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西北各处大胜都十分漂亮, 基本无人员兵器损伤,就算有少数几个伤亡的,大多也都是意外,非是西胡人所杀。
但赢得这么漂亮并不是没有任何代价。
林棠上一世听过一句话, 叫“大炮一响, 黄金万两”。不管这句话原本是什么意思,林棠觉得用它来形容战争花费之多是再恰当不过了。
清宁炮和燧发枪光被造出来就需要多少原材料和人工费, 更别说还要有配套的火·药铅弹炮弹。现在又不比几百年后, 可以大规模机械化生产, 煤、铁等工业原料丰富, 造六十尊清宁炮的难度何止是未来的十倍。
国库经得起这样花销一年两年, 却经不起连年的消耗。
再有,清宁炮和燧发枪的工艺能瞒住一年,却很难说能瞒住十年。如今各国细作为了给本国送回消息可都不惜性命, 大周忽然出现了射程极远威力极大的新火·炮新火·枪, 可想而知近几年不知会有多少细作疯狂涌入大周, 要想方设法不计代价把这两样新武器带回去了。
就如林棠所忧虑, 一旦新式武器同样被敌国掌控, 那么大周的优势就不再是优势。但敌国想要得到两样新武器只是时间的问题, 就算他们的细作没得手,战场上总有一二意外情况。
既然敌国需要时间,那大周就让他们得到了新武器也没时间去造,有时间去造也没国力能造出来。
趁现在西胡皇帝年老,本是皇储有力竞争者的大亲王死了,王庭争权夺利斗争不休的时候, 先把西胡打击到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是对大周最有利的选择。
林棠和秦朱安联合请战的折子已经送往京中, 待京里下了决定是开战还是休养生息,至少也是年后的事。
在收到批复或圣旨之前,林棠秦朱安还有几件大事——统计战果消耗,训练屯兵,提防细作,以及最重要的,准备过年。
到了十二月底,离过年只有不到十日,金泉府内外本就因边关大胜而洋溢着喜气,再加上今年没了上层剥削,又是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牲畜肥壮,家家户户都准备过一个丰盛年,更是走在街上就能感受到百姓们年节里的喜悦。
从大将军府出来回府,林棠习惯性的把马缰马鞭递给沈明照,看他也无比自然的接了,忽然一怔,笑道:“以后这样的事都交给杨树罢。你和赵指挥常指挥都不是宁西军的人,升调不归这里管,要等京中的意思,但凭你身上的功劳,真到了宁西军里,你最少也是个千户,再立功,就要叫你一声‘沈将军’了。都要做将军的人了,学些威严,别再做这些了。”
沈明照握紧了马鞭,笑道:“伯爷说的事儿都还没发生,我现在仍只是伯爷身边的亲卫,若这就懈怠了伯爷的事,才是失了本分,又如何给杨树他们以身作则?”
林棠笑道:“这倒也罢了。但明年我回去,杨树他们服侍我一问三不知,我可要算在你头上。”
林棠现下住的临时督军府不算太大,从前是指挥府,不过从南到北五进,前面三进是议事之所,后面两进内眷居住,还有东西跨院,带一个极小极小,只有一间亭子一幢小楼的小花园,正好能住开林棠带来的女官仆从和沈明照等五十个禁卫。
国孝只禁宴饮,却不强命人穿孝,也没说不许过节。
没几日就是除夕,督军府内外早已挂上大红的灯笼绸缎做装饰,丫头婆子们用红纸剪了新窗花贴上,人人身上都是新衣,面上带着从内到外的笑意,见了林棠,都躬身行礼,说:“伯爷回来了。”
林棠回屋这一路也和人笑了一路,走到屋里,她洗了手忙揉揉脸,说:“我这脸都要笑僵了。”
薛宝钗听说林棠回来了,正掀帘子进来,听见这话,笑说:“这都是我们的孝心,要到大节下,伯爷可不许冷着脸。您本来就少见笑影儿,过年了还不喜庆喜庆?”
