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忠义

桂清得钦差传唤, 好容易把贺全义等安抚住,让他们稍安勿躁,等他的消息,便一路骑马狂奔而来。

才靠近高大将军府, 他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再凑近些, 桂清看到了大将军府周围巡逻的都成了生面孔。

再仔细一看,这些巡逻站岗的将士身上穿的并非宁西军的军服盔甲, 一部分似乎是京营的人, 还有一些穿着玄甲, 竟是天子亲兵, 皇家禁卫。

一股狂喜在桂清心中漫开, 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可置信。

但若不是钦差已把高大将军一并处置了,高大将军府的守卫怎会都换成了钦差带来的人?

被一个陌生的典军领进去,桂清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大将军府里, 忍不住问那年轻典军:“敢问是那一位大人要召见末将?”

沈明照告诉桂清:“是清宁伯林棠林伯爷, 我是清宁伯府护卫典军沈明照。”

桂清一怔。

清宁伯?那位才十七岁的女伯爷?怎么是她?

但细想想, 真是这一位也不奇怪。

沈明照看出了桂清对林棠的怀疑, 但他并不恼。

就算有人质疑, 伯爷也会用事实让他们心悦诚服。

他笑道:“等桂将军见了伯爷就知道了。”

桂清有一肚子的疑问, 见到在大将军府正堂东稍间端坐,面前的案上有几大摞账册名册,满目严肃,神情疏淡的清宁伯后,他行了礼,竟不敢主动发一言。

清宁伯身上的威势可真不像十来岁的小姑娘。他女儿今年也是十七岁, 过几个月就要出嫁了, 外头看着厉害, 其实还每天和他撒娇呢。

“桂将军请起,请坐。”林棠示意他坐在李一山旁边。

李一山为从四品金泉知府,桂清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比李一山高半阶。但大周开国时所封勋贵过多,还互相联姻,势力极盛。这些勋贵都是武将出身,为防勋贵势力过大,武将乱国,在几代皇上的潜移默化下,便是同品级的文臣要比武将身份略高半阶。

而知府总揽一府政务,指挥佥事为协助城防安定,一为主,一为副,在两人同时出现的场合中,基本是知府为首,指挥佥事或城门尉在后。

在听李一山讲述金泉府时,林棠就察觉到他似乎和桂清的关系还不错。

再看桂清要在李一山下首坐下,李一山还站起来让,桂清无比自然的将李一山按在座位上,才自己坐了,林棠便知他们两人确实关系很好。

李一山是个好父母官,能与李一山相处得好的同僚桂清,必然也不会太差。

林棠看过去,李一山和桂清都迅速坐好,她便问桂清平日差事等话。

一府的守将本该负责城墙防卫和协助知府维护治安,可他除了隔三差五抓几个小贼之外,别的时间就是闲着吃酒……

桂清越说越觉得脸上发热,不由低下头,愧于直面清宁伯。

“金泉府城防诸事早由宁西军接管,你不能守卫城防并非你之过,抬起头来。”林棠淡淡道。

桂清慌忙抬头。

林棠看着他的表情,问:“城防的事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我问你,你手下两千四百员将士,每日操练几次,每次多长时间?你的人每年军粮军都饷军服缺多少?一日三餐都吃什么?”

桂清不敢说谎,忙都按实话答了。

说完,他忐忑等着清宁伯的反应。

操练的时间是太少了些,但应也勉强够用了。看这伙食,桂清手下的人身体素质应该也还可以。

林棠起身:“桂将军,你带我去你营中看看。李大人,高廉和安修石获罪被抓,城门关闭,这几日城中难免人心浮动,我把平定民心的事交给你了。若城内缺少什么东西,不必顾忌,报给我就是。”

将要走前,王子腾和谢云儒等皆有事回。

王子腾说已派人将大将军府金银财物都登记在册,问高廉姬妾和高金娇的私产是否要抄,谢云儒问高廉和被抓总兵指挥的姬妾儿女是否要审,怎么审。

还未等林棠说话,又是薛宝钗亲自过来,说高金娇闹着要见高廉,不放她走她就要上吊,她们无法,甄英莲已经把她打晕了,她来回禀林棠并请罪。

林棠便道:“先把高廉姬妾房中抄了,高金娇的院子留着,不必抄。再派人把那几个总兵指挥的家也抄了,分男女关起来。在圣旨未到之前,让我查出军中谁有侮辱女眷之嫌,一并按军法处置!丫鬟和婆子也不许动!这些人我都还有用处,谁敢坏了我的事,自去皇上面前请罪!”

