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 跟二爷往苏州去的昭儿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王熙凤先是一喜,后笑又淡了些。
贾琏一走两个月,连过年都不在家里,王熙凤和他才成婚几年, 正是年轻亲热的时候, 怎能不想?不过碍于面子,未在人前显露, 至晚总要和平儿算一回他什么时候回来。
现听得昭儿回来了, 王熙凤自是急着问贾琏如何。但思及贾琏是因什么护送林黛玉回苏州的, 她便只能收敛神色, 问:“二爷派你回来做什么?林姑老爷如何了?林姑娘呢?”
心内一算, 来回路上就两个月了,昭儿这时候到家,王熙凤便沉了脸:“莫不是二爷出了什么事?”
还是说二爷才到, 林姑父就没了?
“二奶奶, 都不是。”昭儿忙道, “是因林姑老爷找回了侄女儿, 就是老太太赏给林姑娘使唤的青鹭, 原是林姑老爷几年前被拐的侄女儿, 所以二爷特派我回来,和老太太请了表姑娘的身契回去。”
“这是……什么?”王熙凤惊了,看平儿一眼,见平儿也瞪大了眼睛,道,“你再说一遍, 谁是林姑老爷的侄女儿?”
这反应和贾琏当日一模一样, 昭儿便将到了林府后林如海看上去如何, 贾琏安顿了,林如海说身上支撑不住,一日多没见贾琏,打听到林棠是林如海的侄女儿等话都说了。
王熙凤见他说得还算清楚,知他不敢胡言乱语,渐次信了,回头对平儿说:“怪道呢,我就说她不俗,原来有这么个出身。”
平儿没言语,心里也觉王熙凤说得不错。
“既是这样,你先下去歇着,我和老太太说了这事。”王熙凤说着起来,又想到老太太一向不大喜欢“青鹭”的,她这一去说,老太太喜欢还好,若不高兴了,不是她白去触霉头?
因此,她便说:“昭儿回来,你换身衣裳,同我和老太太一起说去,不然我说不明白,还得找你,不如只走一遭儿的好。”
昭儿应了下去,屋内没别人,平儿方道:“奶奶不必太担心了,林姑娘多了位姐姐,也是多了个伴儿,这是大好的事,老太太当是高兴的。”
轻哼一声,王熙凤道:“你可别忘了,老太太定要二爷过去,原是想让二爷办了林姑父的身后事,再把林家的家财和林妹妹一并带回来。如今林姑父平白多了个侄女儿,谁知会有什么变故?或许林妹妹从此不来了,二爷可难回来见老太太了。”
“这话是怎么说?”平儿不解,“就算多了一位林姑娘,咱们家也不是住不开。”
王熙凤令她过来,附耳道:“你没听昭儿说,二爷到林家的第一日,林姑老爷是站在门口接人的,并不似病重了?还是因找回了那棠姑娘,姑老爷一夜没睡着,第二天才没见二爷。这姑老爷的病,我看还难说是好是坏。老太太定要把二爷派去,姑老爷难道不知是什么意思?换了咱家二爷,他还没死呢,王家就想把大姐儿带贾家的家财都搬走,二爷就死了都得气活!以前我没想,如今一看,老太太这事办得不妥。”
平儿想了一会儿,说:“二奶奶,我似乎记着,林家两位嬷嬷来了,可并没说姑老爷病重了。”
她一说,王熙凤也想起来了:“哎呦!你说得是,她们一直是说姑老爷是身上不好,几年没见林妹妹,想得很了,所以才派人来接。咱们怎么都想成姑老爷要,要……”
主仆二人越想越明白,一时相视无言。
“老太太这回,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王熙凤幽幽叹道。
“二奶奶不把这些告诉老太太?”平儿问。
“不说。”王熙凤当即道,“老太太想了几年把林妹妹配给宝玉,这份心思你说府里得有多少人猜出来了?不然薛家都说出那样的话了,太太怎么不吭声?还不是碍着老太太。咱们戳破老太太的事要不成了,你猜老太太是怪林家,还是怪你我?不如装不知道的好,左右老太太心里必然能明白,事儿也不是全然不能成了。万一下个月二爷就护送林妹妹回来了呢。”
二人议定,昭儿也换了干净衣裳回来,王熙凤便领他去见贾母,把事回了。
贾母面上不见怒色,笑道:“原来如此,当日我看她和玉儿就生得像,两个人也投缘,原来真是姐妹。鸳鸯,你快去把她身契拿出来。昭儿,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分明老太太笑着,昭儿却觉得身上发寒,说:“二爷命小的回话拿了东西就走。”
贾母点头:“你明日就去罢,家里再派几个人和你一起,别把东西丢了。”
双手接了棠姑娘的身契,昭儿问:“不知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没有,若没有,小的这就去预备出门了。”
王熙凤心里一跳,听贾母果然问了林如海的身子看着怎么样,见贾琏说什么了没有等话。
昭儿从头又答一遍,贾母问:“那你姑老爷认回了侄女儿,这棠姑娘现住在哪里,你可知道?”