林棠坐下,让薛宝钗也坐,问:“你这会子来有什么事?今年倒是咱们头一次在外头过年,依我的话,每人赏钱再加一个月的,算慰劳这一年跟着我出门在外辛苦。”
薛宝钗忙起来谢恩应了话,复坐下,方从丫头手上接了信匣子递给林棠,笑道:“京里来信了,这些是伯爷的。送信的人我已经打发他们去歇着了,这会子已经歇了几刻钟,伯爷要见,可以立刻叫他们来。”
林棠接了信匣子,看里头装着父亲妹妹和谢家的干爹干娘兄弟姐妹多少来信,忙说:“叫他们来,我有话问。”
薛宝钗便要出去避开,林棠笑说:“你等等,听我说一句再走。”
她站起来,握住薛宝钗的手,笑道:“去年你们来我这里,要做什么都是约定好的,可你跟着我出来了这大半年,是又忙外面的差事,又管府里的家事,我知道你辛苦,蜡烛两头烧,你也别说什么都是分内应当的话。看了这一年,我知道你是难得的人,也叫你放心,等这件大事完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薛宝钗忙笑道:“都是您信我,我才能有这些长见识长本事的机会,若不是您愿意用我,只怕哥哥一出事,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家里和妈妈妹妹抱着哭了,哪儿能和现在一样,我一封信过去,家里就安了心呢。”
林棠笑道:“你也太过谦了。”
薛宝钗慢慢扶林棠坐下,笑道:“其实我还有句话想问您,倒不知合适不合适,也怕您觉得我懒惰懈怠。”
林棠道:“你说就是了,我什么时候平白无故责罚过你们?”
薛宝钗便道:“伯爷知道,我兄弟薛蝌早两年就定下了贾家邢太太的侄女儿邢姑娘。因今春贾家出事的时候,我们家没出尔反尔,说要退亲,上几个月我哥哥的事发了,邢姑娘也定不肯退,所以我妈妈和兄弟都认准了邢姑娘,想等明年国孝一过去,就给他两个办了大事,也省得再生变。家里来信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您看……”
林棠笑道:“这是大喜的事,我先恭喜了。岫烟妹子和薛蝌都是有情有义的好人,他们俩成了婚不会错的。可我实话告诉你,咱们哪日能回去连我心里都没谱,就更不能答应你什么了。”
薛宝钗心里早便有数,今次一问不过存着侥幸。
因此林棠这么说,她倒没多失望,笑道:“那我就不回这话了,只说让他们赶紧择定了日子办事要紧,不必管我。”
见林家派来送信的人已在门口等着,薛宝钗便又要出去。
林棠忙说:“我再问你一句,宝琴妹子的婚事是不是……”
薛宝钗微微惊讶,回身笑问:“伯爷怎么知道梅家悔婚了?”
林棠叹道:“梅家若不是早想悔婚,何必一去外地上任把全家都带去了,连半个人也不留。薛蝌送宝琴妹子来京,不就是想先完了宝琴妹子的大事,再办他的?如今你哥哥的事发流放了,你舅舅也贬了官,贾家也只剩一个忠义荣国公夫人的虚名儿,梅家如何不退?所以你家才不等把宝琴妹子发嫁,直接办薛蝌和岫烟妹子的事了,是不是?”
薛宝钗笑道:“伯爷说得一点儿不错。”
林棠道:“你先去罢,过一会儿我去你那里。”
问完林家谢家众人都安好,又拆了信看,林棠心中纳闷,怎么从四月开始,黛玉这丫头的信里对颜明哲是一个字也不提了?