王子腾心内暗道清宁伯说留着女眷有用,实则不过是不想见到女子被玷污罢了,果然是女子,总会先想到别的女人怎么样儿。

但他答应得实在:“伯爷放心,我亲自去吩咐他们,绝不会出现这等事。”

林棠道:“这些人有用没用,过不了两年王大人就知道了。”

这些无所依靠的女子,正是做纺织工人的好选择。

她又和谢云儒说:“审!姬妾和孩子都要审,但不必动大刑,也不许动孩子。我让女史轮换去陪审,要麻烦二叔带她们了。”

谢云儒笑道:“下官多谢伯爷派人相助。”

林棠回以一笑,又和薛宝钗道:“且让她睡着罢,身子无事就好。等她醒了你们再给她讲道理,如果她不肯听还要闹,打晕也好让大夫开药也好,继续让她睡,等我回去再说。我带出来你们四个,你和甄女史各带一个,两人一班轮换和谢大人去审人。”

桂清在旁听了半日清宁伯安排事物,兵部尚书王大人和她长辈国舅爷都要听她的话,心中更不敢对她有半分小看。

和李一山互相行礼告辞,他便忙跟在林棠身后,一路说:“伯爷,末将愧不敢当您这声‘将军’,烦您就直呼末将的姓名罢。”

林棠脚步不停,听到此话,露出见到桂清后对他的第一个笑:“我知道你现在心虚气短,所以格外老实,我说了不怪你,前头的事就过去了。只要从今以后你别再疏忽职守,连兵都不练……”

金泉府内凡正三品以上的将领已经一个不存,就算有赵珂和常子山,她手里可用的人还是太少。桂清并无大恶,只是小罪,心中也存着善念,办事也还算过得去,这样能用的人不必大动,只需先警示一番,以观后效,不然真把所有人都追究一遍,接下来的事就没人办了。

清宁伯虽然笑了,看在桂清眼中,比她不笑还要让人心慌。他当即就把话应了。

到了府门外,桂清以为清宁伯要乘车过去,可他没在门口看见车,只看见了一匹毛色极亮,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的宝马。

清宁伯熟练的翻身上马,对他一瞥:“烦桂将军带路,我的时间可不多。”

桂清忙不再发愣,也上马领路而去。

贺全义等早已等待桂清回来多时了。

他们苦等五年,终于等到能给苏长安彻底沉冤昭雪的机会,正是一个个心焦似火。偏桂清忽然被清宁伯召见,硬是不叫他们同去。贺全义等这五年也深感桂清之恩,也知桂清是好意,只能忍了不去。

可若这是高廉和钦差一起下的套,他们不是放着将军去入套?

眼看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桂清还没回来,贺全义等算着时间,从营中去大将军府只要不到一刻钟,来回路上只要一刻钟多一点儿,桂将军不过是四品指挥佥事,放到宁西军中不算什么,大将军和钦差有什么大事要吩咐他?桂将军到大将军府两刻钟了,什么事都该吩咐完了。

既曾为苏长安的心腹,贺全义等各项本事都为上乘。

但就是再有耐心的人,经了这五年,乍然看见希望,也会冲动多于理智。

在这五年里,后悔和仇恨在他们的心中没有淡去,而是越来越浓,生长得枝繁叶茂。

他们再经不起桂将军出事了。

贺全义道:“你们等着,我去探探消息。”

他身边的人先是拦他,又是要和他一起去。

“好,咱们就一起去!”几十个人凑在一起,冲动被无限的放大,贺全义下定决心,就要带人冲出去。

“你们干什么?将军说了不许你们走!”桂清留下的人忙拦他们。

贺全义还要往前,桂清的亲兵也带人也顶上去。

两方人撞在一起,心中同样焦急,但立场却不相同。

“你是桂将军的心腹,我们一向敬你……”贺全义急中生智,想法子要劝桂清的亲兵放他们走。

两相正僵持间,一声大喝在他们耳边炸响:“这是都在干什么!!!”

