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并肩作战就可以让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前嫌尽释, 何况宁西军在西胡作战前后加起来足有两个多月。
沈明照反问了贺全义一句,见他一笑不说话,便也不说什么,只向东方看到了宽阔的官道两旁无边的田野。
再远些, 就是百姓轮廓模糊的房屋上有炊烟袅袅升起, 飘散在空中。
而在天空上,繁星开始闪烁。
天地之间被笼罩了一片朦胧的夜色。
“坐一天了, 你该走了。”贺全义站起来, 走到沈明照旁边, 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胳膊, “再不走, 小心我治你一个延误边防之罪。”
沈明照笑笑:“贺总兵新官上任,头一个就要拿我开刀?可惜我并不在您麾下,您想治我的罪, 只怕还得带着我先找宁总兵。两相问起来为什么要罚我, 原来是因为我在城墙上多坐了半刻钟?那您这位二十四岁的总兵大人可又要在西北出名了。”
贺全义在他身边蹲下:“这就是你们京城人对上官的礼?”又道:“真想不明白, 侯爷见多识广, 什么人没见过, 怎么偏就看重你呢?”
“就因为你这张脸好看?”他没忍住, 把心里的实话又秃噜出来了。
沈明照看贺全义,贺全义绷着脸看回去。
“哈哈哈哈……”沈明照大笑起身,手扶在了贺全义的肩膀上,“大约是因为我运气好,生在京畿,一入营就被分到禁军里, 又长了一张招人喜欢的脸, 被陛下分给侯爷做了一年半的贴身护卫, 自然比贺总兵您更和侯爷稍微亲近略有那么一点儿了。”
贺全义的表情一言难尽,也站起来,嗤了一声,说:“既然沈指挥和侯爷近水楼台足有一年半,自以为比我们都和侯爷‘稍微亲近略有那么一点儿’,怎么就不敢和侯爷表白表白心迹呢?”
沈明照笑道:“贺总兵倒是说了,侯爷怎么答你的?”
他挑起一边眉毛,面带同情的拍了拍贺全义的胳膊:“贺总兵啊,您说得没错,侯爷确实不是我一个人的侯爷,你也不比我差在哪儿,可侯爷的心从没在男女婚事上停留过半分。我不说开,将来或许还有机会,一旦说开,可不就跟贺总兵您的结果一样了?”
贺全义想起大战结束后,大军回到贝海湖,他安葬了秋狄,一个冲动跑到侯爷面前表明了心迹,侯爷……侯爷直说并没看上他。
“还是等你在我这里愣头青没脑子傻样儿淡些了再说罢。”
沈明照听说他去找侯爷表白,跑来找他打架。
打了半个晚上,他发泄似的问沈明照:“侯爷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侯爷,除了你那张脸,你又比我强在哪儿?论本事,论军功,我哪儿比不上你?如果秋狄没死,现在至少也是三品指挥,他又有哪儿比不上你?你又算侯爷的什么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金泉府的城墙上,直到下到地面,贺全义方才开口:“我没想到,你真的没和侯爷一起回去,就留在这儿了。”
沈明照顿了顿:“侯爷需要的不是只会围着她照顾的人……”
他看向西北方的天空,抬头道:“那里是侯爷打下来的,我绝对不会再让西胡沾染分毫。”
贺全义问:“你就不怕侯爷回了京,京中多少青年才俊,你白在这里等着守着,侯爷已经是别人的了?”
沈明照笑道:“侯爷不是我一个人的侯爷,这话不还是你说的?”
贺全义一噎。
沈明照缓缓呼出一口气,说:“侯爷不会是任何人的。”
就算侯爷真的和谁成婚了,侯爷仍是侯爷自己,不会成为她丈夫的妻子。
他用了几乎两年,都没有打动侯爷的心。他发现他完全不知道侯爷会对什么样的人心动。
那他离侯爷距离远些,会不会看得更清楚?