连颜明哲的母亲都给他舅舅写信,说起他心悦黛玉,以他的脾气,不是对黛玉的心有五成把握,绝不会这么草率行事。
黛玉和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棠想得坐不住,立刻要写回信,但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写,怎么问。
她再把这段时间黛玉寄来的信都找出来看,发现黛玉的生活重心很明显还是女医院。女医院现在的受欢迎程度、刘司药张典药的负责用心,还有所有学徒的进步都让林棠惊喜。
黛玉还准备趁着林棠立功让皇上高兴,再从宫里求一两位女医出来。刘司药和张典药到底只有两个人,又要给她们上课,又要看诊,有一位生病,另一位就忙不过来。
还有到明年三月,第一批学徒就上足了一整年学。她说,既然把女医院办成了,那就不能仅局限于京中。难道只有京里的女子求医不便?而若想把女医院开遍大江南北二十二省,只有二三十个女医是不够的。写这封信之前,她已经把请求扩张女医院,明春再招一批学徒的折子写好递了上去。
黛玉还是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正事上,等于黛玉就算对颜明哲有意,分给他的时间也很少,就等于黛玉其实还是没太把颜明哲放在心上!
林棠心满意足放下笔,把信都收起来,准备去找薛宝钗了。
过完这个年黛玉就十五了,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嘛。而且都说青春期的孩子对隐私权的需求特别强烈,只要不闹出大事,她也不必把黛玉逼问得太紧。
临时督军府前后五进,第二进是林棠的书房,和平日与人议事的场所,第三进便是林棠住的院子。薛宝钗甄英莲和曹雪柏清秋分住在后面的东西厢房里,三间正房当做四人的议事办事之处。最后还有一进后罩房,住的是粗使的丫头婆子们。高金娇单独住在西路靠北的一所小院里。
知道林棠来要谈的是私事,薛宝钗便将林棠迎到她的卧房里,亲自捧了茶。
林棠笑道:“在家里千金万金的大小姐,跟了我倒只能住一间屋子,委屈你了。”
薛宝钗忙道:“伯爷怎么又说这没意思的话。您要问我什么?”
林棠便问:“梅家既想悔婚,你们两家是已经退了亲事,还是没商议好?你家对宝琴妹子还有什么打算?”
薛宝钗低头一笑,说:“伯爷说这些,是看中了宝琴?”
林棠笑道:“你知道,我这里其实不算好招人。去年你还替我问了李家妹妹们,她们也都没来。但凡有好亲事的女孩儿,倒少有愿意来的,便是她们自己愿意,家里也不愿意。世人都认为婚姻才是女子一生里最要紧的大事,我不想和我的人以后因这件事有任何不快,以至于翻脸。所以我虽看岫烟妹子好,却从来没考虑过招揽她。而宝琴妹子一则是你的堂妹,亲见了你在我这里如何,二则她又走过多少名山大川,比一直养在深闺的女孩子多了多少见识,三则梅家无信,有眼无珠,竟想退婚,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我便想托你问她一句,是不是愿意来我这里。”
薛宝钗抚掌笑道:“若琴儿知道伯爷这么看重她,说不定接了信,会巴不得立时就飞了来呢!”