贺全义和亲兵这些人都忙看过去,见桂清面色铁青的从马上下来,几步走到他们面前,气得声音都扭曲了:“贺全义!我让你老老实实等着,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等贺全义说话,他踹贺全义一脚:“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见过清宁伯?”

贺全义等参差不齐的抱拳弯腰,林棠高坐在马上,笑问桂清:“这就是桂将军麾下的兵?”

桂清脸色难看极了,来至林棠马前低头:“末将约束士兵不力,请伯爷尽管责罚。”

听得此言,贺全义忙抬头说:“不……”

他才说了一个字,桂清就气得大喝:“你给我闭嘴!闭嘴听懂没有!”

林棠冷眼打量了贺全义一会儿,见他身材高大,魁梧健壮,也算得上是样貌堂堂。见的人多了,她知道这等身材的□□脚功夫必不会差。

她便问:“这是何人?”

桂清忙道:“伯爷,这便是苏小将军当年的亲兵,叫贺全义,他们共五十四个人,五年间一直在末将这里。”

林棠道:“让他们过来。”

桂清本想直接叫贺全义等过来,想了一想,他走过去,压着气在贺全义身边低声道:“清宁伯可是昨晚才抓了高廉和安修石,现在钦差正查他们的罪,我看她特意亲自过来必是要见你们。你若心里还有你苏将军,就给我老实些,别这时候冲动惹事!”

贺全义大喜,要和桂清说什么,被桂清一脚踹在屁·股上:“还不快去!”

林棠看贺全义到了她马前,还没开口,贺全义就直挺挺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她哑然失笑,问:“你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贺全义抬头,竟是眼含热泪:“多谢伯爷替苏将军报仇。”

林棠给沈明照使个眼色,沈明照把贺全义扶起来。

看贺全义额头上一片血迹,林棠下马往前走,说:“苏长安本该是保家卫国英勇杀敌的功臣,被罪臣高廉和安修石陷害污蔑,事情大概已经查清,罪臣已经认罪,但还差找回苏长安的尸骨,好生安葬,方是证据齐全。苏长安是在何处被杀害我已知道……”

贺全义满面是泪,要主动对清宁伯请命,被桂清又怼了一拳,眼睛瞪着他不放。

别高兴的乐过了头儿,伯爷还没说话,你倒要先抖起来了?

林棠听着身后的动静,上了台阶,停下脚步,转身笑道:“贺全义,我过来找你们这些苏长安的旧部,不但是要找回他的尸首安葬,还有和各城联络,捉拿同谋,安抚将士等事,也想让你们一同去。你们是当事的人,说起话比别人要可信,而且你们想给他报仇,我也不必担心你们阳奉阴违,和高廉安修石的同谋勾结。我想着,你们能为了给他报仇隐忍五年,必然是有勇有谋能沉得住气,忠义双全的好汉子。”

贺全义激动极了,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再次跪下,他身后原苏长安的旧部也都跪下。

贺全义哭道:“小的们当不起伯爷这般夸赞,只求伯爷相信我们,让我们去办这些差事。”

林棠收了笑:“我本是想派你们去的。可我来了一看,我是辰正三刻叫桂将军过去的,现在还没到午时,你们就等不得了。你们连这点儿耐性都没有,如此冲动,既不听桂将军的话,见了我又不知道行礼,并不敬我,我如何能信你们能把差事办好?”