外头的小厮怎么能说内院姑娘的住处,老太太这话问得太露了!王熙凤心下觉得不妥。
昭儿忙说:“老太太,我们在外头,对姑娘们的事一概不知。只大概听人说了一嘴,两位姑娘似乎……是住在一处的。”
他说完,余光看向王熙凤求救,王熙凤对他摇头。
贾母在上首把他两个眼神看得清楚,她心内也知问昭儿这话不妥,可不问昭儿,她如何知道林家现在怎么样了?
琏儿才去了三四日就把昭儿遣回来了,这又过去了一个月……
贾母已是六十有五,当了荣国公府几十年的家,王熙凤能想明白的事,她自然也能想明白。
女婿新认回那侄女儿——林棠——是个最聪明不过的,她被林家认了回去,这贾家的事,又如何不会告诉女婿。
命昭儿退下,贾母对王熙凤道:“我今儿给林家写封信,明日你让昭儿一并带去。”
老太太是想对姑老爷找补什么?
王熙凤一句话也没多嘴,答应了贾母,看贾母神色淡了,便找个借口要理事,赶紧走了。
三春已被贾母挪到王夫人正房抱厦里居住,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正在李纨哪里,贾宝玉和秦钟往家塾里去上学,王熙凤才出去,天虽然开始暗了,可还没到晚饭之前,邢夫人王夫人也不在,荣庆堂五间正房里,除了贾母,就只有随身服侍的丫头。
贾母独自坐在榻上,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给我拿纸笔来。”她命。
鸳鸯琥珀忙听命拿东西来,给贾母铺纸磨墨。
琥珀欲问贾母是否要找姑娘们代写,鸳鸯把她的话给看回去了。
老太太分明不欲别人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何须她们多嘴。
贾母这封信写了足有一个时辰。等她写好,天已经黑了,邢王夫人李纨王熙凤三春都来问安。
但贾母一个人也没见,只说累了,命诸人都散了。
此时,赖嬷嬷送给老太太的丫头,原是林姑老爷的侄女儿,林姑娘的堂姐这话,已经在两府里传开。
林妹妹十有八·九是不回来了。
薛宝钗派人出去细细打听回来,想了两刻钟,得出这个结论。
她身旁薛姨妈说:“谁知道那孩子竟有那样的出身?果然是好孩子。哎,倒不知咱们香菱是什么人家出来的。你哥哥又和我要她,我不给,他还要闹。”
薛宝钗说:“妈妈,香菱才十三。”
薛姨妈叹:“我知道,我知道。我想好了,实在熬不过他求,我就挑个好日子,摆几桌酒,给她开脸做姨娘,再挑个小丫头服侍她。也省得你哥哥到手就不管,白糟蹋了她。”
哥哥还未娶亲,谁家愿意女儿嫁的人先有了个有名分的姨娘?