沈明照与贺全义一路沉默着往城内走,路上的军民见了他们,都行礼叫“贺总兵”“沈指挥”。
到了沈明照宅子附近,贺全义停下脚步,说:“明日你出发,我不能送你,今日就送你到这里了。你到了贝海,要……保重。别忘了秋狄还埋在那儿……”
沈明照转身抱拳:“全义,你也保重。”
一夜无梦,林棠睁眼时,正是夏浓推门进来,要叫她起身。
今日是她第一日到兵部上任,十分重要,林棠按习惯练武两刻钟,梳洗穿衣毕,检查了浑身上下无一丝不妥之处,才让人上早饭,准备吃了就去点卯坐衙。
这时林黛玉来了,一进门就抱怨:“姐姐在外面一年多都把我忘了,早饭也不叫我一起吃?”
林棠放下牛乳碗,笑道:“我怕你时间紧,不方便,就没让人叫你。”
林黛玉往林棠对面一坐,和夏浓说:“给我也倒一碗牛乳来,别的就不用上了,左右这些东西姐姐也吃不完。”
林棠边吃饭,边问:“昨儿我就想问你了,偏事多没空,你身边的雪雁春纤都不在里头服侍了?”
林黛玉笑道:“说来雪雁春纤绿歌她们都是和英莲差不多时间上学的,英莲都做了一年多九品女史,雪雁春纤总不能一直做那些伺候我穿衣梳头的活儿。年前我就问了她们的意思,倒都愿意学医,只有绿歌不愿意。她们每常跟着我也是天天在医院,耳濡目染之下学了不少,今年三月女医院再招学徒,我把她们都送去了,能学成什么样看造化罢。”
林棠问:“那你现在使的几个人怎么样,顺手合心吗?”
林黛玉笑道:“都是咱们亲自挑的人,能差到哪儿去?正好儿紫鹃也是我的人了,我打算再看她一个月,若好就选进来,照旧服侍我,若绿歌愿意,就能把她也放出去办事了。”
林棠便想了一遍她身边的几个人,夏浓朱琴是一开始就跟着她的,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了,真正是她一时离不开的。扶月是谢家老太太送给她,服侍她梳头打扮的人,现下她一年倒有三百天梳男子发髻戴一根钗就完了,用不上她,不过她倒是个安静稳重性子,也肯上进,常在屋里不是读书,就是做针线。
底下还有七八个小的,现都是十三四五岁,只是她没空亲自调理人,都交给夏浓朱琴了。若要再提人上来,她还须得亲自看准了方好。
她舍不得把薛宝钗留在西北,可若一切顺利,薛宝钗这两年还是得过去。不然倒把新疆的棉花隔着几千里远运回京里纺织?那也太耗费人力物力。
薛宝钗若去,也不可能让她光杆司令一个人过去,必要配上两三个帮手。家里的人够使,也不必外头招了。
林棠思索着身边人的去处,又不免暗骂自己竟是个傻子,只想到京中是她根基所在,怎么忘了西北产棉江南产丝,这两处才最适合开办国营纺织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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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空间有那——么大,光屋顶就大得能停直升机。她再也不怕没地方放东西了!