她笑了几声,说:“请伯爷放心,不必我问,琴儿来信,已经求我问伯爷这里还缺不缺人了。我妈妈和薛蝌也都觉得与其去就梅家,让琴儿受委屈,不如让她学我,好歹活得高兴。伯爷既有此意,我就写信叫他们安心,只等伯爷明年回去。”
林棠满意笑道:“你今儿就写,年后就送去,可不许耽误了。”
两人又议论些李纹李绮姐妹的婚事还没着落,王子腾被贬,除非贾宝玉自己争气,也能十几岁二十出头就中举,他的婚事是彻底别再想上择,让王太太方寸大乱,原来一心想攀附贾门的傅秋芳家里也早就躲远了等话,林棠方回前头,两人各自给家里回信不提。
至晚睡前,写完所有回信,林棠将要安寝前,未免又想到王子腾这一遭贬,让贾家史家薛家三家都再遭打击,可他未必就不能再升回来了。
广东韶山这个位置……
朱琴吹了帐子外的灯,林棠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心想这一趟出差可比她本来想的要长太多了。
转眼已是除夕,林棠今日不在自己督军府里,也不在大将军府,而是和秦朱安一起出来,在军营里和将士们过年。等庆贺过了,再回自家与薛宝钗甄英莲等一处守岁。
现下还在白日里,连薛宝钗也不在家,她带着高金娇去看罪犯眷属了,家里是甄英莲带曹雪、柏清秋内外操持。
怕城内有西胡奸细作乱,越是接近年节,金泉府四周的守备就越紧。
只是除夕到底不必别日,秦朱安特命除了站岗的将士外,今日每五人许吃一坛子酒,只许小饮,不许痛醉,也可以比往日放开些,不那么拘束。
从除夕到正月十五,是大周各地一同的年假。虽然在林棠的位置上,饶是在假期里也不会停了差事,但薛宝钗等和夏浓和朱琴定不许林棠今日再做男子打扮,逼着给她换了一身鸦青金线绣鸾凤的白狐腋对襟褂子,外罩深青的鹤氅,下面露着暗红的银鼠裙,又硬是给她梳了一个双刀髻,林棠对她们三求四告,才获准只戴一支五尾挂珠点翠金凤,再装饰几朵用细小宝石米珠点缀的堆纱花,又戴上耳坠手镯,挂上玉佩,才算是给她打扮完了。
做这一身打扮,自然不能再骑马。
林棠难得坐车到了大将军府,让已准备好了等在门口的秦朱安颇为惊异,忙勒马过去,敲车壁道:“棠丫头,你今儿若是不舒服就别勉强,我自己去罢。”
车帘掀动,露出林棠的模样,让秦朱安发怔了好一会儿。
“舅舅既知道我为什么不骑马了,咱们就走罢。”林棠笑道。
“我的天爷!”秦朱安忙亲自给林棠放下帘子,说,“虽说知道棠丫头你生得好,可处得久了,我险些儿都忘了你是个女孩儿了。还不知营里那些小子们见了你会怎么样呢。”
“他们敢怎么?我就每天这么穿,他们还不是得叫我一声‘伯爷’?”林棠笑道。
她做男子打扮只是为了省事,也免于麻烦,不代表她从此摒弃了自己的女子身份,也不代表她不敢这样出现在人前。
到了营中,那些将士们果然一个个看着林棠都呆了。
桂清好容易回了神,忙踹自己手下的人,让他们都注意着些,又忙来至林棠身前,低头道:“伯爷,末将家中小女桂英和您差不多年岁,您……趁着今日过年,末将想把她叫来,也好让她和伯爷多学学,所以来请伯爷的示下。”
林棠笑道:“那就把英姐姐请来罢。说来去年我还想喝她的喜酒,可惜没能成,也不知明年她办喜事我还在不在这里了。”
一时桂英来了,在林棠身边一会儿,抽空溜去找他爹,怒问:“爹怎么不告诉我伯爷今儿不一样,让我好好打扮打扮?”
桂清忙说:“我告诉你了,让你好生过来,你不听。好了,咱们英儿已经很好看了,你又不是要嫁给伯爷,打扮得天仙似的做什么?”
桂英连连跺脚,哼了几声,又赶紧回到了林棠处。
爹爹真是不懂,伯爷那么好看,她却没精心装扮了来,怎么好意思在伯爷身边儿呆呀!
不一时,几位将领都把女儿从家里叫来了,陪在林棠身边说话。
只可怜秦朱安,好容易想起来今日有空,或许可以试探问林棠几句她妹子和颜明哲的事儿,可林棠身边已经围了一群女孩儿,让他也无从开口了。
这臭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人家中个举人就欢欢喜喜和媳妇成亲了,他可倒好,都考上探花了,又生得那么个模样儿,怎么就连个小姑娘也哄不来?