薛宝钗话到嘴边没说,只道:“妈妈觉得好就好。香菱是难得的,我看给哥哥可惜了。”
“你哥哥再怎么不好,也是主子爷们,她是咱家买来的小丫头,怎么就配不上了?”薛姨妈稍微有些不乐。
“好了妈妈,我就这么一说。哥哥平日什么样,妈妈不知道?”薛宝钗止住话题。
薛姨妈又絮絮叨叨说些薛蟠十五了,该是结亲的年纪,可他人混账瞎闹,谁家能看上他,把姑娘许给他?薛家已经这样,最好要一门得力亲家帮扶,可家世高的看不上薛蟠,家世低些的好女儿,又怕性子软和,治不住他,也当不了这家。
听着薛姨妈的抱怨,薛宝钗想起一个人,却没同薛姨妈说。
香菱给哥哥是糟蹋,若是那个人,嫁给哥哥更是糟蹋了。
人家好容易找回家里人,何必再让她过糟心的日子?也太不积德了。
直到睡前,薛宝钗还是没把林黛玉可能不回来的猜测告诉薛姨妈。
妈妈若知道这话,自然高兴。可宝玉他都十一了,说是每日去上学,不过瞎混。贾家那家塾是什么好地方?哥哥被贾家这些人更带坏了不知多少。宝玉和秦钟去家塾,能学到什么东西?不过是同那些小学生们结交混闹,虚度光阴罢了。
薛宝钗思来想去,仍觉对贾宝玉不甚满意。
而辗转听得这消息的赖尚荣暴跳如雷。
他简直是气急败坏!这丫头三年前不知拿什么坑他一回,害他出了大丑,几日没能起来,他再往荣国公府去找她,却听说就几日的功夫,她竟成了林姑娘屋里人了?
爹娘骂他不许去寻荣国公府老太太院里丫头的麻烦,祖母叔叔婶子也都劝他,说几个大夫都说不是人害他,他何必多想。可他知道那都不是真的!就是那个小妖精使了什么妖法害了他!
他几次往荣国公府里去,都进不得内院,也叫不出来人,过去了三年,本来都把这事忘了。偶然想起来,也知她总不可能在那府里呆一辈子,有了机会,他再狠狠的整治她就是了。
可她怎么就成了林御史的侄女儿!
如今他是奴才的儿子,她倒成了主子姑娘!
赖尚荣气得发昏,瞪着眼睛直到半夜都没睡着。
他的小厮颤巍巍说:“大爷,明儿是大奶奶一周年,老太太还命大爷去拜祭呢。”
那小厮看到赖尚荣忽然笑了。
他媳妇没了一周年,一年的妻孝过去,他也该续娶了。
那丫头今年几岁?十三?十四?一个林家旁系被拐子拐过的姑娘,他难道还配不上?
赖尚荣越想越觉得这事能成真。他还能得一个三品大员做伯父,真是赚了。
至于那妖精,就等她进了门,他再收拾她!
第二日,带着林棠身契和贾母信件的昭儿与几个男仆一同上路。
又是一月的功夫,回到扬州,扬州早已春深,才下过一场雨,林府路上满地是被打落的花瓣。
贾琏赏了昭儿和另外几人,拿身契和信去给林如海。
林如海不忙着拆信,先将身契给林丰:“速去官府给大姑娘消了身契,记下户籍。”
林丰和林如海确认:“老爷,在官府里就将大姑娘记在老爷名下?”
贾琏简直惊呆了,一时怀疑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
大姑娘?不是都管那位妹妹叫“棠姑娘”吗?林府的大姑娘难道不是黛玉妹妹?
再看林如海竟然点头,他又开始觉得他眼睛有毛病了。
“琏儿怎么了?”林如海问。
贾琏结巴着问:“姑父,这,这是……”
林如海笑叹:“棠丫头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她爹娘都没了,玉儿也没有个兄弟姐妹。所以我把她记在我名下,就算是我的女儿。过几日她上族谱,琏儿也来看罢,就当做个见证。”
作者有话说:
明天争取早点写完,一更结束,结束不了还是两更=w=
今天还是勤劳的七千巫巫。
大家可以猜猜贾母信里写了啥。