贺全义心中悔极,却没为自己辩解,只将今日一早他们听说高廉捉拿了安修石,命人封锁城门起,到怀疑钦差被高廉蒙蔽,他们如何商议定了,拼着命也要和钦差说出实情,不然苏将军的案再无可翻之日,又是如何与桂将军请辞,桂将军如何拦他们不许一同去见钦差,照实都说了。

说完,他又磕头道:“小的们知道自己违反军规,不求伯爷宽宥,只求伯爷给小的们一个机会,让小的们能亲自替苏将军做些身后事。小的们参军跟着苏将军,本是想多杀敌报国,可偏遇到这等事,报国未成,还任由奸邪之辈作乱。若伯爷能给小的们一个机会,让小的们帮忙将同谋从犯捉拿归案,也算小的们为国尽忠,小的们日夜感激伯爷。无论回来之后伯爷如何处罚,小的们从此不但上了战场多杀几个敌人,这辈子若报不了伯爷的恩,等下辈子再结草衔环报答伯爷。”

听了这番话,林棠始信贺全义等有能力办好她交待的事。

她道:“你们既有尽忠之心,我就给你们机会。你们起来,收拾好了到我那里,听我分派,今日就出城。至于你们犯的军规,等回来再论。杨树,你跟着他们去。”

贺全义等都高呼谢恩,忙起身去收拾自己。

林棠和桂清说:“走,带我看看别人。”

桂清忙命部下列队,任林棠检阅。

桂清的部下比林棠昨晚检阅过的宁西军平均水平要低一些,但还算过得去。

让沈明照挑了几个试试本事,林棠道:“你将你的人分做四部分,往四所城门一起去守着。”

她令桂清凑近,秘密吩咐:“替我看着些宁西军中还有哪些有异心的人。”

桂清心神一凛,连忙应下。

林棠道:“从此之后,你军中再不许吃酒懈怠。今年少的粮饷我会在这两日给他们补上。去罢。”

吩咐完桂清已是正午,林棠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大将军府。

贺全义等已经准备好,在大将军府等着。

林棠一进府门,就命:“去将王大人、谢大人、赵指挥、常指挥都请来。”

在正堂西稍间,林棠和王子腾等一同看西北三省的边防地图。

“平凉距此八百里,镇北关距此一千六百里,安西关两千二百里。若从酉时出发急行军,两日内便能到平凉府,五日内到镇北关,七日内到安西关。”林棠道,“赵指挥,你点一千个人,常指挥,你点五百个人,都跟着我,我酉时亲自出发去平凉。再挑两个人出来,各带一千人,和我兵分三路,分别往镇北关和安西关去,无论如何也要在不影响边防的前提下把人控制住,等我过去。我让苏长安的旧部也分作两班,分别跟去镇北关和安西关。”

谢云儒道:“若伯爷要亲自去,不妨再等一日,准备齐全了再走。”

林棠道:“城门今早封锁,这里到平凉不远,至多在五日内,平凉总兵就能得到消息,不必等了,不用给他们作乱的机会。”

“王大人,我记得你有过边关杀敌的经验。你把城内的事都交给谢大人,现在便点人出发去三泉关,务必在保持三泉关平稳的情况下,捉拿罪人。在我回来或圣旨抵达之前,三泉关的守卫就交给你了。”林棠道。

王子腾领命,当即出去安排。

林棠道:“时辰不早了,还有不到三个时辰,我先去歇一会儿。常指挥、赵指挥,你们选出了人,也让他们养精蓄锐,路上不要掉链子。”

常子山和赵珂也领命出去,林棠歪身坐下,才在谢云儒面前露出几分疲态。

谢云儒笑道:“做大人不容易罢?”

林棠抬头笑道:“虽然是真的不容易,但我也是真的高兴。二叔,我可把我的人都交给你了。”

谢云儒笑道:“请清宁伯放心,在您回来之前,下官一定把金泉府上下打理一新,请伯爷回来视察。伯爷带出来的女官,下官也会让她们多办事,多历练。”

歇了小半刻钟,在大将军府用了午饭,林棠回到她本来住的地方。

薛宝钗等都已接到林棠要走的消息,已备好热水给林棠洗漱,还准备了舒服的床褥,说:“伯爷只管歇着,我们到时候叫您起来,把该出门的东西都给您带好。”

林棠笑道:“你们这样真让我以为是娶了好几个媳妇。”

薛宝钗嗔道:“伯爷忙了一晚上了,还这么乱说。您快去罢,一会儿再歇不成了。”

洗澡换过寝衣,林棠入睡之前,又叮嘱薛宝钗和甄英莲:“我这一走,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你们留在金泉府,一定要跟紧谢大人,注意保护自己。我把杨树也留给你们。如若有事,记得派人送信给我,什么事值得送,什么事自己能办,都要靠你们自己决定了。”

甄英莲说:“薛少史习武不久,可我是一直和伯爷学的,我能和伯爷一起过去。”

林棠笑道:“我倒是想带你去,可你走了,她们三个谁能制伏高金娇?”