才回京一日,眼前的事还没办完,后头的事想太多也办不了。
吃了早饭,林黛玉去女医院,林棠去兵部点卯,每人身后都有二三十个禁卫护送。
清宁侯府送走两位主人,稍安静了没有几刻钟,待到了时辰,王熙凤坐在议事厅里等人回话,姑娘小子丫头们都去上学,就又热闹了起来。
六部同在大明宫里,各处的院落房屋格局也相差无几。
林棠还在宫门口遇见了林如海,父女两个一同入宫,一个到户部,一个到兵部,都坐在尚书的位置上。不同之处便是林如海已做了三年多的侍郎和一年多尚书,与户部的人早便相熟,户部各官虽见了他都行礼问好,倒不似兵部的人见了林棠一般,极热情的将她簇拥起来送到屋内,又殷勤的倒茶递水自我介绍。
接了兵部右侍郎鲁全亲自提壶、左侍郎李成思亲自倒的茶,林棠从身下的官帽椅上站起来,对屋内她一众下属拱拱手,笑道:“我年轻经验浅,全靠陛下的信重,侥幸立功,才有今日。今日我上任兵部尚书,往后都要靠各位扶持。盼我与各位大人能同心协力、同心同德,报效陛下和朝廷。宫中不可饮酒,我便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了。”
如今满朝文武是无人不知清宁侯林棠身上几件大功,每一件都足以青史留名,朝中无人能比,皇上也格外信重于她。真与其共事之前,兵部尚有少数几个人以为其到底年轻,皇上就这么把她放在一部尚书的位置上,少不得她要栽几个跟头了。
可听了这一番话,诸人想起其义父承恩公和父亲林尚书,哪一位不是在官场二三十年的人?清宁侯得他二位的真传,自然也不是个好糊弄的。
鲁全李成思等忙都低头拱手,连连道“不敢不敢”,看林棠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
林棠放下茶,安然坐下,笑道:“请各归各位罢,鲁大人和李大人留下。”
兵部其余诸人各皆退下,鲁全和李成思被林棠请在旁边坐了。
林棠问:“王大人去年九月被贬,到如今又是九个月了,兵部上下一应事体都是你两位负责?”
鲁全和李成思都忙应是。
林棠笑道:“我看了鲁大人和李大人的履历。鲁大人原是武进士出身,为官二三十年,边关也去过,强敌也杀过,各省也转过,没到五十岁,就因功劳显著提拔了兵部侍郎。李大人就更了不得了,您是正经文人出身,书香世家,却一到任县令没半年,就率县兵铲除了流寇作乱,这之后知府按察使一路高升。有您两位如此文武全才的忠臣良将,怪不得陛下放心让兵部尚书之位空悬了这么久。”
鲁全和李成思先连连谦虚,又各夸林棠,说些愿和林棠一心办事等话,林棠自然也要谦虚一番。
互相吹捧完毕,气氛热络了起来,林棠方往正题切入:“我蒙陛下信重,担此重任,可你们也知道,我不过有几分偏才,是没考过文武举人,也没在六部正经做过官的。这‘尚书’两个字,我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可要做什么……”
她笑笑:“少不得我还要请你们两位给我讲解讲解,别在外人面前闹出笑话才好。若最近有什么难办的差事,也不妨说出来。”
鲁全和李成思对视一眼,分好了上午是鲁全给林棠讲政,下午是李成思。两人又主动把兵部五年内的存档找出来,给林棠做参详使用。
看着厚厚几大摞的条陈存档,林棠觉得至少到过年之前,她不会有一个休沐是空闲的了。
到了黄昏时分,李成思大略给林棠把兵部各堂乃至对二十二省各地的事顺了一遍,并无藏私。
他和鲁全正有一件极难的差事,必得侯爷出面才行。
“安海军想要清宁炮和燧发枪,兵部没有皇上的旨意不能拨给,南安郡王府就成日来催?”林棠笑了,“你们别管了,谁再因为这事找兵部的麻烦,一概让他们来找我。我当面和他们讲道理。”
皇上让她来做尚书不就是为了这个?
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想反,在一步步试探皇上的底线。皇上若亲自应对就失了为君的“身份”,所以要推出几个人顶住,看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是会顶不住压力自行认罪,还是索性反了。
不论他们选哪一种,皇上都不会承担逼迫臣子谋反的恶名。
听得这一句,鲁全和李成思真似如听仙乐耳暂明一般。
因离出国孝还有半个月,林棠没请兵部诸人到外面酒楼一聚,只说等出国孝后再热闹,便在众人的围随下出了宫。
这时林如海早已下班回家半天了。
带了一大摞机密材料,林棠不便骑马,早命杨树预备下马车等着,她正好也在车里闭目养神一会儿。
精神上的疲乏远比身体上的劳累更让人受不住,她不知不觉在车里睡着了。
杨树并不敢触碰林棠,恰是林黛玉从府里接出来了,便忙请她将林棠叫醒。
看林棠睡得香甜,林黛玉一是不忍吵醒她,二是做了许多年的妹妹,早想也能做一回“姐姐”,便和身后的薛宝钗等人笑一笑,伸出手要上车抱林棠下来。
但在林黛玉距离还有林棠三尺远的时候,林棠忽然睁眼,从袖子里抖出一把短刀,抽刀直指向林黛玉!