秦朱安心内发愁。
林棠来军营是为了加强军队凝聚力的,不是专来和小姑娘们玩儿。她每隔两三刻钟,便出去到营里转一转,问问将士们的心情想法,有无烦难,并不多问公事,只拉一拉家常闲话。
一时镇北关从三品指挥同知贺全义,和正四品指挥佥事秋狄入了城,先见秦朱安汇报了公事。
秦朱安接了公文条陈,笑道:“怎么吴总兵派你们这个日子过来?来了就好好过个年再走罢。”
贺全义笑道:“本来吴总兵让我们过了年再来,是我们想给伯爷拜年,所以提前来了。倒不知伯爷人在何处,方便不方便,我们去给伯爷磕个头。”
“那不是伯爷?”秦朱安抬手,笑着示意贺全义秋狄看门口。
“伯、伯爷……?”贺全义磕磕巴巴说出这两个字,连行礼都忘了。
等到天黑时,军营里各处都飘起了烤肉炖菜的香气。
腊月西胡进犯,宁西军缴获了许多战马牛羊等牲畜。大胜又省下了预备好的抚恤金,秦朱安拿出了一小部分,从百姓家中又买了一些猪羊鸡鸭,再加上军屯上养的牲畜今年不但够吃,还够拿出来些,宁西军真真正正是过了个富足的年。
林棠和姑娘们围坐在火盆边上,亲手烤一头才三个月的小羊。
这些武将家里的姑娘们都是烤肉的高手,谁也不许林棠沾手,就把细嫩滴油的羊肉整齐的片下来,给林棠放在一个小碟子里,还给她沾上盐和花椒粉。
林棠也乐得只管吃,便自己吃一口,喂旁边的姑娘一口。
不一会儿,这些姑娘们就更抢着要坐在林棠身边,你说“这是我切给伯爷的,你也好意思吃?”她说“那还是我调的火呢”,叽叽喳喳,乐个不了。
营里的各将军们分别来给林棠秦朱安敬酒,林棠都推她酒量不好,只略沾沾唇,便算吃了一杯。
她今天的打扮很有说服力,经过十来个人敬酒,她杯子里的酒还是满的,将军们却没有一个不满意的。
姑娘们把沈明照挤得没地方站,他便只管在一旁坐着,时不时看伯爷那边一眼有事无事。
见众位将军没人敢让伯爷多吃一口酒,他稍感放心,才低头吃了几口菜,再一抬头,便见贺全义秋狄两个进了屋,给伯爷敬酒竟然盯着伯爷的脸不放!
这太无礼了!
沈明照放下筷子,想说几句什么,但见伯爷笑容满面,似乎并不介意被这么注视,他又觉得他没有立场说什么。
伯爷每日出门在外要见多少人?就算伯爷不这么打扮,看伯爷看呆了的人也不止一两个。
他只是伯爷的属下,不是伯爷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去管谁能看伯爷,谁不能看?有什么资格……觉得恼怒?
沈明照发现他完全没有立场对贺全义秋狄说什么。
他们只是来给伯爷敬酒……
伯爷的身份只会越来越高,仰慕伯爷的人也只会越来越多,他……
跳动的火光映在林棠细腻洁白的侧脸上,让贺全义不由开始想象,她站在城墙上,一炮打中西胡大亲王的时候,那一瞬间,照在她身上的火光是不是也如现在一样迷人?