薛宝钗忙说:“伯爷把甄女史带去罢,不然路上也没个照应。我一定能劝服高姑娘,请您放心。”

林棠想一想,笑道:“那就这么办罢,英莲,你也快去睡一觉,准备准备。今晚不歇,得到明日有空再歇呢。”

睡了一个半时辰,申正,林棠被薛宝钗叫起来,穿上骑装盔甲,瞬间觉得身上沉了不少。

薛宝钗给林棠扣紧甲衣,笑道:“怪不得伯爷要带着这个,原来还真有用。”

等林棠全副装备好,薛宝钗笑:“伯爷这一身出去,谁能看出您是个美娇娘?倒不知有多少小姑娘会对您倾心呢。”

将要出城,可能会面临和平凉府守军的自相残杀,林棠的心情难免沉重。

知道薛宝钗有意开玩笑让她高兴,林棠也故意做出一副浪荡子的样子,手指挑起薛宝钗的下巴,笑道:“不知薛姑娘是否也对在下倾心了?”

甄英莲一进来,就看到这个场景,笑道:“伯爷本来就比咱们都高,这么一穿呐,和宝姐姐还真配。不如您就娶了宝姐姐罢?”

她也请薛宝钗帮忙穿上甲胄,薛宝钗一边帮她,一边笑道:“那甄大人觉得我怎么样?可堪配为妻?要不要和伯爷抢我?”

大家笑作一团。

酉初一刻,常子山和赵珂带精心挑出来的一千五百禁军和两千京营将士在城门处集合。贺全义等苏长安的旧部已在其中。

林棠带着沈明照、甄英莲和夏浓朱琴两个一直跟着她习武,能撑住急行军的丫头,还有四个会武妇人来至城门。

骑在战马上的将士一眼望不到头,林棠最后和分别往镇北关、安西关去的指挥叮嘱几句,又振奋了一番士气,便命开门。

夕阳西下,城门外广阔的江山被染成了金红色。

林棠抬手:“出发!”

几千匹战马奔腾,扬起滚滚烟尘。

*

林棠在西北各处捉拿罪臣,惩奸除恶,清点空饷人数,整肃军队,严肃军规军纪,开展思想教育,大力促进牛痘接种时,她在三月十八这日凌晨送出去的密折早已到了皇上的案前。

京城距离金泉足有将近四千里,八百里加急送信,皇上在三月二十五这日晚上看到了林棠的奏报。

看毕,将密折递给太子,他抚掌大笑:“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清宁伯!这份手腕就是男子中都少有,一日之内就将高廉和安修石一网打尽,不愧朕对她寄予厚望!”

太子看完,也不由笑道:“果然厉害!”

他起身对皇上一礼:“儿臣恭喜父皇得此能臣,大周必然会在父皇手中再扩疆域!”

皇上起身踱步,道:“给朕磨墨。”

太子忙要拿起墨锭,皇上道:“你不必动手,看朕怎么写。”

亲笔拟完草旨,皇上命召集内阁群臣,并承恩公谢云正和禁军统领、九门提督、翰林学士一同入宫。

与群臣言毕西北情况,皇上道:“朕有意让清宁伯将宁西军整肃完毕再回京中,诸位爱卿觉得谁能接任宁西大将军?还有高廉和安修石之罪与西宁郡王府脱不了干系,可西宁公毕竟是功臣后裔,又已年老,朕该如何处置?”