林黛玉一惊,忙闪身跳下马车,低声说:“姐姐,是我!”
林棠回了神,看清楚外头是林黛玉,忙把刀一丢,下车问:“玉儿,我没伤着你罢?”
林黛玉心还跳得飞快,试探着握住林棠的手,问:“姐姐?”
林棠歉疚不已,低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
看林棠神色极差,林黛玉略略平复了心情,便搂住她的胳膊,笑道:“这有什么,怕不是姐姐做噩梦了罢?咱们快进去,家里早备好饭,就等你回来了。”
林棠有一肚子的话,不知该怎么和林黛玉解释,偏是在家门口,还有许多外人,只得道:“好,咱们先吃饭。”
杨树探身到车里,默默把林棠丢下的刀鞘和短刀都捡起来,插刀入鞘,先收在袖里,并没敢直接交给林棠,恐让她们姐妹之间再说起这事。
看林棠的贴身大丫头夏浓走在最后,他便大着胆子,轻声叫:“夏浓姑娘,夏浓姑娘?”
隐隐约约听见人唤,夏浓转头看了一圈,见前头林棠和林黛玉都没在意,便提着裙子出了府门,问杨树:“是你叫我?”
杨树把刀递给她:“请姑娘交给侯爷。”
夏浓是日夜贴身服侍林棠的人,虽没亲见车内林棠和林黛玉发生了什么,也影影绰绰猜到了一些。
此时余下跟出门的禁卫已经赶着车马走了,守门的禁卫和小厮们都假做没看见他们,却时不时的偷瞄一两眼。
感受到旁边的视线,夏浓红了脸,却仍用手指拽住杨树的一点点袖子,将他拉到墙根下,迅速撒手站好,说:“今日的事你不许告诉一个人。”
豆大的汗珠从杨树额角落下,他看着夏浓乌云一样的头发和细腻的后颈,喉结一滚,答应了一声:“姑娘放心,我知道干系。”
“姑娘……”
“夏浓!”朱琴出来找人,看见夏浓和杨树站在一处,杨树高大的身影把夏浓几乎挡得严严实实的,不自觉脸上一热。
“你怎么还不进去?一会儿侯爷找不见人了看你怎么办。”她咳嗽几声,看杨树好歹让开了些许,“杨千总,我们先回去了,今日也劳动您护送侯爷了。”
杨树严肃道:“护卫侯爷的安全乃在下职责,当不起姑娘们的谢。姑娘们请,我也去了。”
角门在身后合上,朱琴忍不住偷笑,问夏浓:“你和他在那儿说什么呢?那里到底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也不怕人看见。”
夏浓红着脸:“说的是正经事,你别想歪了。”
朱琴笑道:“我倒要知道你说了什么正经事。”
夏浓把短刀拿出来,在朱琴眼前一晃。
朱琴一愣,面上的笑容和眼中的打趣都消失了。
“这是侯爷的心病……”朱琴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愁意。
“我只见了一次战场,就吓得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侯爷不许我们再看,却天天身处其中,还总有人想刺杀侯爷……”夏浓把短刀深深藏进袖子里,“侯爷不许咱们告诉老爷和二姑娘,可你我劝不了侯爷,一直让侯爷把事藏在心里,天长日久的,怎么是好呢……”
看正房近了,朱琴忙打起精神,露出笑容,又赶紧让夏浓也笑,说:“二姑娘是个七巧玲珑心,说不定已经猜到了。若二姑娘问咱们,咱们不能说实话,说几句别的提醒,二姑娘也能懂!快别瞎愁了,有发愁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和二姑娘说呢。”
因没想到林棠回来的这么晚,薛宝钗已带薛宝琴来清宁侯府等了半日,林黛玉怕失礼,晚饭特请了她姐妹俩一起用。
既有外人在,就不便问林棠。林黛玉面上只做无事,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林棠的言行举动,想看出来她和离京之前究竟有哪些不同了。
一顿饭过去,除了林棠的饭量比去年春日增加了三分之一外,林黛玉什么也没看出来。