他仰头喝干杯中的酒,将酒杯朝下扣,证明自己一滴没剩。
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狼一般的直觉,让他察觉到在这间屋子里有谁对他有敌意。
贺全义扭头,正对上清宁伯贴身侍卫之首怒瞪他的眼神。
他恶狠狠的回看过去,那侍卫分毫没有退缩。
既然想求的是天上的仙女儿,那就得做好会有无数人和他争夺的准备。
贺全义对沈明照一笑,又对林棠抱拳行礼,和秋狄重新踏入冬夜的寒风中。
“你听说过伯爷选婿的要求吗?”贺全义问秋狄。
秋狄看他一眼,也笑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将到晚上八点,天色已是一片黑沉。今日无月,星星也被极厚的云遮挡,若不点火把,天地间几乎没有半点亮光。
见到了时辰,林棠便辞别秦朱安,先吩咐了人,将各家的姑娘们都好生送回家里去,方才在秦朱安等人的相送下上了车,摇摇晃晃往督军府回去。
金泉府本便有宵禁,就算在除夕的夜晚也没有放松一二。天空中虽无光,但四周护卫都点着火把,还有城中百姓们放鞭炮的热闹声音,也让林棠倍感安心。
行过城内百姓居住的地方,身边就静了。
林棠闭上眼睛。
车轮声、马蹄声、寒风呼啸声还有风吹动火把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却多了细碎急促的脚步声,抽刀声,箭矢破空声,打斗声,开枪声,大批的军队正骑马狂奔而来。
按下了一个按钮。
“哒哒哒哒”,这辆车的门窗都被精钢做的机关封锁了起来。
几枝箭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车门上,却没能再前进一分。
打斗声停止了。
林棠再次按下开关,车窗重新开启。
她掀开帘子,沈明照带着满身满脸的鲜·血近前,抱拳道:“伯爷,已经处理了所有刺客。”
“有没有留下活口?”林棠问。
沈明照低头:“属下无能。”
林棠摇头:“他们有备而来,筹谋已久,自然也准备好了失败,你不必过于自责。”
她问:“咱们的伤亡如何?”
沈明照退后,常子山骑马上前:“伯爷,共杀死刺客八十五个,刺客自尽三个,无人逃脱,我方无人战死,重伤八人,轻伤二十五人。”
林棠道:“速将伤者转移到军医处,好生诊治!检查所有刺客身上有无可疑之处,包括口中,肛中,都要检查,有疑点来回我。常子山,我就将这里交给你了。”
常子山抱拳:“请伯爷放心。”
就着熊熊的火把,林棠打量了一眼车外。
刺客们的尸首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连脑·浆眼珠子都洒了一地,死状可怖,空气中尽是血·腥味。
她面无表情的放下帘子:“走,去找秦大将军。”
见过死在炮·火下的敌人,焦黑的战场,焦黑的尸首,缺了半个身子拖着肠子仍在爬来爬去求救的胡人,被炸得稀烂,只剩下几根完整手指和半张脸的西胡大亲王,林棠知道她杀孽深重。
从那日起,她就下定了决心,绝对不会让燧发枪的枪口和清宁炮的炮口对准大周百姓。
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西胡的细作是分两路行动的,一部分来刺杀林棠,另一部分去投宁西军库房里的清宁炮和燧发枪。
刺杀林棠的细作失败了,偷东西的细作也没有得手。而且实则来做奇兵帮忙的贺全义还抓到了两个活口,没让他们自杀成功。
秦朱安要亲自审问这两个细作。
审问细作可以尽管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林棠没有再试图用电椅辅助,见诸事已妥,便直接和沈明照等回了督军府。
下车后,林棠问了沈明照一句:“你受伤了没有?”
沈明照忙道:“这都是西胡人的血,没有属下的。”
林棠点头:“你们也去收拾收拾,准备过年罢,今儿到底是除夕呢。”
伯爷遇刺回来的消息传遍了督军府上下,甄英莲急得掉眼泪:“伯爷怎么一句也不告诉我们?都说我和您生得有三五像,便是让我替您去也好啊?这刀剑无眼,若是真把您伤着了可怎么好?”
薛宝钗也叹道:“怪不得今儿我们请伯爷换一身打扮,伯爷答应得那么痛快。”
面对这些真心关心她的女孩子,林棠只得一个一个安抚。
她先对甄英莲笑说:“你确实生得和我有两分像,可咱们一看就是两个人,不信来照镜子?”