皇上登基十年,现下能在太极殿与他商议政事的几乎全是他认可的大臣。

能做到这个位置,即便不是心中真的赞同皇上,也能揣摩出皇上的想法。

是以皇上一发话,诸臣思索后发言,几乎有一半人在举荐宁西大将军时提到了秦朱安,又说西宁公祖上虽然有功,但高祖皇帝封安家为郡王,已是极大的恩典,如今西宁郡王后人不但不念皇恩,反而做下这许多损伤国体之事,即便不说罪加一等,也理该按律处置。

皇上叹道:“虽朕有心厚待功臣,怎奈一个贾家是这样,一个西宁郡王府又是这样。幸而余下几家倒还忠心。不然朕死后,又有何等颜面地下去见父祖!”

诸臣纷纷说皇上万寿无疆等语。皇上笑道:“世上何来万岁之人?朕只求生前无愧于天地祖宗罢了。”

他又派人拿秦朱安等人的履历来,当着诸臣的面看了一回,便命人拟旨,封秦朱安为宁西大将军,接旨后立刻到金泉府赴任,暂听清宁伯之命行事。又亲笔御旨,命清宁伯将宁西军顽疾除毕后再行回京受赏。

至于西宁郡王府和高廉的子孙,暂皆捉拿下狱,封锁西宁郡王府。等清宁伯将具体罪证送入京中,再命三法司审理。

正事完毕,诸臣退下,刑部尚书和禁军统领去西宁郡王府拿人,谢云正留在最后,笑道:“陛下,棠丫头只怕一两年回不来了,臣明日与林大人知会一声?”

皇上点头笑道:“这很应该。”

到了第二日朝会散后,京中几乎无人不知西宁郡王府昨日夜里全家被下狱了。

宁荣二府之人被下狱时,都说是荣国公夫人亲自告的御状,今日西宁郡王府被封,虽说也是儿孙不肖,违反律法之故,到底证据还未明确。且安家为郡王府上,现下还有公爵,贾家当日即便为一门双国公,也不能与郡王府平起平坐,何况贾家人被下狱时,贾赦只是一等将军,贾珍只是三等将军,更不能与西宁公相比了。

是以两日之内,京中余下三家异姓郡王府和“八公”中剩下的六家,还有开国时的别家侯伯后人,都有唇亡齿寒之感。

皇上早料到这些王公之家会怎么想,在三月二十六当日,便因“开国忠臣之家如此不忠,甚觉自身无德,伤心过度”病了,未上朝。

三月二十九本是朝日,可皇上“病还未好”,也未开朝。

四月初一会试放榜,几日后便是殿试,皇上这一病,若不能主持殿试,给贡士排名可如何是好?

满朝文臣都为此心急,许多人上折,奏称西宁郡王府有此日,是因自身不顾皇恩,作孽之故,非是皇上之过。皇上虽有心厚待臣子,可臣子辜负皇恩,皇上若不加以处置,为君的威严何在,又如何使天下人信服?因此皇上惩处西宁郡王府毫无问题,真是关得好,封得妙。

舆论如此,谁还敢进宫替西宁郡王府求情?

皇上在病中又命速办贾家之案。

四月初一朝会,刑部尚书启奏,宁荣二公后人贾赦、贾珍等案已经查实,刑部拟好罪刑,请皇上批复。

贾赦贾珍皆有买卖官爵、包揽诉讼、私交边将、夺买田地、仗势逼死百姓等种种大罪,念其祖上之功,判夺爵,流放三千里,贾赦之妻邢氏与贾珍之妻尤氏褫夺诰命,无罪释放。

贾琏杖六十,徒三年,贾蓉杖八十,徒五年。责令贾琏与私娶之妻尤氏即日和离,令尤氏腹中之子不得落地。

贾政虽无罪,但有约束其妻王氏不当之过,夺官。

王氏纵奴欺人、高利盘剥、包揽诉讼,杖一百下。

余者皆无罪释放。

圣旨又命收回宁国公府和所赐皇庄,荣国公府和皇庄待荣国公夫人百年后收回。令两府还清户部欠款。

荣国公夫人史氏大义灭亲,加赐“忠义荣国公夫人”之号。

光看贾家,便不能说皇上不厚待老臣了。一时朝中皆是称颂皇上仁德之声。

林黛玉才为林棠可能一两年都回不来而伤感,又知贾家诸人的罪刑,和人问清楚了,便忙回清宁伯府告诉贾母,又笑道:“真是皇恩浩荡,大舅舅和珍大哥虽然流放,到底还有性命在,贾琏贾蓉坐完了牢也能回来。二舅舅虽是夺官,到底不会受什么罪。而且二舅舅今年已经五十了,此时退下来,安养天年也好。只要有好大夫,二舅母的伤也好治。大舅母和珍大嫂子都无事,姐妹们也无事,琮儿环儿兰儿也无事,就算这一关过去了。”