……能吃能睡就代表还没有太大的问题。林黛玉这么想着,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安慰自己。
天色已晚,饭毕,略歇了半刻钟,林棠就开始面试薛宝琴。
薛宝琴果然没让林棠失望,确实是心中有见识的人。她虽在四书五经等士大夫必读书目上不如她姐姐薛宝钗和黛玉,但给做女官是尽够了。
恰好她也是皇商家庭出身,幼时还和父母南来北往做生意,比薛宝钗一直在家里的更多了实际经验,在某种意义上还更强一层。
伯府变成侯府,护卫之首从六品典军变为五品千总,但府内女官的品级数目仍是那些,暂无变动。
正六品长史一人,林棠仍不准备提谁上去,正七品的少史和正九品女史都是满的。
薛宝琴虽难得,但她来得晚了些,王熙凤和薛宝钗一内一外,已是林棠的左膀右臂一般,葛女史常女史和王熙凤三人配合得很好,且与薛宝琴不是同一类型的人才。正九品女史还有两人,林棠绝不可能让甄英莲让位,而姚曦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也能独当一面了。几人都无过错,才华不输太多,且比薛宝琴更有经验,林棠不会专为了她徇私。
女官中无职给她,便只有幕宾。
正九品女史的俸禄是一年六十两,包吃包住包穿包医疗和子女教育,林棠另外还会参考她们一年中的表现,按档发放十两至三十两不等的奖金。
按照这个标准,清宁侯府的幕宾待遇分为三档,第一档为一等幕宾,年例四十两,奖金五两至二十两,二等幕宾是一年三十两,三等是二十两。
幕宾之下,林棠还设了不签身契,只算雇佣来的杂役之职,也分三等,只是暂还无人。倒是女医院的学徒待遇参考了杂役之属,也和清宁侯府林府的三等下人待遇相似,一等月钱一两,二等一吊,三等五百钱,包吃包住包穿,按照上月的考试成绩,还分别有一百钱至五百钱的奖学金。
目前女医院中的大多数学徒还都在三等学徒里,只有少数几个被刘司药亲自点为二等,还有一个升了二等之后懈怠,又被打回三等的。
等她们升到三等幕宾等级的时候,差不多就到可以出去开医馆的水准了。
为了以身作则,林黛玉自己也领着二等学徒的月例,月月还都能额外拿到五百个钱的奖学金。
而似是曹雪、柏清秋两人,入府时都是三等幕宾,经过这一年多在外,林棠早给她们提了二等。柳湘莲本是二等,林棠还要抽空检查他的工作,再斟酌是否给提一等。
综合考虑下,林棠给薛宝琴开的是二等幕宾的契书。
她虽然人才极好,毕竟还无经验,且年纪尚幼,今年才十四岁,比女官们都小三四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林棠会保证清宁侯府里绝无阴私害人的事,却也要注意不能寒了“老人”们的心。太过看重提拔薛宝琴,必会让原来的“老人”心寒。
但以薛宝琴的资质,林棠也不可能把她放到三等去。
二等正好。
面试完薛宝琴,两方签了契书,便几乎已经到了睡觉的时辰。
契书上写的是让薛宝琴七月初一上任,但今日太晚了,林棠便留薛宝琴和薛宝钗先住一晚,明日再家去。
薛宝琴已成了板上钉钉的林棠下属,此时却一点儿不扭捏害怕,仍如平常一般,大大方方谢了林棠,便和薛宝钗告辞出去。
给薛宝琴安排屋子等事自有王熙凤去办,不必林棠费神。
但她还是觉得时间完全不够用。
带了一大堆条陈回来,一个字也没看,晚上本还想练武半个时辰,可现下已经晚上八点半了,明日有早朝,她两点多就得起床,现在立刻梳洗睡觉,也只能睡六个小时。
瞥了一眼放在卧房里的“一摞”,林棠:“……给我打水,我要洗澡。”
林黛玉也知林棠忙碌,又在旁看了她一晚上,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便也回自己屋子,准备安歇了。
但一想到林棠半睁的眼睛里闪烁着寒光,手上无比干脆的拿下刀鞘亮出刀刃,她就觉得心惊。
姐姐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都回到家了,还觉得身边都不安全?