硬扯着甄英莲照了一回镜子,林棠笑道:“你看,我还比你高两三寸呢,让你扮成我,还得给你穿高底儿鞋,可穿高鞋也能被看出来,这又不像了。”
她一手拉着甄英莲,一手拉着薛宝钗,笑叹:“这事我不但瞒着你们,军中也没多少人知道,不过秦大将军、沈明照、常指挥、赵指挥、贺全义这几个人罢了。胡人的细作向来无孔不入,说句不怕你们伤心的话,若非你们都是我京中带来的人,世代籍贯清晰可查,来历明确,现在我也信不过你们,一句也不会和你们说的。”
薛宝钗一惊,忙问:“难道宁西军中也有……”
林棠在她耳边低声:“不是‘也有’,是一直都有。”
“好了,大事已经完了,大过年的,别都苦着脸,都给我笑!”林棠笑道,“谁还不高兴,我就不给谁压岁钱!”
清理西胡细作和金泉府宁西军中被收买的人一事,直到出了正月,二月也过了几日,才算告一段落。
二月初,天使带来圣旨,正式任命清宁伯林棠为征西督军,与宁西大将军平级,为从一品。又命宁西大将军秦朱安和征西督军林棠一同征讨西胡,京中六部和西域、青海、甘肃、陕西、四川五省会全力配合,宁西军此去只许胜,不许败!
天使一同带来的还有新的三万支燧发枪和充足的弹·药,一应远征所需马匹、粮草等物也由五省尽力供给。林棠在大将军府算了几日,除平常所费外,大周至少会额外花费八百万两之巨用以支撑此次西征,若是失败,只怕五年之内,大周再无力量主动出击西胡了。
这确实是一次只能成功的战·争。
林棠和秦朱安一起,立下了如果失败,就提头来见的军令状。
身为督军,林棠不需要去前线参战,但西征数千里也不是她在西北三省跑一圈能比的,她要保证她的体力不拖后腿。
在三月出发之前,秦朱安训练三十万屯军,林棠每天和沈明照训练她自己。
西胡自大亲王死后,诸位王爷为了皇位混战不休。宁西军便兵分三路,一路从镇北关方向出发,先取西胡三亲王的封地,一路从昆仑方向沿西胡边境南线进发,清除二王叔和七王叔的部队,主力则从安西关出发,直捣西胡王庭。
宁西军兵强马壮,士气极旺,又有苏长安的葬礼还没过半年,凝聚力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
有燧发枪不惧天气变化都能发挥作用,宁西军一路破敌大胜,用清宁炮攻破了西胡王城,让西胡不得不割地求饶。
至五月,大周的国土向西到贝海湖,向东到了云顶山[注1],都归为西域省之内。而贝海湖和云顶山恰是目前大周势力能到达的极点,再往北往西,就算纳入国土,也无法控制,还会白白送回给西胡。
在西北移民建城有条不紊进行的时候,林棠辞别了秦朱安等人,终于在赵珂常子山的一路护卫下,带着她带出来的所有女官仆从重新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抵京当日,林棠直接被接到大明宫,加封清宁侯,另加兵部尚书,即日上任。
此时,离她去年二月末离开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零四个月。
林黛玉这一年多长高了三寸有余,比林棠只矮不到两寸了。
看着已经到了及笄,真正是大姑娘的妹妹,林棠心内百感交集,不由怔怔落下了眼泪。
林黛玉也情不自禁,哭得满面是泪,却笑林棠:“才封了侯回来就哭,真该叫含元殿的大人们看看你这样儿!”
林棠又哭又笑:“我哭我的,他们谁敢笑话我不成!还是说我哭了就不配当侯爷了?我偏要哭!”
林如海在旁也老泪纵横,只是女儿们都已长大,他早便不能将他们抱在怀里安慰了。
“罢了罢了,再哭下去,哭到天黑,再把眼睛哭坏了可怎么办?”
林如海自觉他是做父亲的,不能纵着女儿们任性——甚至和女儿们一起任性,便先收泪,起身笑道,“玉儿,还不快带你姐姐看看这新修的侯府?你不是早说准备了好东西,就等着她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注1:都是虚构的地名。
感谢在2021-12-06 23:23:16~2021-12-07 23:1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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