宁荣二府从此再不复从前的威势,贾母虽然遗憾,也恨王夫人怎么背着她犯了这许多事,连累了贾政和贾元春,但到底子孙们罪重的也都还活着,她更喜孙辈重孙辈的贾宝玉贾兰等都没受牵连。她活着,荣国公府就还在,等孙子辈能从科举进益了,贾家一脉就重能振兴起来。

林黛玉也说:“贾家里里外外现在都靠着您,我不多留您了,今日就送您回去。姐妹们虽说要在这里做事,我先让她们帮您忙完这几个月,再回来也不迟。”

她又把林棠留下的贾母私房三万两银票,还有鸳鸯等人的身契拿出来,还给贾母:“这些本来就是您存在这儿的,既然事儿已经了了,我就完璧归赵,这些还是您亲自拿着罢。”

贾母手里捧了装着银票和身契的匣子,又是一场大哭。

林黛玉和三春十分尽心,劝解一回,贾母止了泪,叹道:“圣上命贾家归还户部的欠银,还不知两府库里的钱够不够。玉儿,我……”

林黛玉把贾母手上的匣子合上,笑道:“我和姐姐都不缺钱,这些留着给姐妹们罢。”

邢夫人尤氏贾宝玉等出狱,是林黛玉派人接回荣国公府。贾母也被林黛玉亲自送回来。

贾母到家见了邢夫人贾宝玉等,来不及伤怀哭泣,只命他们都先等着。她头一件做的事,便是拉着林黛玉的手,说:“玉儿,这里的人我现在信不过,只能烦你带人把两府里的内库清点了,东西收拾了,好歹先把国库的银子还上。”

林黛玉道:“老太太,我不大有空儿,让凤姐姐来如何?”

贾母叹道:“是贾家对不起凤丫头,现在还要劳动她。我知道,这都是多亏你的面子,她才愿意来。等完了事,我亲自谢她。”

邢夫人尤氏思及自家丈夫获罪流放,继子也要坐牢,真正已是无依无靠。听得王熙凤要来做主,尤氏还好,自觉是她对不住王熙凤,王熙凤能来,说是帮老太太,其实也帮了她,邢夫人却真个是心中不愿。

怎奈现在的荣国公府早已和一个月前不同,贾家的所有人都要靠着贾母过活,并没有邢夫人说一个“不”字的理。

等王熙凤来的时候,贾母才一一把晚辈们都看过了,又哭过一回,叹道:“不管从前如何,以后一家子还是一起过。老大媳妇,你照旧搬回东院去,荣禧堂是荣国公府当家人住的地方,你老爷没了爵位,你也不能住了。”

邢夫人忍气答应。

贾母又道:“宝玉,家里要还国库的银子,你爹娘去年分出去了三成家产,我也只能收回来一同还银子了。等你爹娘回来,就住到姨太太住过的梨香院去。从此咱们家里谁也不许住荣禧堂。”

听见贾政王夫人也没私产了,邢夫人又心里高兴起来。

贾母继续吩咐:“珍哥儿媳妇,你也跟我过,就住我这儿。珠儿媳妇也和我住。宝玉琮儿环儿兰儿还是住在前头,好生读书。迎春三个过几个月上清宁伯府做事,若家里还完国库的银子还有剩余,我先把她们的嫁妆拿出来。一会儿凤丫头点完家产,就把家里所有的空屋子空院子都锁起来。”

她严肃道:“咱们还能住在这里都是圣上的恩典,你们记住,从此你们再不是国公府的夫人爷们了,都记得自己的身份!”

贾家诸人听完贾母的训话,王熙凤带着清宁伯府的人来了。

她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来啦~

凤凤:论抄前夫的家是什么体验(x

棠棠这回又要升官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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