她问姐姐,姐姐很可能不会告诉她实话。
但她还是得先问过姐姐,姐姐真的不说,她再去问别人。
给林棠拉上床帐之前,夏浓把匕首还给了林棠。
看着这贴身跟了她这么久的匕首,林棠心情格外复杂。
她无心要用它对准玉儿,玉儿必然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可若玉儿问她,她该怎么解释呢?
隐瞒不算谎言,但不说实话就是说谎。
她要对玉儿说谎吗?
就任兵部尚书的第二个晚上,林棠没能躲过林黛玉要和她一起睡觉。
林棠心知肚明黛玉要问什么,也知道今日时间多着,黛玉不会让她糊弄了事的。
可能拖一刻是一刻,她主动提起一桩事:“去年云山伯——就是秦家舅舅,颜表哥的亲舅舅,和我说颜表哥的母亲给他写信……”
才听了个起头,林黛玉就去捂林棠的嘴:“是我有事要问姐姐,姐姐别扯这些没用的拖时间!”
林棠把林黛玉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笑道:“你要问的是正事,我要问的也是正事呀。我问你,为什么这一年写信,你一个字也不提颜表哥?”
林黛玉扭过脸,嘟囔道:“姐姐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看她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背后和床上,就算身上只着寝衣,也能看出来腰肢纤细,身形婀娜动人,林棠不禁摸了一把她的头发,叹道:“玉儿长大了。”
林黛玉嗔视林棠一眼,把头发拢在一边,钻进薄被里,笑道:“姐姐只比我大三岁,这话说得像比我大三十岁似的,爹今年也总说我长大了,姐姐定也长大了变样了更标致了,只是他自己老了之类的话。幸好姐姐刚才不是说‘玉儿长大了,我老了’!不然你看我怎么说你。”
林棠笑道:“这话让我听着好酸!我不在家,还不知爹怎么疼你呢!我好容易回来了,我也要常回家去,总不能只你一个是爹的好姑娘。爹若敢当着我说他老了,我也要让爹瞧瞧我的厉害!”
林黛玉抬起身大笑:“好,咱们明儿就一起回去,也让爹知道他大姑娘的能耐!”
她又说:“爹上个月还和我念叨,说不知宁西军里有没有你能中意的人,或许能带回来给他看看,替你掌眼。我说让爹别多想了,姐姐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挑男人的,再说姐姐又不要什么高门贵胄的公子,只要合心合意的人,你身边已有了一个沈明照,他这样生得好又体贴的人,都两年也没能得你另眼相待,何况别人?爹还说我扫兴。前儿你回来,不说新的人,连沈明照都没跟回来,爹嘴上不说,心里不知怎么可惜呢。”
林棠笑道:“沈明照升了从三品指挥同知,我让他留在西北了。你别这么看我,并不是我逼他,是他自己愿意的。今年大周不是才打下来贝海湖东边那一大片土地?等西胡过几年稍缓过来,必不会心服,他们集结不了兵力大举进攻,却可以用小股部队侵扰。贝海湖南北两侧又无极险要的屏障,并不难攻,不趁这几年先打下根基,以后就算是小股来犯,也够百姓们难的。那里是立功的地方,他留在那儿才对他最好。不然回到京中,仍在禁卫里,什么时候才能再得实打实的功劳?”
