谢家的女儿。谢家早早给谢清定了亲事,谁成想连着两次国孝,把谢沁耽误了两年,谢林几家便已势大到太子不可娶别家女儿为正妃的地步了。

让谢皇后的侄女做太子妃,太子余下妃妾的出身也尽量往低里去选,不令太子再多一家助力,方是长久之道。

林棠明白所有的道理,可她如何能全无感觉,平静的接受?

她头一次到承恩公府没有去见长辈,只托林黛玉致歉,说兵部还有事要忙,不得不先走了。

谢沁和林黛玉把林棠送到门口。

颜明哲揪着谢淮的后领子,和谢鸿、姜瑜、谢泽、谢江远远看着。

“看到了没有?”颜明哲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俯身在谢淮耳边说,“清宁侯也不能改变家里的决定。”

“我不信!”谢淮拼命扭动挣扎,竟挣脱了颜明哲的手。

颜明哲看着自己泛红的手掌和指尖,眼中有错愕和惊喜。

而谢淮早已跑到林棠面前,两眼冒着泪花,质问:“你不是清宁侯吗?为什么不去劝伯父和伯娘!为什么不去求皇上和皇后娘娘,别让二姐姐进宫!”

“阿淮!你胡说什么!”谢鸿大步走过来,捂住谢淮的嘴,对林棠微微俯身致歉,“棠妹妹,阿淮这小子这几天没少闹事,并非有意对你这样。”

“没什么,大哥不用替这混小子给我道歉。”林棠看了谢淮一眼。

谢淮把已经张开,准备咬谢鸿的嘴合上了。

颜明哲等随后过来,林棠对他们都点头致意,又对谢淮说:“阿淮,你下午到我府上来。”

看清宁侯骑上马,和身后的禁卫行远了,颜明哲笑道:“阿淮现在不服我的管,只服棠妹妹的了。”

谢沁白他一眼:“棠姐姐是战场上实打实立了功的督军,你除了纸上谈兵的本事不错,还有什么?”

颜明哲略嗽一声,看林黛玉。

林黛玉对他一笑,与众人行礼,和谢沁手挽着手回去了。

颜明哲抓住谢淮的脑袋瓜子,说:“走罢臭小子,给你收拾收拾,下午出门喽!”

用过午饭,林黛玉也要回清宁侯府,说她顺便把谢淮带去就行了。

颜明哲却非要送,笑道:“今日休沐,翰林院也无事,阿淮这小子惯会惹事,我怕不我跟着,他路上闹出事来,让妹妹烦心。”

谢淮听见,张口就要反驳,被颜明哲一眼看回去。

表兄弟两个互相换了几个眼神,颜明哲满意笑了。

林黛玉看他们两个眉来眼去完,嗔颜明哲一眼,轻声说:“还等什么?走罢。”

林黛玉颜明哲都是骑马,谢淮也非要骑马,被颜明哲一把按到车里坐好,威胁说:“你不老实点儿,我就和清宁侯照实说了。”

谢淮非常不满:“你现在就会告状!我也会!你根本不是要送我,不就是想……唔唔……黛玉姐……唔唔唔!”

好容易又和谢淮交易好出来,见林黛玉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颜明哲不由面上一热。

但他只装没事儿人似的,一本正经上了马,说:“我送妹妹回府。”

作者有话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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