林黛玉忙问:“姐姐都替他打算起以后了,是不是……”
林棠摇头:“没有,不过是感念他这两年尽心,想让他有个好前程罢了。我这几年差不多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儿,哪儿有心思想那些?我不怕告诉你,万一我真动心,再怀了身孕,一耽误就是一两年,等我能放下孩子出来,又不知朝廷上星斗变幻几次了。我不敢冒险。”
林黛玉知林棠所说为真,不免替沈明照可惜,却也着实不想见到林棠被情·色所耽,白白误了前程,便道:“让人知道跟着姐姐不会错,也这很好。”
林棠笑道:“说完我了,该说你。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和秦家舅舅说的?”
林黛玉又躺下,拿薄被盖住脸,说:“姐姐才说怕成亲有孕耽误事儿,倒又问我。我也怕耽误我的事。”
林棠也躺下,笑说:“一码归一码,现在耽误不起,十年八年后未必不能。再说你与我情况又不一样,我是对他真没有那心思,可你分明对他有意,如何不关心他家人怎么看的?”
她不再绕圈子,说:“秦家舅舅其实并不好意思直接问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他去年九月就想问了,偏一直有大事,直到我回京之前,才终于私下问我一句。我说——”
“你说什么了?”林黛玉抬头,见林棠一笑,竟闭口不说了,她忙又坐起来,摇晃林棠,“你也太坏了,要么就别说,要说就别这么吊着人胃口!快说!”
林棠笑用手指划了两下脸:“就这么急,连声‘姐姐’也不叫了?”
林黛玉羞得无法,便胳肢林棠的腰。
林棠赶紧把她两只手都握住,笑道:“我和他说,我妹子是天下有一,人间无双的人物,他见了就知道。颜明哲能看上我妹子是他有眼光,他能不能求到我妹子,就得看他的命和本事好不好了……哎!我都说了你还胳肢我做什么!”
笑闹一场,被褥枕头都乱了,林棠也没叫人,自己下床整理。
林黛玉坐在床上帮忙,从林棠的枕下摸出了昨日的匕首。
“姐姐……”林黛玉说话就掉下了眼泪。
“你别哭,这有什么哭的?”林棠忙坐到林黛玉身边,搂着她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什么,可我好好儿回来了,最多经过几回刺杀,都没伤着我半点儿。你想想,谁一年里被刺杀三回五回的,都得缓一段儿时间是不是?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已经好了许多,最多再有半年就好全了,不怕了。你放心,啊?”
林黛玉含泪点头:“姐姐没骗我?”
林棠忙说:“我没骗你。”
“那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没伤着吗?”林黛玉看着林棠洁白小腿上的一处伤痕,眼泪又簌簌落在了衣襟上。
“这是战场上被箭射中的,不是刺杀伤的。”林棠把裤腿放下来,笑道,“都上战场了,哪儿能一点儿不碰着磕着?就这一处,再没别的了。你不信,我全脱了给你看?”
说着,林棠作势要脱衣裳。
林黛玉清清嗓子,下了床,把房门锁好,又点了几支蜡烛,说:“姐姐脱罢。”
林棠:……
玉儿怎么不按她想的拦住她,还真要看啊?
六月十五,国孝一年结束。
第二日,林棠请兵部数得上的几个人在京中最好的酒楼喝了一顿,才算上任兵部尚书圆满结束。
薛蝌和邢岫烟的婚期定在六月二十。林棠坐足了一个时辰才走,给足了薛蝌面子。
又过几日,在林棠终于将兵部上下都是如何运作的了然于心后,渤海国派来使臣,欲嫁女于大周,再娶大周之女回国,与大周结两国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